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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楠贤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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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鸿蒙君去了。”
传音奴来报信的时候,清明已经刻完了最后一笔,手中的人面栩栩如生,但不知哪里又觉得有些不满意,反复看了许久,他终于无力再纠缠下去,放下刻刀回道:“到哪了?”
“到胭脂坊,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倒不像是他的作风。”
“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口吩咐了一句,清明仰面躺倒在藤椅上,显然是疲倦到了极点。
天下做这一行的无不对自己的作品爱不释手,恨不得时时刻刻向别人夸耀,可他虽是名扬天下的悬线傀儡师,却分毫不曾爱过手中这些东西。
实际上,名誉,权钱,美人,他通通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不顾他一身疮痍,笑吟吟将他从死亡深渊中救起的笙儿。
“可惜陆笙不会再回来了,清明公子节哀顺变。”
正在他心心念念着前尘旧事之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满园傀儡没有一个察觉到有人到来,着实让清明吃了一惊。
“鸿蒙君造访,有失远迎,还请仙君海涵。”
说罢清明起身恭恭敬敬做了个揖,亲自给他泡上杯新茶:“清明所求,不知仙君办得怎样了?”
“你这楠贤戏园傀儡多得吓人,我看了碍眼,不如去回春堂中细谈?”
“照仙君说的办。”
清明答应的这般爽快,白无觞显然没曾想到,他愣了片刻,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个笑来,侧过身子指门外道:“我还当外面下这么大雨,你定不会答应,但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动身?”
清明点头,跟在他身旁仆从见状赶忙取来件厚袍子替他披好,接着毕恭毕敬递上把纸伞,低声道了句别:“公子一路小心,红茶花开了。”
最后莫名其妙的一句让白无觞一头雾水,但当下他无心细想许多,待清明打理好装束,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雨似乎又大了不少,白无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刚要打开撑在身际的屏障,却突然觉察到没有这个必要了——
门死死锁着,不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它推开分毫。
“清明公子的机关果然精巧。”
听不出话中有几分深意,白无觞扭头去看身后的人,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内哪里还见得到清明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只有一阵阵四溢而起的杀意,待命在房内各个角落的傀儡像是商定好的一般,目光齐刷刷聚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活活刺成筛子。
“红茶花开了。”
又是方才那个冷到刺骨的调子,紧接着灯火通明的楠贤戏园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红茶花开了。”
起初打破寂静的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回荡在房内,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各色各样的声线交错着,调子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无数痛苦的尖叫悲鸣,偶尔掺杂些齿轮咬合的“咯咯”声,像极了无垠地狱里的情形。
“你为什么杀她!”
“她做错了什么,你让她魂飞魄散!”
“去陪她吧,去死吧!”
仿佛有数以万计怨愤难平的魂魄在耳边撕咬,嘈杂到足以让白无觞五官扭曲,死死捂着耳朵蜷缩在地上。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哭号到达极限,快要将人折磨到崩溃时,一切蓦地重归了寂静。
“红茶花开了。”
最后这一句是清明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如同打开了汹涌洪水的堤坝,一时间刀剑铮鸣,尘封了多年的机关暗器通通在此刻一触即发,向白无觞所在的位置蜂拥而来。
一盏茶功夫过去,最后一根暗针从机鞘中弹了出来,楠贤戏园又回到了原本那般静谧祥和的模样,像是一只疲倦的野兽踏入了深沉的睡眠。
“公子,结束了。”
“开灯。”
话音刚落,园内所有的灯几乎在顷刻间同时燃了起来,照着清明依然纤尘不染的素衣白裳,以及他脸上可怖至极的愤恨。
“江雨……”
被来势汹汹的暗器毁成一地碎片的,俨然是方才给清明更衣递伞的那具傀儡。
那一刻他的表情简直超出了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的绝望,为江雨,更为他自己。
“只有这点本事了?你比清舒还差得太远。”
鬼魅似的笑声从耳边升起,清明脸色一片惨白,他不敢转身,只任凭一条没有任何温度的手臂缓缓爬上他脖子,越勒越死,却又不一举下杀手,像狡猾的狐狸在戏弄猎物,享受着他从心底深处弥漫上来的恐惧。
“你怎么认出我不是鸿蒙君?”背后的鬼影又问了一句,清明没答话,手下一转刚要做出动作,却被那人一把捉住,死死折在了腰际:“别指望你那些傀儡能救你了,我锁了他们的足,你最好老实一点。”
剧烈的疼痛从腕子上传来,带得大颗的汗珠渗出额头,清明强忍住痛苦,一字一顿地挤出句话:“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来吃你。”说着那人大笑起来,眼中的凶光毕露无疑:“上万年了,我终于回到地上了,倒要感谢你家笙儿的心上人,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替我打开了生死门,靠着吞噬地狱的百鬼,我才得以破除那该死的封印。”
“你是……祝炎?”
上古邪魔祝炎,开天神尊用尽了毕生修为,才将他封印在无垠深渊之中,在沉睡了万年之久后,他到底还是醒来了。
“你身上伫有不计其数的鬼怪邪灵,若吃了你,再得到‘蛊’,那蓬莱的一干伪君子也奈何不得我了。”恶狠狠说完这句,祝炎笑得更是猖狂,手下猛地一用力,将清明死死推到墙角,手上一道冷光划过,直勾勾向他心脏冲去。
就在淬毒的寒刃离清明不到半寸时,倏然“铛”的一声如惊雷霹雳,那狰狞的利器应声化作一片齑粉,被从窗外灌进的狂风吹得不知所踪。
“多管闲事。”
祝炎低声暗骂着,甩手朝紧闭的大门上一挥,只见那固不可摧的机关“砰”地裂成碎片,避开门外的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落入暴雨之中。
“七弦仙君,你最好别和我作对。”
待祝炎定下精神,只见苏别鹤只身站在肆虐的狂风中,抱琴踏雨,衣衫四散飘扬,映着他眉心乍现的一道墨色印记,尽显张戾之气。
苏别鹤没答话,低头又是砰然一声琴音响彻戏园,言欢城百姓皆道苏神医信手一曲堪比天籁,但此刻他曲中却再听不出任何柔情,一弦一柱无不震碎苍穹,活脱脱一浴火而来的修罗饿鬼。
祝炎虽是与天同寿的邪魔,但现在的能力终究还是不足以与蓬莱仙君相提并论,任他使除浑身解数也无法近苏别鹤的身,万般无奈之下,他俯身一把抓过无力抵抗的清明,指尖刺血向他胸膛点去。
上古邪魔的血对任何有灵之物来说都是无可抵抗的诱惑,果不其然,寄生在清明体内的鬼怪像是受了莫大的惊扰一般,疯狂的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挣脱桎梏,向祝炎身上奔去。
“七弦君,把这小子留下,你现在逃命还来得及。”
祝炎的声音很快被百鬼发出的呼号吞噬殆尽,苏别鹤眉头一蹙,手上一动刚要抚琴,却见紧贴着指腹的那根琴弦毫无预兆地断裂开来,随着渐渐升腾在祝炎身侧的熊熊烈火,灼得他掌心一阵刺痛。
苏别鹤极力抑制住心内的慌乱,紧紧盯着眼前不可一世的赤焰,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当他快要下定决心以命相搏时,那肆虐的鬼火居然“哧”的一声熄灭了。
“白无觞,你想干什么!”
“杀你。”
短短二字回荡在瓢泼大雨中,苏别鹤抬头看去,只见白无觞不知何时挡在了他面前,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斑斑驳驳全是血。
“无觞,你冷静一点!”
说着苏别鹤慌忙上前要拦他,可惜哪里拦得住,白无觞猛一挥手生生将他推倒在地,长发衣衫纷纷飘散而起,刹那功夫竟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普天之下敢与鸿蒙君抗衡的人尚且屈指可数,更何况是有赢他的把握,祝炎自知不是对手,刚要逃跑,却被迎面一股无可抵抗的气流推到了门外,一路狂冲乱撞,将一地茶花弄得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祝炎赶忙趁机喘了口气,但没等他稍作调息,白无觞已然现身在他面前,眼里一片血红尽是杀意,像是面对着有血海深仇之人一般,手中戾气化作一柄利刃,毫不犹豫地向他刺去。
大约是被暴动的情绪冲昏了头脑,白无觞这一刺扑了个空,祝炎不敢耽搁,慌忙抽着这空子化身为烟,向着苍穹深处溃逃而去。
白无觞哪肯放他,长袖一甩刚要起身追击,却感到喉前一阵钝痛,原来是苏别鹤赶了过来,一把将他揽住,用尽浑身力气掀翻在地。
“别追了,你如此意气用事,小心中了圈套。”
出乎苏别鹤意料的事,白无觞仰面躺在零落成泥的茶花丛中,没有做任何抵抗,甚至没有与他辩驳什么,只是笑,那笑浸了雨,说不出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