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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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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灯火葳蕤,清冷的月色透过轩窗的菱花格映在思玥盈盈水眸间,眉梢上。
分明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此刻却无端生出一股毁天灭地的阴骛气势来。
她狠心压紧手下的被褥,随着被褥里那人难耐的抽搐和喘息一声一声刺入耳中,思玥只觉胸膛里那一颗滚烫的心也正被一点一点掏空,撕裂,眼眶里泪水也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滑落,无意识地落到了她的手背上,被褥里。
此刻她分明在做着这世间最令人大快人心之事,却丝毫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深深的痛苦和绝望竟将她团团包裹,痛苦窒息得喘不上气。
思玥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自己仍是墨府那无忧无虑的三姑娘,从未有什么前世,也从未遇到过什么苏洵,也无需像此刻这般,满怀怨恨,疯魔而痛苦的活。
耳畔,沉重难耐的粗喘伴随着痛苦的挣扎,越演越烈。
思玥目眦欲裂,正要杀红了眼之刻,脑海里竟无端浮现出了娘亲温柔的眉眼,二哥嘴角不经意的笑,云苓、月见、祖母、爹爹、乃至墨府里众人的盈盈笑语……
一时只觉惊恐万分,忙松了手下被褥,退到了一旁去。猝不及防娇嫩手肘磕到床头的灯架上,架上的灯火噗通一下便滚灭到了地上,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清冷。
思玥顾不得手肘上的疼意,只觉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屏息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她竟不知自己方才怎么了,怎会入了魔一般,做出此刻这般疯狂嗜血的举措来。
苏洵自是罪该万死,可若今夜自己果真杀了苏洵,今夜之后,墨府上下又如何能逃过恢恢法网?
思玥浑身剧烈发抖,顿时害怕得跌跌撞撞撞开屏风,逃到了门外去。
她心如擂鼓紧关上房门,用冰凉的后背紧抵在门上。这一刻,方才被痛苦和仇恨侵蚀的理智才一点一点恢复了回来。
却也慌乱得没了再去看看屋内那人生死的勇气。
皎月没出云层,徐徐挂上柳梢。
思玥忙颤抖着手摸向方才搁置在台阶上琉璃宫灯要逃离此地,不远处听得动静的云苓和月见却已摸索着昏暗的游廊过了来。
“姑娘!”首当其冲走近的月见见思玥正蹲身在台阶上,忙俯身搀她起来,岂料刚触及那冰凉的指尖,便觉她突然惊恐得迅速将手缩回了袖中去。
“姑娘怎么了?”
月见只觉不妙,又见思玥额头上冷汗涔涔,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思玥心下一虚,只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忙裹紧披风避开,催促刚俯身拾了琉璃宫灯的云苓道:“回…回浅月居。”
话罢,也不等云苓和月见反应过来,思玥忙慌不择路向来时的路走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才宋大夫如此,此刻自家姑娘亦如此,云苓心下不免嘀咕,不过见自家姑娘已走远,也顾不得多想,忙拧了琉璃宫灯随后跟了去。
月见驺眉看一眼眼前紧闭的房门,心下却突然被压得出不出一点来气。
待三人一前一后离开西厢,西侧尽头那空间里的灯火却又重新亮了起,屋内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后的床榻上,一身青衣的苏煜蹙眉紧捂着心口处正慢慢浸透衣衫的伤口,屋内葳蕤的灯火映在他狭长的眉眼间,似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
苏煜早便醒了。
在方才墨府那小姑娘不可思议紧盯着自己掌心的那一刻,他便紧捂着伤口自黑暗里强撑着坐起了身。
他并非不愿与她相认,只是此时还不是时机。
所以只得隐身在黑暗中,看她泪流满面,看她被吓得仓皇失措,看她慌不择路,跌跌撞撞逃出了眼前这屋子。
方才他虽重伤昏迷,但昏昏沉沉中仍能感觉到有人在慢慢向自己靠近,也能感觉到那人要做什么,甚至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起了杀心。
这样痛苦而窒息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所以即便在昏迷之中,求生的本能仍是让他竭尽了全力,拼命挣扎。
不想却未曾料到,今夜对自己起了杀心的人,竟是前世奋不顾身救了自己的那小姑娘。
回忆前世,苏煜不禁皱眉陷入了深思。
白日里在西市,在自己将她交给钟栌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
一路仓皇失措回到浅月居,思玥甫一进屋便将自己裹进了床榻上的被褥里。
饶是云苓和月见忙将内寝的碳火烘得暖意融融,思玥却仍觉浑身冰冷,云苓忙又从柜子里抱来一条棉被盖在思玥身上。
“姑娘这是…早知便不去西厢便好了。”
虽说如此,可西厢之事思玥不说,月见跟云苓也不敢多问。
只忙让厨房灌了好几只汤婆子放到思玥被褥中,又取了手炉给思玥,才对云苓道:“若不还是将宋大夫再请来?此刻夫人又去了寿苍斋,姑娘这…让人如何放下心去?”
云苓愁云惨淡,忙伸手探了探思玥的额头,并未像昨日落水后那般炙热烫手,反倒冰凉得吓人,不觉月见言之有理,起身便要去请宋大夫。
思玥自是知晓她二人一心为自己考虑,可此刻并非可节外生枝的时候,忙拉住云苓摇头道:“不可,今夜之事,万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我歇息一夜便可无事。”
“可…”
思玥笑了笑,岔开云苓的话道:“祖母今夜有意促成爹爹与娘亲和好如初,若此事让娘亲知晓,岂不白费了祖母一番心意。”
“可姑娘…”月见眉头紧蹙,也知思玥所言极是,可也担心她的身子。
思玥忙对月见摆手道:“无需再多言,伺候我梳洗!”
“是,姑娘!”
云苓和月见见思玥如此坚持,又顾忌着自家夫人与侯爷之事,也只能顺了思玥的意,伺候她梳洗就寝。
彼时,墨老夫人的寿苍斋依旧灯火通明。
明间内,墨老夫人坐在上首,右侧的黄梨木圈椅中紧挨着坐了墨臻、墨烨二人。
左侧的圈椅中忠义候墨长青一身风尘,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嵌梅花榆叶甲,只摘了头上的熟铜狮子盔,搁在身侧的方桌上。
王氏平日皆坐在墨老夫人左侧圈椅,今日却借故来得晚,兀坐到了俩儿子的后圈椅中去。
夫妇俩时隔十几年未曾相见,如今早已陌生得眼神都无法交汇到一处。
儿子儿媳当年的那事儿,墨老夫人自然心知肚明,可时隔多年,哪还由得他二人各自别扭固执,所以今夜儿子班师回朝,才借故将俩嫡孙和儿子儿媳一道请来寿苍斋,能促成二人和好如初更甚,若不能,也该给北院那位做做样子。
此刻看来,要促成儿子儿媳二人和好如初,怕只能来日方长了。
逐简单问了些儿子这些年在边关的状况,墨老夫人暗暗叹一口气,便将话题回到了两嫡孙的浑身婚事上来。
既提到此事,王氏自然不敢大意,想着今日洪管家已将画册送至寿苍斋,便斟酌着问道:“母亲既已瞧过画册,不知可已有了中意的人选?”
墨老夫人一听便知王氏还未瞧过那些画册,不过昨日寿宴,三丫头又失足落水,顾不上亦是常情,墨老夫人并不怪她。
便将手中茶盏交给了一旁的李嬷嬷道:“早间是与李嬷嬷一道瞧过,那些姑娘的模样、家事、品性,自是百里挑一,不过怕是都入不得墨府的门庭。”
墨老夫人笑了笑,看俩嫡孙一眼,“臻哥儿与烨哥儿是武将之后,想也不喜欢太过安静的姑娘。”
墨烨勾唇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并未做声,墨臻见他不为所动,忙起身作揖,“孙儿但凭祖母与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墨老夫人含笑
点头,摆手让他坐下。
这小兔崽子!
王氏忙暗中瞪了不如大儿子会来事的二儿子一眼,自然知晓老太太意中中所指,便眉眼含笑道:“母亲既是不中意,儿媳让洪管家再收罗些,多挑挑便是,既是臻哥儿与烨哥儿的婚事,自是马虎不得。”
这话墨老夫人听着自很受用,就怕王氏不上心呢,王氏上了心,她便如愿了。
“老夫人!”
正说着,门外便有婢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哦!回来了!”
墨老夫人招手,让婢子走近,那婢子忙上前在墨老夫人耳鬓边耳语了几句。
墨老夫人笑了笑,便知北院那事到如今仍是不省心的,悄声对一旁的李嬷嬷道:“去北院,便说是我说的,今日侯爷班师回朝乃上天恩泽,便让柳姨娘到佛堂抄袭经卷罢!”
“若四姑娘还想拦着,便让她也一块去佛堂陪着。”
昨日寿宴思玥西厢落水,王氏虽已勒令低下人不可告知墨老夫人实情,可这府中大小事,又如何能逃过墨老夫人的法眼。
这些年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想瞧瞧她二人能否有所收敛,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她便不得不出手了。
李嬷嬷得令,便出去了。
眼看夜色已深,自己的心愿已了,墨老夫人扶了一旁婢子的手起身道:“罢了,操劳了一日也都乏了,都回去罢,明早儿也不用过来了。”
“是,母亲(祖母!)!”
墨臻倒还好,墨烨被传唤来寿苍斋这许多时刻,早便按捺不住了,忙起身向王氏和墨长青作揖拜了拜,撩袍便往西厢跑。
王氏暗暗咬牙,便知这二儿子一向是个不省心的,忙示意大儿子墨臻随后跟了去。
起身抬脚迈出门槛,便觉那人起身随后跟了上来。
夜幕之下,寿苍斋的廊庑灯影绰绰,空寂无声,身后那人身上的铠甲却一声一声,相互敲击得杂乱无章,也敲得王氏心下一片心烦。
若非今日老太太相邀,她不想,更不愿见他。
此刻他竟跟上来,她便只能加快脚步向女儿的浅月居走。
“夫…夫人…”
王氏身后的桂嬷嬷追得气喘吁吁,王氏蹙眉,也知自己这样的脚程桂嬷嬷自是吃不消,只得将脚步慢了些。
这一慢,身后那人便跟了上来,不过也仅是不近不远的跟着,王氏松了一口气。
待主仆二人一道到了女儿浅月居外的游廊,身后那不远不近紧跟着的脚步声也停在了游廊的拐角处。
王氏脚步顿了顿,并未过去,也未见那人走过来。
“夫人。”
一旁的桂嬷嬷忽然轻唤了一声,王氏将思绪收了回来,拾阶走上了浅月居的廊庑,“玥儿想是等急了,进去吧!”
“诶!”桂嬷嬷往王氏身后瞧了瞧,忙掀开门帘。
王氏知晓那人自己会离去,可却又莫名滋生出了些许不快来。
此处已是女儿的浅月居,女儿昨日落水,今日又为了他西厢受惊,那人既已来此…竟不打算进去看一眼么?
罢了!
王氏只觉心灰意冷,终于头也不走进了女儿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