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跑来跑去

1、第一章

　　谢然是被手机叫醒的。他无力的在床头抓了一通，摸过手机睡眼惺忪的按了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他爹谢卫国的咆哮：“几点了？？？还没起床呢！！”

　　谢然浑身一个激灵人醒了大半，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起了，这会正忙呢。”

　　谢卫国太清楚儿子啥德行：“你能忙啥？？忙着混吃等死还差不多，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说你能干点啥？？你瞅瞅你现在。”

　　谢然听他爹越说越激动，干脆把手机放到枕头边开着免提，翻个身脸朝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谢卫国训了大半天，听着电话这头半天连个屁也没放一个，本来想起来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起的一肚子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拿着电话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听他爹半天没动静，谢然忍不住“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阵，谢卫国才慢慢开口：“……你吴姨说今天你生日……，让你晚上回家吃饭。”顿了顿，他又说“今年你弟考上大学，咋样也得回来一趟吧？”

　　听见谢然“嗯”了一声，谢卫国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头天晚上熬夜到中午，刚睡了一个多小时又被亲爹掂起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谢然这会只觉得胸口发闷，大脑好像被人用搅拌器搅成了浆糊。闭上眼睛，谢然想，他跟谢卫国多久没有正常沟通过了？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永远在吼，一个一声不吭。

　　迷迷糊糊中谢然好像站到了自家这套老房子的院里，被砍掉的那两棵树还在，两棵树中间绑着什么东西，他仔细想了想，似乎是马丽华给他做的两根粗麻绳一块布缝成的简易吊床，布已经沤的破破烂烂，他走过去，用手抚上绑在树上的绳结，年深日久，搓成绳子的黄麻变成灰白色，又粗又涩，夹杂着一股霉味，然而那结却打得死死的，怎么都拽不开，好像绑进了他心里。

　　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四点，这一觉睡完浑身又酸又累，只觉得更加疲乏，谢然挠挠发蒙的头，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的走进卫生间。洗完澡，擦擦镜子上的水汽，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眉目之间既像谢卫国又像马丽华，遗传基因是很神奇的东西，无论他多想逃避，多不想承认，有些东西这辈子也得带着走下去。

　　他忽然想起来谢卫国让他晚上“回家吃饭”，叹了口气，心里想，回谁的家呢。

　　谢卫国家在舟正市东，谢然一路过去连导两趟公交车，下车以后到小区门口超市买了点水果，结果进小区的时候被门卫拦下要求登记，拿起笔才想起来他压根不记得他爸在几号楼几单元住，磨蹭了半天，不得已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没几句，挂了电话就站在门卫室门口发呆。

　　过了一会有个穿dog脸T恤的白净青年走了过来，笑吟吟的同他打招呼，接过谢然手里的东西，领着他往里走。谢然木着一张脸，跟在后边任由他领着，青年时不时问上几句话，谢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就这么到了家门口。青年掏出钥匙打开门，先把谢然让进去，接着顺手带上门，拿出准备好的拖鞋让谢然换上，然后冲厨房喊了一声“爸、妈，我哥回来了。”

　　帮着吴英打下手的谢卫国从厨房伸个头出来：“先去洗洗手，在客厅看会电视。”

　　青年应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去了洗手台那。

　　谢然换好鞋直起身，看着这个家，窗明几净却近乎陌生，印象中除了他爸跟吴英结婚前他帮忙搬家来过一趟就再也没来过，好像那会李浩刚上初中？这一眨眼都考上大学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到旁边置物架上摆了几个相框，大部分都是谢卫国和吴英母子的合影，上边的李浩稚嫩的脸上阳光灿烂，那傻气冲天的劲儿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合影旁边有张小孩子的单人照，看上去年代久远，是他小时候的照片，也不知道他爸从哪翻出来的，照片上的他手里捧着棉花糖吃的正欢，一派天真可爱。那时候，马丽华跟谢卫国还没离婚，他们一家人看起来相亲相爱和乐融融。

　　这些年，谢然对他爸重组家庭虽然不能说多排斥，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原来爷俩一起过，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对于他来说，那个三十平方破破烂烂的小房子就是他的家，他爸脾气暴躁，揍起他来也挺能下手，总归也是为他好。一个中年离异的糙老爷们带着一个屁大点的熊孩子，磕磕绊绊的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然后等这个熊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如同大部分人一样，简简单单走完自己的一生。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向着既定方向发展的时候，谢卫国半道忽然再婚了，后妈还带了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后弟弟，这让他有种被组织抛弃的感觉，看着他爹跟后妈办酒席的时候那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的傻样，谢然的被遗弃感越来越强，他想，谢卫国，你就是个叛徒！！

　　谢然不是没想过他爸再婚的事，他知道他爸不容易，但是等这天真的来的时候，他又有点接受不了。他并不恨吴英，这个女人贤惠持家，又有自己的主见，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他只是觉得现在他爸和吴英母子才是一家三口，他就像个插足的第三者。

　　李浩洗完手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出来一屁股坐到谢然旁边，边看电视边跟谢然胡扯。这个半路捡的后弟弟天然缺心眼，看上去挺清明灵秀一个人偏偏心大的出奇，可能因为是独生子，他很爱跟谢然亲近，可对于谢然来说李浩是跟他有夺爹之恨的人，没少给他脸色看，但是不管他再怎么不给这个弟弟好脸，李浩就跟没看见一样，谢然不往家里去，他就往谢然那跑，时间长了谢然就由着他没脸没皮。

　　就这么等到了开饭，吴英做了一桌子谢然爱吃的菜，吃饭的时候非说谢然瘦了，不停往他碗里夹菜，那碗里的东西摞成了小山。谢然显然十分不适应这种久违的家庭氛围，木讷的应了几声，又被他爸逮着机会训了几句。眼看吃的差不多了，吴英转身去厨房，端了两个碗出来，放到谢然面前，一个碗里是长寿面，另一个碗里是煮鸡蛋，她把鸡蛋跟几个人分了分，柔声说：都得吃，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李浩一听，抓起碗里剩下的几个，剥了皮就往嘴里塞，直噎的他翻白眼。
　　吴英递了杯水给他：“你这孩子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李浩边喝水边顺气，咽下最后一口鸡蛋赶忙说：“我想着多吃几个我哥就能顺顺利的。”说完冲着谢然傻乐。
　　谢卫国“哼”了一声：别光说你哥，你上大学以后能少让你妈操点心就成了。

　　谢然看着他这便宜弟弟呲着牙咧着嘴，嘴角上还沾了点蛋黄，怎么看都像个智障儿童，不由为他将来担心，转念又想到自己，叹了一口气开始吃面。

　　吴英笑了笑：“年纪轻轻个人，叹什么气。”然后对李浩说：“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李浩兔子一般蹿回自己卧室，出来的时候捧着个生日蛋糕，谢卫国和吴英把餐桌中间收拾出来一块，李浩把蛋糕放到那，一边插蜡烛一边说：哥你瞅瞅我给你定的蛋糕咋样，是不是屌爆了。
　　说完挨了他妈一巴掌：“怎么说话呢？”
　　谢然看着那蛋糕，翻糖的，蛋糕顶上左边一个超人，右边一个蝙蝠侠，中间捏了个露着小叽叽的蜡笔小新，这个神奇组合的周围用奶油歪歪扭扭写了一圈字：祝欧尼酱生日快乐，也祝我越来越帅。这字用腿毛想也知道是李浩的杰作。

　　谢然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给别人过生日顺便在蛋糕上祝福祝福自己的，再说，欧尼酱是什么鬼？？？
　　看了李浩一眼，T恤上的dog脸看的他犯晕，能把这衣服往身上穿那就不是一般人——你还能指望一个缺心眼干出来什么正常事呢。

　　点燃插好的蜡烛，李浩非要谢然闭上眼睛许愿，美曰其名这是吃蛋糕前最神圣的一步，似乎缺了这步就没法吃了一样，谢然拗不过他，只好照做，李浩还在旁边催促：哥你快许个愿，快点。
　　谢然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叨，希望这辈子别再碰上第二个这样的傻缺。
　　一睁眼，就看见李浩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交叉紧握，谢然脸有点抽，见过蹭吃蹭喝的，没见过蹭别人生日许愿的。再一想李浩这些年干的事，他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吴英满脸笑容的看着他俩，就连谢卫国常年板着的脸也放松下来。吹了蜡烛，切蛋糕，李浩把光屁股小新给了谢然，自己拿了有蝙蝠侠的那块，谢然看了看蜡笔小新，实在下不去嘴，只能对着没有糖人的地方咬了两口，蛋糕上的糖皮甜的发腻，对于他这种不怎么吃甜食的人来说，咽下去活似生吞二斤白糖，齁得人难受。

　　李浩看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两下：“哥你咋不吃呢？舍不得吃啊？”。谢然勉为其难点点头。李浩转身拿出来个盒子，用筷子夹着蝙蝠侠超人还有光屁股小新放到盒子里盖上盖：“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吃，嘿嘿，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伸手就把盒子递给谢然。

　　谢然有点懵：“…………啊……？？”

　　“这做的多好看，我就知道你觉得吃了可惜，拿回去当摆件。”

　　“…………好……………。”好个鬼！！这玩意能当摆件？？谢然接过那个盒子很想塞到李浩嘴里让他吃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不能跟这便宜弟弟一般见识。他前二十年的人生经验里没有跟智障打交道的经历，直到六年前他爸再婚才为他填补了这块空白领域，这个智障凭着跟外表反差巨大的厚脸皮，以及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在他们老谢家打开了一片天，打不得骂不得，还每天上蹿下跳活似猴精现世从来不在乎丢人现眼，等他意识到李浩是傻缺的那天，一切都为时已晚，最后只能由着这智障瞎胡闹。

　　谢然看了看手机，八点四十，算了下晚上活动时间，决定回家。
　　吴英听说他要走，脸上禁不住有点失望，只劝他在家住一夜，谢卫国摆了摆手：“他要回去，你就让他回去，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
　　李浩蹦跶着非要跟谢然一起回家，谢然又不好说不让，心里只求他爸能管管这后儿子，结果谢卫国一脸嫌弃的看着李浩：“赶紧去，让我跟你妈在家消停两天。”
　　吴英收拾了两件衣服给李浩装在背包里，李浩不情不愿的接过背包：“妈，这都不用带，我哥那都有。”吴英笑着拍了他一下：“包里还有给你哥买的几件衣服，正好让你背回去。”然后又拿了一堆东西硬塞到他俩手里。

　　谢然提着一堆东西，看着前边兴高采烈跟小学生春游似的李浩，又想起吴英这些年对他的种种，只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后妈，他转念又想，自己总得坚持点什么，只怕一撒手，心里什么都不剩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