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梦魇》南静书

1、第 1 章

　　“就是个傻子。”台上说书人讲得口沫横飞慷慨激昂，坐上等席的某个少年人却漫不经心地品着茶，这样评论道。
　　“一派胡言，无知竖子！”有人扬声辩驳，“绘月真人乃是大英雄真豪杰，以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更难得的是真人他当年不过才初入元婴境界，如何不值得尊敬？！”
　　他摇头笑他：“什么英雄什么豪杰，刚下山的小屁孩，学了点本事就当自己能撑得起这天了，什么事都想往自己肩上扛，呵，力不能及便赔上自己的修为甚至性命，有什么好敬佩的。”
　　“呵，说得轻巧！”有人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笃的一声，“若是你生在昔年魔界入侵、天路断裂时，怕不是只会说得最大义凛然，跑得反而最快。”
　　“不跑冲上去送死吗~”少年挥挥手，在桌上摞起二十枚铜板，歪歪斜斜出门去了，只留下一句胡言乱语飘散在茶香里。
　　“天下修为高深的、体质特殊的那么多，何需我去拯救世人？”
　　茶楼外阳光正好，他却拎着并不宽大的袖子要去挡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细细去听，他说的是——
　　“什么狗屁英雄，叫狗熊得了，打死我也比那么死得舒坦，真是修真修傻了，不，至少得在九垣秘境里冻上个一百年才能做得出来这种蠢事！”
　　“狗哥！！！”
　　长街上，有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向着茶楼直冲过来，边跑边喊，“狗哥啊，大事不好了，二狗子掉坑里了！！！”
　　刷的一声，少年就没了影子。
　　诶，诸位看官需知，这狗哥少年大名叫苟诠，二狗子是他弟，叫苟无方，本来是叫做暲羽和彰秀，离开老家之前才被他们爹改了名，小兄弟俩成了一个苟全性命，一个但苟无妨。他们俩的老爹苟越文是个秀才，年不过三十，奈何生不逢时，连续遇人不淑被主考官以“姓氏不端相貌丑恶”落下金榜，加之发妻生小女儿时难产而死，便从此看破世事，守完妻孝后带着两个儿子来了下河村，帮乡亲们写写信带带孩子，没了诸多执念，一家人的日子倒过得也挺好。
　　“其实我爹长得不丑，名也不难听，学问更不差，就是运气实在太背，连续十多年都遇到小人。”若是平时，狗哥少年定会叉着腰摇头晃脑地好好和人辩驳一番，可今日二狗子出事，他全力跑过去都嫌太慢，哪里还有心情再想别的什么。
　　“千万撑住啊，就算撑不住也不许去投胎，否则你哥我就只能去下面当苦力换你回来了，听见了没有啊小混蛋！”狗哥埋头狂奔，心里不住念叨着。
　　那半大孩子说的坑在下河村后方，说是坑，其实是被地下河水冲刷出来的一个巨大溶洞，不知多少年前的一次地动，这个溶洞的表层碎裂开来，就变成了下河村村民口中的坑。
　　“二狗子！！”狗哥在坑边上喊。
　　“哥！”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坑里传出来。
　　狗哥长长松了口气，继续喊：“你受伤了没有！有没有蛇虫！身边还有地方站吗！”
　　二狗子抽噎一声，总算还没被吓糊涂，好好的把话答了：“哥！我手脚都疼！没有蛇！没地方站！”
　　三四岁小孩还能忍得住的疼就应该只是摔伤，没有骨折。狗哥最后看了看坑里：“二狗子你再等哥一会儿，哥这就下去救你！”
　　他左右看了看，满地除了石头就是枯树枝。
　　“拼了！”狗哥将手一挥，自指间散出点点金芒，“二狗子傻弟弟，把眼睛闭上，不让你看不许看，哥这就下去了！”
　　“好——”小孩儿乖乖应了一声。
　　狗哥便纵身跃入深坑，而他手上，方才的光点倏忽化作一柄斑驳的长剑，被他插进石壁，而后立刻钝化了锋刃，像个把手似的卡在上面。
　　少年瞪着双眼四下逡巡，忽然，左下两三尺的地方，一个蜷缩着的小孩映入眼帘。
　　“找到了～”少年右手用力一荡，光剑消散作虚无，他整个人则借力落到小孩身边，在小孩的惊呼声中抱着他一旋一转，两个人都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那处小平台上。
　　“哥？”二狗子仍闭着眼，便犹犹豫豫地伸手想摸摸他。
　　狗哥随便答应一句我在，先把弟弟转到身后，再解了自己的裤腰带把两人捆结实，最后重新确认了弟弟确实没睁开眼，便腾出右手拍了拍他的头，道：“小弟，我们要上去啦。”
　　他喘息片刻，又想了会儿，到底是没再次化出光剑，只含胸屈膝，足下猛的用力，两人瞬间腾越了一丈有余，距地面不过一个狗哥的高度了。
　　此时，村里大人们的呼喊声也能清晰入耳了。
　　狗哥少年双手扒住坑口，气力一泄，便晃悠悠地将自己兄弟俩挂在了那里。
　　“睁眼，使劲喊。”他低声对弟弟说。
　　二狗子就睁了眼，扯开嗓子喊：“爹爹！李叔！陈叔！我们在这啊！救命啊！”
　　大人们纷纷加快脚步，苟秀才书生文弱脚步慢，是陈叔家正好今天回来探亲的二子先一步抢到近前，二三十岁的小伙子正是体力最壮的时候，蹲好了腰腿一较力，两个孩子就都被拉上来了。
　　“谢谢陈二哥。”狗哥认识这人，先给他作揖道谢，后面二狗子也有样学样，对陈家二子说了声谢谢。
　　苟秀才这才冲到坑边，二话不说抡起巴掌就要抽下去，狗哥听见风声忙不迭把自己挡在弟弟身前，双臂一拦，“爹，弟弟身上有伤，你们先给他包扎吧！”说完抹头就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影子。
　　“小混蛋！”苟秀才笑着骂他一句，抱上小儿子先回家去了。
　　苟小混蛋的目的地是坑边的河道，因为坑的缘故，这附近也少有人来。
　　离大人们越远，他就越跑越慢，到离河岸还有三五步的时候，他已经由快跑变成慢慢挪动，细看过去，少年脸颊发红，嘴唇却白得毫无血色。
　　他说：“狗子，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前脚刚说完有人管，后脚就又去逞强，可真真是活腻味了！什么时候能长点记性，不求三五百年，能活过普通人的寿数也行了啊……”
　　他说着，就一头栽进河水里，待呼噜噜翻过了几个气泡，人又浮了上来，边喘气边咳，一声接一声，河边上便跌落下许多桃花，忽聚忽散，也像西极荒漠里那条赤水河里，红藻开出的蛊惑人心的水璇花。
　　“咕噜咕噜——呸！”狗哥少年捧起河水漱口，深呼吸几次，终于恢复了些，这才慢慢悠悠上了岸，往家里走过去。
　　他有两个秘密：识海里有把仙剑、丹田里有一丝灵气法力。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他不想修仙求长生，他只想守着父亲小弟，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