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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雀宴 ...

  •   毒。

      小九深吸了一口气,平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这个字。

      “你想告诉我什么?”半晌,她终于开口,轻轻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小九知道鬼的能力也分高低,不是想现身就能现身,想说话就能说话的。执念巨大的鬼魂,情绪波动会引起周遭环境的变化,可刮风还是下雨,也都是它们自己所不能控制的。

      这个鬼显然还没有能力告诉她更多。明白了这一点,小九缓缓闭上眼睛,那个血淋淋的字一点一点在视野中模糊,最后变成血红的一片。

      那天夜里,小九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如一缕轻烟,自床上缓缓升起,最终盘旋在卧榻上空,和那个“毒”字一样的位置。

      她往下看,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她自己。

      床上的自己病容恹恹,双眼紧闭,额上冒着斗大的汗珠,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连咳嗽一声的力气也没有。

      不久,有一丫鬟端着一碗汤药,缓缓地近床前。

      “公主,这是最后一碗了。”她的声音轻慢极了,带着不合时宜的凄惨笑意。

      她扶起床上的人给她喂药,床上的人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做着无力的反抗。

      “毒!”这个字赫然涌上小九的心头,“别喝!”她几乎就要说出口,可她哪里说得出口?床上之人孱弱的病躯又哪里有力气反抗?最终,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喝了这最后一碗,你我便都解脱了。”丫鬟轻缓绵延的声音又传进小九耳朵,她灌下那最后一碗药,扶病人躺下,给她盖好了棉被,看她呼吸一寸一寸轻了下去,最后终于消失殆尽。

      丫鬟在床前站了半晌,确认床上的人已经断气,这才抹着泪跑出殿门。

      不一会儿,这屋子便热闹起来,床边围满了痛苦哀悼的人,哭声震天。

      小九认出跪在床前抱着病人尸身痛哭的,是炎阳帝。那时的他比如今年轻,也比如今有血有肉,他哭得浑身颤抖,哀恸不已,小九第一次对这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产生了一丝怜悯。

      床边则是齐齐站了几排宫妃,小九在床里面,帷帐遮挡,视线尚不及床边众人的脸,但凭穿着,便知道她们地位不低。

      众人中,小九发现一双与众不同的手,这双手肤若凝脂,指甲鲜红,右手食指带着一个黄褐色的玳瑁戒指,同其他人一样拿着帕子交叠于腰际,并时不时抬手拭泪。

      要说奇怪,那就是她交叠的那一双手摆成标准的兰花指,连小指翘起的弧度都刚刚好。而其他人在尸体面前或出于畏惧,或出于真心的悲戚,小九看不出还有哪一双手能够如此镇定优雅。

      那人的左臂被另一双手搀着,搀她的那一双手,手指有棕色的药渍,因紧张而稍有颤抖。于是她抬起右手往那一双颤抖的手上拍了一拍,或许是指甲的那一抹艳红太过有攻击力,这一拍,小九感觉威胁大过抚慰。

      那一双带着药渍的手被这一拍,立马触电似的弹开,悄悄钻出了人群。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在人群之中根本没有人看到,可处于上帝视觉的小九,却将之尽收眼底。

      “九公主,起床了。”耳边有人唤她,如颂的味道。

      小九睁开眼睛,自己已然躺在床上,昨晚那个“毒”字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公主睡得可好?”如颂笑眯眯地问她。

      “一夜好梦。”

      ·

      江淑妃是炎阳帝最宠幸的妃子,她性情柔顺善良,不喜浓妆,不好奢靡,炎阳帝却偏偏对这么一位清秀佳人爱不释手。

      江淑妃爱海棠花,炎阳帝就将延禧宫里里外外打造成一片海棠之乡,江淑妃善舞,从此炎阳帝遣了皇宫所有的舞姬,再不看他人起舞。一个皇帝,却偏偏要将全部的爱都灌注在一个人身上,无人不叹一声痴情。

      那时的炎阳帝不信天也不信地,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相信自己的双手能够牢牢控制住自己和国家的命运,和最心爱的女人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等到百岁之后,安然同眠于地下。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迎来第一个新生命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快要临盆之际,太医突然诊断出江淑妃体虚,有小产的迹象,不适宜生产,可这个善良的女人,却不忍心牺牲孩子来换自己的周全,临盆之时,她用自己不堪一击的羸弱病躯同死神作了最后一次搏斗,孩子降生,自己却血崩而死。

      炎阳帝最爱的女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死得猝不及防,床上那一滩刺眼的猩红,成了他从此以后夜夜挥之不去的噩梦。

      人活百年抵不过阎王爷一句问候,炎阳帝从此开始相信天命。

      江淑妃的女儿被取名为天齐,寓意寿与天齐。

      人称皇帝尚只敢呼万岁,他却执意要叫这孩子天齐,可见炎阳帝爱女之深。

      可天齐自娘胎就带了母亲的体虚,打出生以来一直病病殃殃,当了十二年的药罐子之后,终于也撒手人寰,赴地府报道了。人们说这与天同寿的“天齐”二字冒犯了天神,才使得公主还未撑到及笄之年就早早地去了,炎阳帝痛心疾首之余,无不后悔万分。

      公主死后,炎阳帝害怕天神不消气,连他也要一同带走,便在皇室族谱里改其名为天琪,而自己从此,便更加畏惧天命了。

      .

      “然后呢?”小九一边吃着早膳一边问如颂。

      “然后,然后皇帝思女之心感化了神明,王母娘娘就赐您下凡了呀!”如颂站在一旁喜滋滋地说。

      燕檀见不得如颂这样没大没小地同主子聊天,但见九公主正在兴头上,便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忙着换餐盘,端茶倒水。

      “你再多说一点,什么都行。”小九特地要来一个伺候过自己的宫女,是为了多了解一些生前的事,免得日后皇帝说起往事来自己一问三不知。

      可这个如颂在自己死前两个月才进宫,又是做些没有存在感的活儿,她讲的,也大多是之后听其他宫女太监们说的,并没有多大用处。

      “我没有其他可唠,不是,可说的了公主。”如颂讪讪地笑道。

      小九抿了抿嘴,“那你知道最后照顾我的宫女都有哪些吗?”

      “您是问雀宴吗?”如颂的声音清脆响亮,“江淑妃在世时,就一直是雀宴贴身服侍的,江淑妃可喜欢她了,简直拿她当妹妹相待,江淑妃走后,也是她一直照顾您到最后的。”

      “她如今身在何处?”

      如颂倒吸了一口冷气,咽了口唾沫说道:“您死后没人见过她,也没人问过她,我们私下都说,她追随旧主,也跟着去了……”

      “公主好像忘记了许多事啊,连雀宴也不记得了。”如颂眉头拧了个结。

      “我那时年幼,又病得浑浑噩噩的,哪记得这许多?”小九搪塞道,“不过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昨天的鬼,一定就是雀宴!”

      小九说完看了看如颂燕檀二人的反应,如颂吓得大叫,硬是抱着脑袋围着桌子跑了一圈。燕檀握着茶杯的手一抖,微弱的一阵瓷器擦碰声马上就被如颂的叫喊声盖过了。

      “别鬼叫鬼叫的!”燕檀上前捏了一把如颂的胳膊,“别以为公主没有架子你就可以没大没小的!”

      小九苦笑一声,看来,离自己光荣完成任务回地府,还远得很呐!

      ·

      九公主一回来,延禧宫就闹鬼了,这稀奇事迅速在皇宫传了开来,炎阳帝怕小九这是从阴间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来,便执意拉着她去清心馆参神沐浴。

      小九心想,炎阳帝反正答应过自己不剥削百姓了,至于想参神还是想沐浴,便随他吧。

      观内供奉真神的大殿上,炎阳帝诚心跪拜,“求诸神保佑小女远离污秽,健康百年,平安喜乐。”

      小九看着炎阳帝作为一个父亲为女担忧的样子,心里酸涩地很,他于天下人只是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可于自己却是个百般呵护的父亲,叫她带他回地府?她可如何还下得去手?

      参拜完,下人带小九沐浴,观中真人说用天露滋养的柚叶泡澡,可以赶走地府带上来的阴寒之气。

      小九不习惯沐浴时有人服侍,便遣走了丫鬟。靠在浴盆里,氤氲在柚叶香气中,着实浑身舒畅,就在小九快要睡过去时,她忽觉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打了一下,肩头一阵酸麻。

      小九赶紧捂住胸口,警惕地贴紧浴盆回过头去。

      只见窗子已经破开一孔,想必小石头就是被人用大力直接从窗外弹进来的。石子破开窗子,直击小九肩膀的秉风穴,除了酸麻,也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危害。

      “谁!”小九低声喝道,她不敢高声呼救,也不敢贸然走出浴盆,心想此处由一群御前侍卫严加看守,怎会容这么一个大胆之徒闯进私密之地?

      窗外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看身形是男人,高大挺拔。他没有立刻逃跑,而是隔着窗子,和浴盆内未着寸缕的小九对视了半晌,仿佛是在示威。

      就在侍卫发现异样赶来时,那人才迅捷地一转身,转眼便消失了踪影,留下一抹,小九熟悉无比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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