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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良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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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从此迷上了写信。
寄出的信件往往长篇大论,比如杨老将军的恢复情况,比如京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比如自己又学会了什么小菜,甚至后院的牡丹开得特别漂亮这样的小事也不放过。
而寄回的信却往往只有寥寥数语,除了报平安外,再无其他。然而小九从来没有失望,她深知一句“平安”,比什么都可贵。
原本预计要打半年的仗比想象中还要艰难,打了两年才终于结束。
杨疾带领杨家军将西凉军队彻底赶出了边境,凯旋而归。彼时杨老将军也早已养好伤被小九接回家中,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再次见到杨疾,小九却没能像互通信件时那般畅谈自若,滔滔不绝,反而话少了。
杨疾远不是自己印象中不羁少年郎的模样,仅仅两年时间,他已成熟了不少,白皙的脸庞变地黝黑,皮肤也变得粗糙,随便一撸袖子便随处可见深深浅浅的伤痕。
从左手上臂一直延展到手指的绷带还没有拆除,虽然他依旧谈笑自若,可那极重的金疮药味已将伤势暴露无遗,小九觉得,那惨白的纱布背后,一定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和两年前相比,杨疾举手投足中多了一份稳重的自信,那种及其历练的眼神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沧桑感,却让小九不禁有些心疼,成熟并不一定是好事,她甚至觉得,相比起来当个傻子也未必不好。
用过晚膳,杨老将军半开玩笑地催促他们回房,赶紧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小九和杨疾无奈只好回到卧房。
“你手不方便,我帮你铺好床,然后就去隔壁睡。”小九说着,帮杨疾铺开床铺。
“嗯。”杨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收拾床铺的小九。桌上只有一盏油灯,灯火昏黄却温馨,一如他临走时一样。
“你长大了许多,大姑娘话都比较少吗?”他忍不住问道。
小九的确也成熟了许多,却是身体上的。
在阳界,身体经历四时变化,终于得以生长,就像经久未逢甘露的枯树,长得比正常速度还要快。
她意识到杨疾说的话,低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终于有了起伏的胸膛,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又狂跳起来。
“你们父子难得相见,让你们多说说话嘛。”小九赶忙搪塞道。
“明天进宫面圣,你也随我一起去吧。”杨疾努了努嘴,乍然问道。
小九当然知道他欲意何在,不久前,小九得知炎阳帝又开始沉迷炼丹了,他整日将自己关在炼丹室,甚少顾及朝政,连长安城的百姓都在骂这样一个昏君。
她内心十分焦灼,却没有半点法子,几次想进宫见一见皇上,却都被侍卫以假公主为由挡在宫门之外,万分苦恼之下,终于忍不住在信中提及了此事。
杨疾此番面圣带着小九,就是为了给他们父女见面提供机会,也让小九能够当面出言相劝。
可是毕竟久未相见,小九担心炎阳帝这些年听尽了谗言,更加不相信自己了。
见小九犹豫着没有答话,杨疾便擅自做主道:“就这样定了。”
小九转头,对上杨疾坚定的目光,不禁觉得备受鼓舞,可是按照惯例,将军回京面圣,需等上三日,以消除战场来带回来的煞气,这是迷信的炎阳帝亲自定下的规矩。
“我记得面圣是在三日后的。”小九问。
“我向皇上请求改成了明日。”杨疾想尽快帮小九解开心结,他等不得三日。
事实上,他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回京路上,他就命人向皇上请求明日面圣,且不要群臣亲王一同进见,面圣者只他跟小九二人而已。若有人进言因小九戴罪之身而不得与皇上相见,则杨疾一概不理。
他如今载誉归来,风头正盛,就连代父从军这样的欺君之罪炎阳帝也根本不问,反倒大肆嘉奖其忠君报国,杨疾要面圣,就是文武百官给他让道也不为过,因此并没有人敢出言反对。
小九知道杨疾厌恶宫廷的奢华无度,不齿炎阳帝的昏庸无能,他在边疆拼上性命与敌人搏杀之时,这个昏君却只知闭门沉迷于邪门玩意。战场上粮草短缺,伤兵久久得不到救治,后方补给迟迟不给,远在京城的炎阳帝却不闻不问,杨疾压着火进宫与昏君应酬,全是为了自己。
她心里尽是感激,望着杨疾温声说了句“谢谢”,两人目光相触,杨疾却掉转头瞥向了别处。
“好了,好好睡一觉。”小九收拾完床铺,拍了拍手,这是她收拾地最久的一次床铺。
正想退出门去,却被杨疾一把拉住,“今晚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杨疾说完自己也感到意外,他看小九要走,心里不知怎地急了起来,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十分热切地希望小九能够留下来,这两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希望着能够回来,能够回到她身边。
从前他将她视为一个时不时想去作弄一下的人,一个因共睹春宫而结下革命情谊的朋友,一只趴在他背上因紧张而瑟瑟发抖的小猫儿。可数不清的魂牵梦回中,她早已变成他牵挂的家人,他生死一线时出现在脑海里的一丝希望,他心爱的女人。
沙场无情,战士们提头卖命,唯一的念想,只不过是回家拥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温暖而踏实的榻上睡去罢了,行军艰苦而枯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欲望。
杨疾的手是灼热而有力的,他气宇轩昂,杀敌无情,是男人中的男人,却只差最后一步,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小九心下一颤,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从身体到心里的诚实。
可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父皇远离邪道,好好治理国家吗?”
杨疾没想到小九猛然会抛出这样突兀的问题,他拉小九坐下,用所剩无几的耐心听她讲述。
“因为这是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任务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真实身份吗?”
小九很纠结,她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从前黛妃笑话她,说她有朝一日一定会舍不得这人世间,没错,她抓了十年的鬼回阴间入轮回,望它们放下人世间的痴缠纠葛安心上路,轮到自己,却舍不得走了。
黛妃说得对,这只老狐狸赢了!
“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你若真的是皇亲贵胄,我还不喜欢了。”杨疾不解。
“我就是真正的九公主,可是我已经死了,我是鬼,迟早会回到地府,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说到这里,小九感到烦透了,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跟她说,管它什么时候回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样患得患失,实在不像从前果决的自己。
可是她要是回去了,杨疾呢?
杨疾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小九口中所说的事,至少,现在还不能理解。待他想再次握紧时,小九已经跑出门去,只剩一滴眼泪留在他手背上。
桌上的灯光还是昏昏暗暗,手里的兵书已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杨疾呆坐在桌前,一字一句地回味着小九刚才所说的话。
月光微凉,洒进屋子,洒在他身上,这身影定格良久,宛如一尊石像,最终他只得出一个结论——小九的确也是爱着自己的。
“是人是鬼又有何妨?他日尘归了尘,土归了土,谁还不是要当一回鬼的?”杨疾嘴角微扬,闭眼喃喃地道。
小九辗转反侧了一夜,心想日后相见,必定是尴尬无穷,可是俩人的关系要再进一步,这番话是不得不说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番想诉之于信上,却都因为害怕吓到杨疾而作罢,如鲠在喉,实在难耐。
不得不承认,她什么都想告诉他,就连师傅黑无常做的红烧肉有多好吃,她都想跟他说。若他真的害怕自己是鬼,日后躲着自己,冷落自己,那也只能认命。
可是第二天杨疾见到小九,却无比释然,他看小九坐在镜前发呆,还轻松地开起玩笑,“鬼也有黑眼圈吗?”
小九感到意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你不怪我?你不怕我?”
“不是你,你当讲夫君。不是我,你当讲为妻。”杨疾笑地那样好看,“快收拾收拾,进宫的时辰到了。”
“好。”小九看杨疾一点不计较,心中压了自己一夜的大石头也放下了,一个声音再次在她心里响起——“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