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辰木离火

31、三十一章

　　奶娘把熟睡的洛儿抱了过来，宋凝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让抱下去，之后招了侍剑侍茶来说话。

　　“如何，她怎么说的？”见李嬷嬷和奶娘抱了洛儿一同出来，沈岸连忙凑上去问道。

　　“不曾说什么，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让出来了。”李嬷嬷已是抹了眼泪，经过这么多事的老仆，自然晓得这位少夫人时日无多了。

　　“将军，公主说让您去梳洗一番，再来相见。”侍茶出来了，含泪传了话。

　　沈岸这几日衣不解带照顾宋凝，下巴已是冒了一层胡渣，确实有些颓废。

　　李嬷嬷听了，赶紧派下人去给沈岸端水和拿换洗衣服。

　　她原先觉得少爷似是对少夫人有愧，才会多次流连于夫人屋外不曾进，这几日瞧着，这少爷对少夫人那是爱得紧啊，犹记得洛儿出生那一日，她抱了孩子出去，少爷扑上来问的第一句便是忧心忡忡问少夫人如何了？可见心中一直挂念不已，他们二人实是一场冤孽，而今怕是夫妻最后一面了，自然要收拾得妥帖些。

　　沈岸梳洗换衣，多年未给沈岸梳过头的李嬷嬷亲自给他束了发，收拾停当，遣了丫鬟仆人，自己和侍茶远远守在屋外。

　　沈岸进了屋，绕过屏风，入目就是着了大红嫁衣的宋凝，这嫁衣虽说是两年前的，但是用料精良，保存的很好，如今依旧鲜艳如新。她已是不能自己坐起来，半靠在墙上，简单挽了个发髻，没有盖盖头。

　　她静静看着沈岸一步步走近，末了，露出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

　　沈岸靠近她，坐在她对面。

　　宋凝伸出手，想去摸面前这张脸，无奈毫无力气，手也举不起来了。沈岸拉了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满眼的疼惜，却还是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

　　“沈岸，有一句话我是一直想对你说的……”宋凝声音很轻，但是好在夜里安静，听得分明，她已是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微微弯起嘴角。

　　沈岸只见她微微启唇，唤了自己一声。

　　“夫君，”
　　“我把阿凝交给你了，”
　　“好好的……交给你了……”
　　“你可千万要珍重……”
　　…………

　　“阿凝……”沈岸一把抱了她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薄唇开开合合半天，除了这一声阿凝，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怀中这个女子，将他从尸山血海中背了出来，于雪夜里舍了清白与他抱在一起取暖，他曾允诺过会求娶她，她欢欢喜喜，独自一人嫁到此处，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样归宁，在夫君家受了委屈也无处可诉。她辛苦生下来洛儿，尽心教育，而她的夫君，并未为她做过什么，甚至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贴心话。

　　从前沈岸只觉得无法面对她，只敢于夜里一次次徘徊门外，而今，她灯尽油枯，他原想说些话让她宽心，却不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

　　如今看来，自己先时悔也好，恨也罢，彳亍犹豫，端着那架子，又有何意义？宋凝受着也好，不爱也罢，倒不如从知晓真相后就好好待她。

　　“这话……我今生原不想再提……可是终归是要死了……当初难得想到这一句……还是说了吧！”宋凝的声音又轻了几分。

　　“不！不要！你不会有事。”沈岸已是握了她的手，自欺欺人的说到。

　　“不要骗自己了……我也该去了，只是放心不下洛儿……”宋凝死过一次了，对生死之事，并无多大执念。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方才遣了侍剑去风荷院杀了柳氏，她应该已经得手了吧！想来我将死之人，求你这一次，念着我与她主仆一场，就放……放过她吧！”

　　“阿凝，你何至于此……若是有什么，说与我就是了……”沈岸心痛得难以自制，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宋凝还是对他如此疏离，只要她开口，沈岸定然会为她办到。

　　“我就要去了，放心不下……这是我和她的恩怨，用不着你来插手——这世间除了洛儿，我已了无牵挂……咳……说到底，你还欠我一条命……沈岸……”

　　“是，我欠了你一条命，你还要我讨债呢？阿凝……你歇歇，说了这么久也累了——你歇一会儿可好？”沈岸心知她说完了这一番话，怕是就会不好，连忙让她歇下。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吗？呵——可惜我就要死了，留你一命……好好……照顾洛儿，……你是将军……终归……终归是要上战场的……那时也先把洛儿……安顿……安顿好。可惜……这一次我却等不到……等不到洛儿……成人了。”

　　宋凝说到此，已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是了，阿凝，洛儿还没有字，你给洛儿起个字吧！”沈岸见她意识迷离，连忙找了话与她说。

　　“不了……你是他的爹爹……”宋凝顿了顿，痛苦的皱了皱眉头，“待他成年……还是你起……沈岸，你千万……千万要活到……那个时候。”

　　“好，我晓得了…”沈岸眼里已是含了泪，连忙点头。

　　“这……便好，我最后……信你……信你一次。”

　　宋凝话音一落，登时呕了一口血，血线沿着她的唇角蜿蜒而下，映着苍白的脸，红得妖冶。

　　沈岸慌忙用衣袖去擦，转眼已是染红了大半个袖口。

　　“不……阿凝……阿凝——”沈岸胸口犹如千万根钢针在扎，夺去了他肺间的空气，他痛苦低唤着怀里的女子，忽而眼前一抹黑，没了知觉。

　　沈岸不眠不休熬了几日，已是到了极限，纵然他平日身强体健，今日终究还是垮了。

　　厢房里原本熟睡的洛儿突然醒了，嚎啕着要娘亲。

　　天上飘下来几片白絮。

　　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