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传》陈顾青蓝

53、人去楼空 只留旧纸书

　　四个人挑了一个雅间，点了几道伴左塘的招牌菜。除了年轻人外，其余几人坐在桌上都显得有些拘谨，刚才店外询问的中年人不停的为年轻人布菜，倒茶。那俊美的年轻人每道菜吃了两口，其他的人筷子也没有碰一下。
　　“味道不错，你们也尝尝”年轻人拿起毛巾擦擦手，身旁的人只是点头，却无人动筷子。
　　正巧跑堂的伙计把最后一道鲜笋老鸭汤端了进来，笑嘻嘻的说
　　“几位爷，菜上齐了，要不要再烫一小壶绍兴黄酒？”
　　那中年人摆摆手，跑堂的又说
　　“那行，几位吃着，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好。”说完转身刚想走，被中年人叫住
　　“小哥，且慢，跟你打听点事儿。”
　　“好咯，有什么您问吧。”
　　“这伴左塘可是一个姓傅的人开的？”
　　伙计一愣，随即笑着说
　　“听几位爷口音像是北方人，难怪您会不清楚。开伴左塘的人不姓傅，姓易。”
　　年轻人左手坐着一个黑脸的大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就奇怪了，姓易？”
　　伙计一点头
　　“对的，我们这位易老板在临安也是有些名气的。”
　　三个人都扭脸去看主座，年轻人轻声问
　　“敢问你们老板的名讳？”
　　“哦，这位爷问我们老板的名字吧。临安城都知道，易闲，易老板。”
　　年轻人重复着
　　“易闲？”眉头一舒，脸现喜色，对其余的人说
　　“叫易闲就没错了。”
　　几个人纷纷点头，那中年人又问
　　“你们易老板住在哪里？”
　　伙计顺后窗一指，
　　“原先就住在那个院子，离店里很近。”
　　“原先？”
　　“对啊。”
　　“那现在搬去哪里了？”

　　伙计见几个人一直追问，有些狐疑，但看他们穿着华丽，气度雍容，虽不知什么来历，也一定是达官显贵，不好得罪，便答道
　　“几位是找我们易老板吗？”
　　那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粒亮澄澄的金瓜子，摆在桌上，
　　“我们是有些急事要见伴左塘的老板，还请小哥说个地方，别让我们走冤枉路。”
　　那伙计看见金瓜子，只觉得眼前一亮，满脸堆笑的捻起来，攥在手里
　　“几位爷从远处来，有所不知，伴左塘的老板已经换人，易老板把店兑给了西城的刘秉佳了，连原先自己住的宅子也卖掉了。”
　　几个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那年轻人赶着问
　　“那易闲人呢？”
　　“易老板应该已经离开临安了，什么时候走的不清楚，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吧。铺子是四天前兑的，有人说当晚就看见易老板就带着易斛少爷走了。”
　　黑脸大汉又嘟囔着说
　　“易斛少爷？”
　　中年人对易斛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些着急的问
　　“他为什么要走？去了哪里？”
　　小伙计挠挠头，一哈腰
　　“这些事情别说我，临安城里恐怕也没人知道。”
　　中年人听他这样说，很是失望，扭脸去看年轻人。那年轻人皱着眉想了一阵子，才问
　　“易老板走之前，可曾见过谁？”
　　小伙计一拍脑袋
　　“这个倒是有。一个月前，易老板有两个朋友来访，呆了没多久就走了。再后来，杭州提督府有位高老爷也去拜访易老板，前后不过两天，易老板就兑了铺子。”
　　“两位朋友？高老爷？”少年人边说着，边去看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忙恭敬的对少年人说
　　“少爷，杭州提督府没有姓高的。”
　　伙计听他说没有，有些不解，喃喃的说
　　“怎么会没有呢？我还见过一次，高老爷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长的也很好看，就和这位爷差不多。”说着用手指了指少年人。
　　那中年人立即沉下脸来，
　　“放肆！”
　　伙计吓得一吐舌头，低下头去。那少年人倒不以为意
　　“远臣，别吓坏人家。”

　　四个人出了伴左塘，慢悠悠的往易府而来。中年人凑到少年身旁，悄声说
　　“皇上，高老爷就是崇将军吧。”

　　那俊美的年轻人正是当朝天子崇奕，中年人则是大掌事王远臣。崇奕这次下杭州，随身除了王远臣在，还有陈震升和新任的户部员外郎卞玉。借着察知盐税归公的由头，将常良宽及一群官员革职查办，王远臣督导着盐税核帐，折腾了整整七天，事情才算完。崇奕无心游玩，急急的奔临安而来，他这一行，原本就是为了傅以衔而来，可没想到在伴左塘却晚了一步，惊闻傅以衔已经离去，大失所望。听那伙计说到“高老爷”，也笃定必是崇待无疑，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想
　　“怎么崇待一来，小山就走了？是在躲崇待？可是他们应该也见到了。难道说，小山是随着崇待走了？不可能！他要随崇待去哪里？铜山关？如果是这样，张文广该给朕消息才对。不过小山只走了半个月，恐怕还没有到铜山。不对，小山要是想跟崇待走，当年就不会回来天京。”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平复些，可又一转念
　　“当日，小山也迟迟不提回京的事，是朕两封诏书宣他回来的。而且，他回来，多半也是因为傅远泰的病。这么说，当时小山是有意留在铜山咯？”
　　一想到这里，心里乱成一团
　　“究竟小山对崇待是什么心思？难道说，真的跟他回铜山关了？”

　　王远臣在旁边看着崇奕，见他一时释然，一时委屈，一时气闷，一时愤恨，转眼已经变了几次，知皇帝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轻声唤他
　　“皇上？”一连几声，崇奕才眨了下眼，反应过来
　　“哦，那肯定是崇待无疑了。”
　　“那伙计说，带着易斛少爷，不知道易斛少爷是谁。”
　　崇奕摇摇头，并不说话。
　　易府离伴左塘很近，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易府大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那黑脸汉子。禁宫侍卫长陈震升上去叩门，刚拍了两下，里面就有人应声。
　　一个老苍头打开了门，看见四个人有些惊讶
　　“几位找谁。”
　　陈震升说
　　“我们少爷是易老板的好友，这次过临安来探望，知道他人已经走了，有些念旧，想来宅子瞧瞧。”
　　老苍头摇摇头
　　“几位对不住，这宅子已经如今不姓易，姓刘。这门上的匾额，明儿个就有人取了。”
　　陈震升憨憨一笑，
　　“老伯，劳您行个方便，我们只是进去转转，念念故人，不会太久。”
　　一边说一边将一锭银子塞到苍头手中，苍头举到眼前一看，是块官银，脸色一变，忙打开门说
　　“几位老爷请进，随便看没关系。”说着又把银子往陈震升手里塞，陈震升推给苍头
　　“老伯拿着吧，不会有事的。”
　　说完就欠身让崇奕进了门。

　　崇奕郁郁的进了易府，易府不大，典型的江南庭院，内花圃外游廊，前后三进而已，但收拾的很是雅致。中庭一处水榭，几多红鲤穿游，池中怪石散立，中栖水鸟。崇奕在水榭前站了良久，呆呆的望着鱼群，也不知想些什么。

　　几个人一路逛，一路走到后宅，崇待推门进了卧房，卧房里帷幔散乱，纸张满地，一张雕花琴案缩在角落中，地上翻倒着莲花香鼎。

　　崇奕弯角从地上拾起一张纸，熟悉的字迹，蜿蜿蜒蜒的写着字，崇奕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用袖子在眼角按了按，才觉得好些，刚捧起纸，又觉得眼眶胀痛，忙背过身去，攥着袖子又擦了擦，可一去看纸上隽秀的瘦金笔体，就有什么东西想从眼里涌出来，崇奕用袖子反复的拭着眼睛，可是那热乎乎的竟有些阻而不止的味道，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崇奕只好掩住眼角，用手背狠命的抹着。
　　王远臣有些心疼的说
　　“皇上，别太难过。”
　　崇奕一愣
　　“朕，是在哭吗？”

　　卞玉有些惊愕的瞧着皇帝，张着嘴不知要说些什么。
　　王远臣抽了手巾过来，想帮崇奕，却被崇奕抬手挡住。崇奕挥挥手，三个人知趣的退了出去。
　　崇奕坐在那张琴案上，将手上的纸展开了细看。纸上的字似乎写了很久，墨迹有些发淡发散，纸面又落了些灰尘，字都有些不清晰。崇奕一边认真的看，一边轻轻的念道
　　“忆君还上层楼曲，楼前芳草年年绿。绿似去时袍，回头风袖飘
　　君袍应已旧，颜色非长久。情恐镜中春，不如花草新。”

　　念完后，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些字，又将纸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越发舍不得，再看再念，再摸再嗅，反反复复，直到大滴的泪水落下，正滴在“忆君”二字上，那两个字随着泪水慢慢晕染开，浑浊的看不真切了。

　　王远臣、陈震升和卞玉闲坐在石凳上，卞玉还有些回不过神，陈震升问
　　“那个叫易斛的会是谁？”
　　王远臣摇摇头。
　　卞玉问
　　“怎么主子一瞅见伴左塘就知道是傅大人的地方呢？”
　　王远臣瞅瞅陈震升，陈震升也看着王远臣，卞玉见两人不说话，又道
　　“这伴左塘的名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什么典故。”
　　陈震升回身看了看卧房紧闭的门，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是什么典故，你入宫晚，可能不清楚。京郊有一处花衣小筑。”
　　卞玉猛点头
　　“知道啊，据说禁军还围过那里。”
　　陈震升“嗯”了一声就再没动静，好一会儿，听见王远臣轻声说
　　“花衣小筑的水榭阁就叫做伴左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