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长空》昔时明月

1、一章·烟波浩渺（上）

　　天地混沌，鸿蒙初辟，宇内沉拙积落，于是有了大地和山川峰岭。
　　际时，清气轻盈升浮，比云齐上；埃石陨落世间，没于崇山峻岭中。
　　日月一恍惚，就是无数时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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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波浩渺，如画河山。

　　“据说，在三百多年前，著名巧匠正云大师自言得到梦中感应，来此紫霞之巅采制石料，大概因为紫霞山石玉俊美，正云大师喜不自胜，遂在山上定居，自那以后春暑秋寒，他每年都会下山为艰苦度日紫霞山民打磨些平常器具，因此深受人们尊崇，可惜后来，在十二月大雪漫卷天空之时，紫霞山上突然出现漫天紫光，一代传奇能匠就此没落无踪。”

　　老者灰色衣着，已渐发苍白的双眉，不止微微颤抖，却分毫不能掩住他眼眸里忽然泛起的精芒：“雁琴波前辈，出身阴阳世家，精通奇门之道，而风默如前辈，乃是一代武学诡才，他们的结合可谓是奇天之缘，这奇天之缘的结合-- 也就是正云大师的身世。正云大师年五岁，初识字习武，便显示出非常禀赋，甚得父母所爱，及少年时已是才情过人，武艺卓绝，至冠礼更技兼琴剑，通晓行卦，可见是无量之才。只是没想到后来他却醉心雕琢，终日沉浸于研磨之中，唯独以匠技远名。”

　　他的言论听起来满是奇幻色彩，但语气却让人深感郑重，老者说着指向案几上一个石臼道：“这就是正云大师当年所制，石臼上面还有铜凿，都出自正云大师之手。这些物件小而工巧，碾米捣麦，虽传用百年亦不朽不蚀，是我这破落屋院里最贵重的物什了。”

　　灰衣老者言毕，一位青衣少年信步而前，向老者施礼后道：“老伯，此物可否借前一看？”老者道：“看吧，大师的手艺，尘间已保存不多，恐以后也再难有了。”

　　少年于是登步近观，只见石臼外方内圆，条缕清晰，刻画如新，铜凿质地也是柔润光泽，毫无锈蚀之感，整体制作精美非常，越看越显得不同凡俗。正在端详之时，不由得回忆起两年前自己随武阳盟主出猎途中遇到乌黎老叟一事，此时耳畔即又萦绕起起乌黎老叟的话。

　　灰衣老者转过身来说：“紫霞山山峰险峻，沟横河纵，树幽林深，一般人便是进得去也出不来，如果你们执意要寻找正云大师的下落，山中幽深狭长的峡谷是必经之路，而这峡谷常年经历风刺水蚀，有无数的暗穴深泽，虽表面平平无异，坚如静石，但一旦踏到腐朽之处必难幸全，个中险象非比寻常。据传必须等到十二月十五明月圆满之时，月光透过紫霞山巅的岩峡缝隙，在山谷冰地印一条浅清的小路出来，你们寻着小路的方向直走，当能寻到正云大师故地，不致迷路也。”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由得同时打了一个寒颤，青衣少年身后冒出一位女孩睁大眼睛道：“如今才是五六月间，这般岂不要我们再等五六月的时日？就单寻个下落踪迹，竟都这么难。”

　　这时另一清瘦少年昂然道：“亦听说许多年来这紫霞山上折掉的能人异士数都数不过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遮天圣手逞渡，这人身法可厉害了，不管是名邸大院还是王坟侯冢，他进进出出全凭随意，天下奇宝都给他一人盗尽了，定然是没什么再能吸引他了，才打起这紫霞仙宝的主意…还有那什么叫西域玄禅，啊呀这西域玄禅就更厉害了，他一身邪道禅功已臻至境，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要么是脑袋有点昏，要么信的是歪禅，穷其一生都在追求什么“不死不灭”……这些人自从去了紫霞山，至今再无现身，想必是凶多吉少，沉骨山间咯，嘿嘿，这山上那是凶险的紧，越是如此便越是引得我想亲登崖顶，仔细梳探呢，小采夕，你要是害怕，到时就偷偷躲在山下，等我的好消息哩。”

　　连灰衣老者都似乎被他这一番话吸引了，只有女孩儿觉得他讲了半天原来全是铺垫，只为最后一句来挖苦她，刚要争辩，却听老者沉声道：“非为凶险，只是这紫霞山乃人境奇山，万不可凡俗视看。”

　　然后老者又背身言道：“山路峻深，非寻常可至，我们也是自小听长辈言传，未得亲去，至于‘紫云升天，仙物降世'之类的事情，恐只是笑谈而已，更有甚者说正云大师修悟成仙，划空而去，就更不可信了。虽说正云大师非我凡辈，但天下之事，岂能离奇至此？这些谣言，是真是假，或有或无，也是飘渺之中，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了。但你们都正当少年，应当吸取生年，犯不着为些谣言冒性命之险，彼时可别怪老朽没有提醒你们。”

　　青衣少年抬起头来，起身向老者道：“多谢指点，我们一定遵守教诲。既已如此，也不便多扰，就此告辞了。”言毕向同来人道：“我们走吧。”一行几人，便要离开。老者也不施礼相送，只待他们一行走远之后，才似独自喃喃自语了几句。

　　出了紫霞山庄，一行人沿着山脚往驿站缓走，清瘦少年似有不甘，走在最后，忽然他奋身赶到大家最前面道：“子师兄，我们既然都来了，怎能听那老人胡言乱语几句，就再等它一年半载的？不如我们直接上去看个究竟吧！”

　　青衣少年眉梢扬起，也回望身后，紫霞山峰高耸入云，斑斓缭绕，不胜异美。

　　那女孩儿记恨方才被他抢白，正暗自不顺，闻言扎起杏眼道：“你这笨蛋，子师哥岂会像你那般大头小脑，明知危而无功还要上去？”那清瘦少年立时急了：“啊！我没有大头小脑，我怎么大头小脑了......” 陌采夕哂道：“你脑袋倒是不小，但若论才学见识，你能胜过子哥哥吗，不是小脑又是什么......”

　　青衣少年正顾自沉吟，似乎并未听到他们吵闹争论，转瞬之间他却双眉凝在一起，满是疑虑，向大家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大家立即围聚在青衣少年身旁，听他讲有何奇怪。青衣少年道：“刚才俞老伯说起正云大师，那般描述，紫霞圣物或可为真，但最后他又将此事归为虚妄，不是奇怪么？”

　　几人细思确是如此，沉思之时，忽然另一少年道：“嘿--这哪有什么奇怪！当年紫霞山上或有可能真的出现过漫天红光之事，不然不会传得这般厉害，这俞老头祖上之人便信以为真，将这里视作风水宝地，才终年守在这紫霞山下，守到他这辈都不知道守多少代了，自然不免夸大言辞，而后面那些话，分明是不想让我们上山罢了，切，这荒山野岭的比我们轩辕山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跟宝贝似的！”这少年宽肩厚背，显然对自己的分析把握十足。

　　“嗯，哥哥说的对啊，是有道理。当年紫霞山上可能只是出现了一些红色霞光，好事者便以讹传讹，那老伯便把这紫霞山当作风水宝地，骗我们这些异地游人来回打转，又不希望我们上去，拆穿了他。”另一位少年容貌酷似他，虽然没他那般宽腰阔背，却是一点也瞒不住是他的孪生弟弟。

　　清瘦少年也道：“没错，那老人摆明不想我们上山。还当我们吓大的？我们就今夜上山，一探究竟！”

　　青衣少年当机立断道：“不可，恐怕没这么简单。我们还是听从俞老伯的，等到十二月再来。”

　　清瘦少年欲言又止，转身向那一对孪生兄弟道：“大乙，小乙，你们…？”未及问完，大乙、小乙摆了摆身上的弓箭飞石：“我们…我们，既然子师兄说不去，就不去了罢，料也没甚稀罕…”

　　陌采夕在一旁没等他问就“哼”地一声以示应和。

　　清瘦少年无奈道：“好吧好吧......哎。”没走几步，步子就又拖到队伍后面去了。

　　一阵夕风吹来，青衣少年露出微笑，他走向清瘦少年，将手扶在他肩上朗声言道：“炎平，待回到轩辕山，我们众兄弟去龙虎峰头好好打它几场野猎，宽宽这番无功而返的心情，如何？等到冬雪出晴十二月之时，我们定当重踏此地。今时我们就在此处折下树桠，埋地为誓！”

　　炎平当即点了点头，两人手持佩刃，一剑一刀，同时转身纵起向旁边一株巨硕的古树削去，“劈啪”两声脆响，古树上掉下两截碗口粗的树枝，嵌入紫霞山下的泥土之中。

　　本来枝蔓蹒跚的大树此刻顿呈另一番高俊修长的风貌，几人皆朗然笑道“好生俊俏、好生俊俏~”深山碧夏，翠树绿叶，随风飘动，一行笑声沿着山脚渐逐渐远。

　　在中洲内地，有两座古老雄伟的大山，分别是龙山和虎山，两座大山彼此依附，绵亘千里，俱是高耸俊美，物产丰盈，山中树木四季不衰，飞鸟走兽往来不绝。炎黄后裔龙族和虎族世代居住在龙山和虎山脚下，势力可达周遭千里，长期以来两个部族之间一直有战有和，时而为敌时而结盟。近年以来，因为各种势力的不断崛起，龙虎族众受到的威胁越来越大，两族渐趋联合。

　　约两百年前，龙山、虎山两族进行龙虎会盟，选出四教护法和八大长老，合兵共阵，正式建立轩辕联盟，设轩辕殿，立轩辕门。

　　起初之时，两族之间更多是在战事上互为倚助，其他方面却仍是相互独立的。一直到二十多年前黎宗突袭虎山，虎山族众猝不及防，虎族师祖炎碎以身战死，其长徒温伯考继任为师祖又战死，一时族众危难，挣扎数载，有幸龙族全力援助，并祭出轩辕天玄地黄阵和八门相阵共御大敌，才使得虎族渡过难关，这也极大地促使了轩辕联盟的进一步融合。

　　拜访紫霞村庄的那位青衣少年，名字唤作子宇，少年老成，行止沉稳，是轩辕龙山族人中年轻一代。

　　清瘦少年，名为炎平，来自轩辕虎山族，虽然看似孱弱，其实却膂力惊人，在虎族年轻勇士比赛中屡拔头筹，是虎族老辈最为器重的少年勇士。

　　还有年岁虽小但已显示出十足美人坯子的陌采夕，乃是轩辕盟盟主陌武阳之女，自小甚得母亲姬夫人疼爱，所以生性顽皮。

　　同行的孪生子兄弟则各自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叫炳乙琅，一个叫炳乙烁，也常常被几人昵称为大乙、小乙。

　　这子宇、炎平、陌采夕几人自小互为要好，极是臭味相投。

　　子宇一行人将山麓里那棵大树，折断两截下来，扬长而去，风渐止息，但这棵虬干茂枝的古树却仍飘摇，枝摇叶落间，就从古树纵横连结中蹿出一个“大青猫”来，“嘭”的一声坠入树下草丛里没了顶了。

　　“哎哟，痛死了……”

　　草丛晃处，竟是一位伶俐少女从树上跌了下来，只见她满脸血红，一边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悻悻恨道：“这几个没用混小子，没本事折什么树枒撒气，吓死我了！还好我慕青南这口气闭得紧，没有被发现……”

　　这慕青南乃是两河部落的慕辛族人，两河地带，水丰物美，最早时候就有大大小小上百个族落，彼此交错，相互争斗。数百年前，两河部落里突然崛起一位传奇首领，名叫慕辛，他武勇盖世，统兵如神，三个月就统一了两河之间大多数部落，而后他建国称王，两河部落多个族群自此便融合为慕辛族。又说慕辛王九十多岁时还曾有一次大举用兵，向西方和南方征讨到了山崖尽头，连北荒的沙漠和东方的大海都受到了震慑，刮起阵阵狂沙，掀起滔天巨浪，才止住了慕辛王的脚步。

　　星移斗转，山河变迁，此时慕辛国偏居一隅，早已威盛不复，而慕辛前任国王慕姜多年前又因病逝去，膝下却只留了一个女儿，就是慕青南，而一国政事全赖慕辛王后汤凌霂独自承担。与慕辛的衰落相对，天下却是诸势纷起，如中洲轩辕、南淮墨黎、东洲幽黎、天南荆越、西域戎族，北方漠疆…各自占据一方。

　　慕辛国与其族众虽已衰落，但慕辛族奇异诡谲的武功仍盛名在世，兼且慕青南本就身轻体柔，自小习练轻功不辍，手上功夫有多横强，犹为未知，但其一身轻功肯定是极为娴熟的。

　　她跟踪子宇众人已久，只是可惜今日躲在这参天古树里，哪曾想过子宇和炎平突然起意，对着这棵古树拔剑便削。她吓得一口气闭过去，闭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挨到子宇一行人离走远去，憋得硬是连轻功都运不上了，从树上跌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一瞬间慕青南只感到自己的腰板、屁股碎的一块连着一块，她揉捏了半天，方才慢慢站起身来。

　　此时她渐渐缓过气来，脸上红晕淡去，恢复一张好俏脸儿，但见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极是楚楚动人。

　　子宇一行人既已离开紫霞，再跟踪他们已是徒劳无益。但慕青南气力虽复，心绪却恨意难消，摔下来这一跤，慕青南觉得实在是憋屈，怎么算也要算在他们头上，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子师兄”的，一定要捉弄他一番，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我慕青南报仇十天半个月犹未为晚，无论如何这口气要向你讨个七八回来！”于是，一瘸一拐继续追踪子宇一行人去了。

　　慕青南并没有使用轻身之术，因为这轻身疾驰之类的功法，要么是倚借外劲内力，平常者如骑马驭骡，高强者如攀柳踩叶，再高深者如腾云驾雾，内外相依，连贯一体，循持环扶，以达长远；要么是凭借强大的功法能量融入空间，以能量转移获得空间转移，对功力修为要求更高，且更为耗损元气，像慕青南这样修为并不深厚的，即便身法不错，一般也不轻易运用。

　　慕青南才刚离去，这古树枝梢之上又落下一个黑影来，没在了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