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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终章 挽狂澜 ...


  •   “我已尽力缓解他的毒性,但依然不能长久。”

      那日困于白山下,是查尔斯带着军医及时赶到将他们两人带离,此时他们一行临时驻扎在皮特凯恩位于外城山丘上的官邸。
      “毒性干扰了他的内环境,导致他的系统紊乱。”
      军医最终下了判决。
      “他最多只能活五天。”
      ...... ......
      原来那个男人在上山之前,就已做好一去不回的打算。
      值得吗,Shay?
      待军医下去后,看着床上已无知觉的人,海森喃喃。
      值得吗,Haytham?
      他持续发着高烧,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
      他的身体极速枯竭了下来,面容憔悴,眼窝凹陷,整个人形销骨立。海森知道那是毒物在他的体内折磨着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
      心里仿佛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咙,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面对死亡,人类是多么地渺小而无助。
      他知道留给谢伊的时间已经不多,他的生命就随时都会终止在一个明媚的清晨抑或是一个绚烂的黄昏,终止在一个深沉并且黑暗的梦魇里,而他却无能为力。
      终于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谢伊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看着面前的人,谢伊缓缓朝他伸出手,海森没有躲。
      那只苍白的手,带着冰冷的温度,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庞。
      “Haytham,不要为我担心。”
      “死亡,只是一段独孤的航程。”
      他说,面容上突然缓缓浮现出一个笑意。
      “......而我从不曾后悔。”
      说完,他眼中的光芒消散了,双眼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望向屋顶。天空降下沉沉的雾霭,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凛冽而空洞。
      他终是回到了他的祖先那里,远古的精魂在海洋的深处召唤他回家。那里的草原像是绿色的海洋,湖泊像是散落的星光,牧歌如同河流一般悠长,苍穹像传说中那样宽广。那里的男人不在战争中流血,女人不在分娩中痛苦,风雪不再肆虐,月光不再寒凉。

      海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只觉得周围人流话语都消失了声音,陈设摆件都变成了苍白的剪影。他坐到桌前,习惯性地抽出日记,却突然只觉得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
      然而就在那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放在案前的帽子不见了。
      “......Haketon?”
      他试着喊了一声,话音刚落,窗台拐角就突然露出一个小脑袋。
      “Dad?”

      “Shay!”

      小孩刚进屋就扑到了床边,此时正趴在他的身上,固执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像是想要探听其中是否还存有声息一般。
      海森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凑近一听才知道他始终默念着Shay,stay
      Shay,stay
      ...... ......
      “Shay,我错了,我不该欺骗你的。”
      “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Shay,不要走,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森林里打兔子。”
      ...... ......
      那一个瞬间,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恍然便是看见了十岁时的自己:一样的伤心,一样的无助,满身满手的鲜血,彻心彻骨的绝望。
      眼前这个孩子,虽还不及他腰高,却已然能看出骨架,总有一天他会长成如同自己这样的男子,总有一天会看惯各种各样的生死,总有一天会变得像自己一样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哈盖顿终于放弃,他垂着头来到父亲身边,蓦然仰起脸看他。
      “Dad,你难过吗?”
      “难过。”
      海森缓缓承认,像是不想被看穿心思,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只要一闭眼,脑中浮现的便是那残酷的一夜。血与火湮没了明月,遍地残肢碎块中男人血红的双眼,吐露而出的哀求是他此生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Haytham,求求你......
      杀了我。
      然而就在分神的时候,小孩儿突然朝他跑来,伸出手臂搂住了他,把头埋进了他的腰间。
      海森立刻条件反射般伸手摸上了自己身侧的钥匙。
      幸好还在。
      “......我也难过......Dad.”
      他听到他的声音,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亲,那一个瞬间,他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Dad!我有一个办法!”
      放开他的时候,小孩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叫道。
      “我们部落里有一株神树,如果有意外死亡的人,族母就会摘下树叶,将它们煮成水给他们喝下,喝下后,他们就能活过来。”
      “...... ......”
      然而说到这里,小孩儿却又欲言又止了,徘徊许久,最终才有些踟躇地说出口。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
      “...... ......”
      “Dad,让Shay试一试吧。”

      他还有其他选择么?

      不出意料,这个提议遭到了小分队的全体反对,理由很充分:部落对他们早有敌意,此次若贸然深入,很可能会遭到袭击。
      然而海森一意孤行,决定尝试。
      他本不信鬼神,此刻却愿以身犯险。毕竟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值得他放手一搏。
      次日,一行军装打扮的人抬着担架来到族长帐下。
      那是一个年迈的女人,睿智与高洁的光芒交汇在她的眼中,竟令人一时无法猜出她的真实年龄。在听完他们的叙述后,女人只略一思索,便应承下来。
      仪式是在部落中心举行的。当大地吞没最后一缕夕阳,黑暗将整座山林完全覆盖的时候,一切便开始了。
      谢伊被放在一张干柴堆成的木床上,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简易的三脚架,上面吊着一口坩埚。
      女人围着坩埚,一边将树叶放进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些叶片刚放进去,瞬间就腾起一股烟气,不久锅里沸腾,看时机成熟,女人从中倒出一碗,又倒入了谢伊口中。
      海森正盯着那边沉思,身边突然无声无息地围了一群精壮的男人,只见每个人都戴着各种动物的面具,惊得他差点就要拔剑。
      “这些都是在仪式中活过来的人,我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族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告诉他,接着将那些人引到空地中央,引到谢伊身旁。
      火焰倏然窜上半空,将谢伊所在的柴堆包围,将他们阻隔在火焰外。谢伊的身影在火焰中绰约不定,女人搬来一面鼓,坐在圈外泛泛拍打,缓缓吟唱而出的歌声宛如古老的咒语。
      那是人只有在噩梦中才会看到的,极端诡异的场景:戴着面具的人围着柴堆,伴随着诡异的歌声和鼓点毫无章法地伸展四肢,回转腾挪,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啸叫,如同群魔乱舞,冥冥之中却又有一种原始而神秘的力量。
      就在那一瞬间,就连一向不信鬼神的海森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敬畏。
      不知过了多久,鼓点骤停,女人蓦然睁眼,随着一声断喝,一切声响停了下来。那一个刹那仿佛连天地都静了一瞬,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火焰呼呼燃烧,山风传荡四野。
      那些男人同时俯身,将谢伊高高抬起,走出熊熊燃烧的火焰,无声地将他放在了海森面前。

      “我已经向上天传达请愿,成活与否,就看天意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请把他带回去吧。”

      梦境里是海潮的声音。
      他挥舞手臂,凭空突然生出一对宽阔的羽翼,略一振翅,竟然腾空而起。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飞翔,开始的恐惧过后,逐渐能够灵活地掌控方向。
      风呼啸在耳畔,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身体里蕴含着如此的力量,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那就是“生”的力量。
      他在高高的天宇之上极目远眺,看到无垠的草原,看到壮丽的山脉,看到数不清的湖泊,看到那些高低错落的灯火摇曳在苍穹之下,像是悠远辽阔的星河。无数的白色建筑,云朵一般漂浮在广袤的大地上。
      那是他从未领略过的壮美,强烈的视觉冲击着他的大脑,斑斓的色彩让他感到眩晕。汗水如同雷雨般湿透了他,让他在这一片炽热中失去信仰一般地撕裂生命。
      他飞越大陆,看到战争一夕爆发,辽阔的土地被烧成黑色;飞越海洋,看到无数的战舰,炮火将海水染成血一般的鲜红;他飞过风暴,飞过冰雪,飞向高高的苍穹,穹开云破,他朝着那片光芒飞去。
      他在这片光明中感到温暖,感到目眩。烈焰灼烧了他的翅膀,光芒刺瞎了他的双眼,在接近体力极限的那一个瞬间他感到仿佛整个人都融化在了这片日光里。
      他朝着那片光明,飞向了烈焰深处。

      猛然惊醒!
      谢伊陡然从床上坐起,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己的双手。
      然而他的双手好端端的,并没有被灼烧,他也没有失明,阳光从窗台倾泻而下,炫目地眼中渐涌一层发亮的泪光。
      就在那时谢伊突然只听见破碎的声音,转头看到吉斯特端着一杯茶走进来,看到他坐起,吓得摔了杯子。
      “这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你死了!”
      “...... ......”
      “......你好像很不欢迎我活过来啊,Gist.”
      “...... ......”
      “Grand Master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谢伊来到花园里时,正看到海森背对着他,望向不远处的丛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淡淡问了句。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海鸥。”
      谢伊陡然停住,说,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个。
      “Haketon告诉我,喝下水的人,都会看到不同的动物,有些是老虎,有些是豹子,有些是狼。”
      “而你看到的是海鸥,有意思。”
      他这时才朝他转过身来。
      “族长告诉我,你喝下的水,有很大的副作用。”
      “获得力量的同时,便是与魔鬼定下了契约。”
      “恶魔隐藏在你的心里,只要有阴暗面,就会滋长,并且会随着杀戮逐渐将你吞噬。”
      “成为修罗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
      说完,负手离去。

      “Master Kenway!兰德尔率军赶到,已经将这里包围!”

      那一天两人正坐在花园里,查尔斯突然来报。
      谢伊蓦地转头看向身边,然而海森只是冷然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我还在想他们什么时候才来。”
      ...... ......
      府邸外已是一片混乱,皮特凯恩与吉斯特带领守卫在外厮杀,然而圣殿人马有备而来,守军很快就寡不敌众。谢伊正欲提剑杀出去,却被海森叫住了。
      “Shay,stay.”
      他的目光冷锐低沉,隐隐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擒拿叛徒谢伊寇马克与海森肯威!死活不论!”
      谢伊正要答话,却听外面兰德尔厉声下令,四下立时一片骚动。
      “......今日就算冲不出去,我也一定替你杀了那个叛徒。”
      死死按着佩剑,谢伊咬牙切齿,对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字地承诺。
      当日若不是他昏睡三日,令海森危境之下孤掌难鸣,如今又何至于此,往事不可追思,只求今日同生共死。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小了,皮特凯恩带领的守军已是所剩无几,根本无法负隅顽抗,然而却个个状若疯狂,用身体堵着官邸大门,不让任何人闯入。
      一片大厦将倾中兰德尔正要挥师杀入,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Hicky,Hicky在哪里?”
      他举目张望,却无一人应答。
      然而就在那时,一支羽箭猝然破空呼啸而至,竟是直直射入了他的心脏!
      周围圣殿陡然哗变,兵甲包围中兰德尔跌下马来。血从他的心口直流下来,他蓦然颤巍巍地伸手,满眼惊恐地指向前方。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棵树上,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刚收了弓箭,正往丛林深处跳去。
      “Haketon!”
      谢伊立刻认出了那个身影,大惊。
      然而中箭的人却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了,只见兰德尔踉跄退出几步,颓然倒地。
      人群再次哗变,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个才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究竟有多大力气,竟能间隔这么远一箭毙命?
      “这边我来对付,全体圣殿出击,杀了那个小子!”
      正当群龙无首时,却是希基骑马赶到,朝一众圣殿发令。
      圣殿人马本已乱了方寸,如今见有人振臂高呼,一齐杀向丛林。
      待人马皆退后,希基这才来到兰德尔身边,俯下身,只略一抬手便将箭从他的心口拔了下来。
      小孩子的力气毕竟有限,这一箭实际上射得并不深,根本不足以致死。
      然而,只要这么深就够了。箭镞用麻醉替代,眼前的人与其说是死,还不如说是睡过去了。希基掏出枪,对准了他的头颅。
      永远地睡过去吧,叛徒。
      “Hicky!”
      就在那时谢伊突然从府邸中冲出,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怎么能这么做!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躲得过那么多圣殿!”
      说完拔剑就要跟他拼命。
      “Shay.”
      然而这个时候却是海森先说话了,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人,目光冷锐低沉。
      “这是我们最后一步棋。”
      谢伊还未说话,忽然只听得丛林深处人啸马嘶,分明是马匹纷纷坠地的声音。
      他仰首朝那边望去,原来林中早有埋伏好的部落勇士,在入口处设了绊马索,那些不知深浅的圣殿刚一踏入便被纷纷绊下马来,有些侥幸站稳身形反抗,有些则当场便被斩杀。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谢伊错愕地回过头,然而海森没有说话,只略一颔首,眼中有某种让人无法捉摸的光芒闪动。
      那一个瞬间,谢伊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话,这个局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林中刀光剑影,喊杀震天,一时又是一番殊死血战。
      他正要继续发问,却忽听得林中一阵奇异的声响。
      “Haketon有危险!”
      谢伊一声惊呼,顾不得再多思量,立刻飞身冲入树林。
      然而他还未冲到中央,就不得不止住了步子。只见万千兵甲中,丘奇一手捏着小孩的脖子,一手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匕首,眼中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再前进一步,我就割断他的喉咙。”
      情势急转而下,部落人马一时竟不敢上前。
      “Shay!杀了他!”
      小孩儿正拼命挣扎,抬头看到谢伊的身影,大叫。
      谢伊咬牙切齿,张弓搭箭就要射去。
      “Shay!”
      却是海森喊住了他。
      “你不能杀丘奇,我们还要问他补给的下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补给?!”
      谢伊目光陡然一紧,蓦地反手又抽一箭,竟是直直射向了哈盖顿!
      箭身没入小孩儿头部,他登时就委顿了下来。
      “啊?”
      没有料到他们会杀死人质,丘奇大惊,忍不住一松手让小孩儿跌落在地,同时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擒拿。
      “Shay!”
      这回轮到海森错愕失色,谢伊竟然在他的面前,射死了他唯一的孩子!
      “Haketon!”
      他拨开层层人群,踉踉跄跄直冲到最前面,然而哪里还能看到小孩儿的身影?
      “Haketon?Haketon!”
      那一刻,他的心是慌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卡涅奇奥的面容,悔恨像是深海的怪兽一般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Dad?你在叫我吗?”
      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哈盖顿正好端端地坐在树梢上,朝下望着他,手里还把玩着那支小箭呢。
      什么情况?
      海森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跟着上来的谢伊。
      小孩儿偏过头,也看到了跟着朝这边跑来的谢伊。
      “Shay,你要是再大力一点,我的喉咙可就要被戳出一个窟窿了。”
      海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手中的箭,顿时明白了。
      只见他手中握着的,已根本不能称作是箭:没有箭镞, 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杆。
      原来谢伊见一招不成,心念转电间将箭镞折去,他掌握着弓弦稳稳射出,既让箭身不偏不倚,又让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
      那果然是个极端聪明的孩子,在他射出那一箭的瞬间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在那一箭射来的瞬间低头以牙咬住,佯装中箭身亡。
      丘奇本身大势已去,此时横遭变故更是心思大乱,不出意料地中了计。
      哈盖顿从树上跳下来,来到他俩身边。
      眼见剩余圣殿皆被俘虏,海森拍了拍他的脑袋,回望整片山林,和不远处气绝身亡的兰德尔,面容上既无明显的喜悦,也无分毫的激动,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劲厉的山风穿林而过,簌簌地吹过他们的衣衫,吹过那些充满了疲惫,渴望与希冀的脸庞。

      首恶已死,叛徒已擒,大局已定。

      1760年,英国陆军上将威廉兰德尔联合刺客,欲构陷圣殿北美分部大团长海森肯威,因谢伊寇马克归来,兼有部落相助,事遂败,最终为托马斯希基击毙于波士顿新英格兰高地。
      而作为交换,莫霍克部落要求签订协议,永远不得侵犯他们的领地。
      海森应允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小孩儿骑在一个男人的肩头,像是搜寻什么似的伸着脖子四处遥望,突然发现了什么般双眼一亮,跳下肩头朝这边跑来。
      谢伊正与吉斯特商讨事宜,突然感到衣角被扯住,低下头才看到哈盖顿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送给你。”
      小孩儿解下辫子上的一串珠串,递给他。
      谢伊伸手就要去接,却不及防他突然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顺势在他的手腕上又狠狠咬了一口,正好叠在上次那个牙印上。
      “唔......”
      谢伊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这都是跟谁学的?!
      “不许忘记我哦!”
      丢下这一句,孩子又一蹦三跳地跑远了。
      谢伊揉着手腕一边张开手掌,只见掌心里是那一串五彩的珠子。
      “我有点嫉妒。”
      海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
      “不去把他追回来么?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谢伊把珠串收进夹衣,转头看他。
      “不了。”
      海森苦笑。
      “让他去吧,鸟儿终归属于山林。”
      ...... ......
      “这一切,真的都是你设计好的?”
      谢伊依然不敢相信:从他的假死开始,到被刺客突袭,再到他孤身杀上白山,再到现在,一切都牢牢地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然而这一次海森却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这一身伤病,大概要很久才能康复了吧。”
      肩胛处由于被铁链洞穿让手臂无法使出全力,虽然后来得到很好的医治,却依然十分脆弱,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也只够自卫了。
      然而他的面容上,却蓦然有一种狠厉。
      “可我若不以身为诱饵,又如何能引出那些蛰伏在暗中的党羽,将他们一网打尽?而等我扫清叛徒残党,再坐上这团长的位子,又何需靠一身武力?”
      为了夺到这个权柄,竟值得以身犯险至此么。
      谢伊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摇头。
      “只是,这个局,变故太多。”
      “没错。”
      海森蓦然抬起脸看他。
      “Shay,你便是其中一个。”
      ...... ......
      一百件事,他算准了九十九件,却唯独没有算到一件———谢伊竟然会真的为他喝下那杯毒酒。
      那一日的厮杀,本是有去无还的。
      然而险归险,他们依然挺了过来;渡尽劫波,知己尚在。
      只是......
      “只是,你终究是要走的吧?大海才是你的梦想。”
      大海......这个名字在这血肉纵横的修罗场里,宛如拂面清风。正如大陆是海森的领地,海洋则是谢伊的梦想,那里有他追寻的宝藏,是他信念初始、人生启程的地方。
      恍惚间,却突然感到肩头被轻轻按住,只是那只手是如此虚弱,再也不复当年那冷定如铁的力量。谢伊蓦然感到心里一疼,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我不走了,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 ......
      潮起潮落,月缺月又圆,一生漂泊,只为你搁浅。
      此去经年,他转战南北,仅用一年时间便扫平北美刺客,剩余党羽皆潜入地下,再不复出。他与海森联手将圣殿的势力扩张到无以复加,在他们二人的共同调度下,圣殿在大西洋上的舰队增多了,他们的眼线遍布大陆,他们的意志无声地控制着北美的每一个角落。

      1761年,大陆局势稳定,谢伊寇马克奉命远渡欧洲,寻找先行者之盒。
      前尘别后,天地阔,孤帆远,这一去便是十六年。
      在这十六年里他四处奔波,踏遍欧洲辽阔大地,拜访过繁华的城邦也曾路过荒无人烟的瀚海,享受过上宾的待遇也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遭遇过疾病的侵袭和生死的考验,几次性命堪忧却又挣扎着活了过来。然而每当夜晚来临,他却感到满心落寞,他想念纽约,想念那里的流水和钟声,想念抚养他长大的姑母和死去的同伴;他也想念波士顿,想念那里开阔的平原和绵延的山脉,那里对他来说已是第二个家乡。
      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那个人,想起他们并肩逃难的场景,无数生死像是风一般掠过;想念十六年前皑皑的冰山脚下,壮丽的极光中,他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嘱托。
      有时他望着茫茫宇宙中的万千星辰,却不知哪一颗也正照耀着他的身影。
      他的眼前经常浮现出那样一副景象,那个人走在长长,长长的过道深处,蓦然缓缓回身抬眼看他,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清冷与孤寂。
      而对于海森来说,他的一生都在为权力斗争,周旋于各种倾轧之中。寻常行迹中夹杂着的阴谋诡计让他疲于应付,温言恭语中裹挟的明枪暗箭让他心力交瘁,机关算尽,精疲力竭。然而闲下来的时候,他会一遍遍地翻阅自己写过的日记,他一遍遍地抚摸那些已经泛黄的纸张,直到它们变旧变皱,那里有他走过的路与踏过的浪,有他一生的波折和全部的年华。
      他的眼前经常浮现出那样一副景象,那个坚毅的男子背靠着远山,夕阳缓缓沉落在他的身后,他金色的瞳仁像是沉落亿万星辰的海洋。
      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那些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再犯的,顽固的病症渐渐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折磨着他,侵蚀着他,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年少时的热血逐渐退去,心里装的渐渐只剩下曾并肩跨越生死的故人。

      1776年,圣殿大师谢伊寇马克携先行者之盒从欧洲归来,震惊北美。
      北美分部大团长于港口迎接,再次聚首,两人皆已鬓斑白。
      岁月倥偬,生死峥嵘,往事种种,恍若弹指一梦。
      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发辫,也吹拂着两人的心绪。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岁月沉淀在他的眼底,依稀可见当年的英勇。
      “Shay,stay.”
      那一句迟来了十六年的挽留,仿佛一句叹息,化作头顶上空变换的流云。
      而他垂下眼睑,吐露而出的话语宛如生生世世的承诺。
      “......You have my word.”
      ...... ......
      此去经年,浪潮依然,多少风霜劫难,起落波澜,终化为与你的一句笑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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