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分岔的生活》花小未

2、印度实习生

　　K妹子和我紧挨着坐了两个半月。

　　我是指办公桌紧挨着。

　　K妹子是印度人，小巧苗条，眉清目秀，就是肤色深了点。

　　曾经听说高种姓的印度人肤色偏浅，姓氏较短；能出国留学的印度人大抵家境都是不差的吧——因此综合来看，似乎前一条常常不成立，后一条倒好似挺靠谱。

　　我对印度总是怀有一种又爱又恨的感情……往回追溯，应该是从大三开始的。

　　当时我怀揣着环游世界的梦想，却连国门都未曾踏出过半步——真是有点儿急了。

　　大三找实习的时候，我发现一些外企里有招来自国外的实习生，顿时灵感乍现，热血沸腾：“既然他们能来，我兴许也有可能出去呢！”

　　事实证明我的思路是对的。我还真找到了这么一家印度IT巨头，有专门的暑期实习项目面向各国高校学生，包机票食宿，另加相当优厚的工资。

　　我投了简历，过了面试，顺利拿到了Offer。这简直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步步指引着我！

　　我一面递交了商务签证的申请，一面开始看各种印度自由行的攻略，一面下载了许多印度电影，提早感受那里的风土文化——顺便推荐一下阿米尔·汗的作品，除了《三傻大闹宝莱坞》之外，《地球上的星星》啊，《芭萨提的颜色》啊等等，好多部都很不错。

　　总之，那段时间我怀着满心期待把自己培养成了半个印度通。马上就能有牛逼的大公司实习经验啦，马上就能认识好多各国小伙伴啦，马上就能去泰姬陵去新德里去孟买玩啦……万事俱备，只差签证。

　　然后就跪在了签证上——非常不友好的印度使馆一直拖到暑期结束都不给我批。

　　第一次出国计划，卒。

　　后来到了美帝，大家常常会抱怨做project的时候同组印度人平时啥也不干，但在展示阶段舌灿莲花尽抢功劳；也会抗议抽工作签证的时候印度人狠钻空子，用不齿手段占据了数倍于应得的名额；还会羡慕嫉妒一家家的大公司都沦陷在印度人手中，中国人却屡遭“玻璃天花板”……

　　恩怨情仇，一言难尽。不过话说回来，我目前为止遇到过的几个印度人倒都还不错……

　　唔，偏题了这么久，重新回到K妹子。

　　K妹子平时也是自带便当的。她吃的十分之少，往往就是两三张很小的玉米面皮，裹着一些豆子花菜土豆和咖喱搅成的泥，没几口便饱了。

　　我的饭量……呃，目测是她的三倍往上……

　　情以何堪！

　　话说印度吃素的人口比例惊人的大——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居然一半的人一生都不碰肉类。

　　我之前认识的两三个印度人都吃素。K妹子也是素食者，她的两个室友同样不例外。其中一个室友，“不但自己不碰肉类，也见不得别人吃肉。”

　　我问K，是因为宗教原因么？

　　K说不是，她说吃素完全是她自己决定的，因为肉的味道不好。

　　“你从来都没吃过肉？小时候也没尝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肉的味道不好？”

　　“我就是觉得它不好。”

　　……无言以对。K，你赢了。

　　素食的能量没有肉食来的高，因此印度人更容易饿。

　　我是说理论上。

　　实际上我每天傍晚下班都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而K妹子从来都跟没事人一样。

　　情以何堪！

　　有一天K妹子忘带午餐了，过来跟我说她需要先去附近买点吃的回来。

　　“哦，好。我在办公室等你。”我说。

　　“咦，你不跟我一起去吗？”K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啊？！我很想这么回答。然而为了维护中印友好关系，我默默地忍住了。

　　于是我们坐电梯下了20多层，以办公楼为中心，三个街区为半径绕了一整圈。

　　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路瞎聊。

　　K妹子说她妈妈不上班，是全职主妇。

　　K妹子说她有个弟弟，她弟弟就不是素食者。

　　K妹子说她很想念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给家里打电话。

　　我说，“你找到想吃的了么？”

　　K说，“没有。”

　　K妹子说印度大概已经没有种姓制度了吧，至少她从来没在现实中遇到过。

　　K妹子说印度大概27岁以上开始算剩女，父母也会开始催婚，也会张罗相亲。

　　K妹子说这一代的印度人女方也都出来工作了，因此丈夫和妻子间的地位平等了不少。

　　我说，“你看对面有辆卖肉夹馍的餐车，要不你买一份，把里面的肉丢掉？”

　　K说，“不要。”

　　K妹子说大学的时候她的课都是从上午连着一路上到傍晚。

　　K妹子说因此她早已习惯了每天两顿饭，从八点坚持到五点。

　　K妹子说这种低功耗模式自然健康，也因此体格较小，和美帝人恰恰相反。

　　我说，“我们又转回办公楼了。你今天中午真的不吃了？”

　　K说，“不吃了。”

　　于是我上楼独自加热了便当。

　　下班的时候，我的胃开始大声嚷嚷，K依然跟没事人一样。

　　这个种族天赋好让人羡慕！

　　K妹子实习全程都很紧张。她说她室友们几乎都是晚上九点才离开公司，周末也总是待在办公室。

　　“她们为了能留下来都这么拼命，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非常心虚啊。”K妹子愁眉苦脸。

　　“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可加班的……大概只是想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吧。”K妹子又评论道。

　　“如果公司招她们看重的是愿意玩命加班，那这样的公司，也没有什么好惦记的吧。”我耸耸肩。

　　就算还没有“做真正想做的事”的底气，我却已经有了好好思考自己愿意过什么样生活的觉悟。

　　K妹子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她也始终没有“装作很努力”。

　　都是在我的感召下，嗯。

　　K妹子总是忧心，每学期学费那么贵，如果之后没有找到工作可怎么办？

　　她很努力，一年半就可以硕士毕业开始工作了。

　　她依然生怕自己没能把这一年半的学费赚回来。

　　其实K的家境是很不错的。

　　她家在新德里有独立的房子——反正如果谁在北京有套别墅，我觉得一定不差钱。

　　她爷爷就已经是留学生了，后来回国开了印度最早的一批化工厂。

　　她爸爸接手了工厂，发展成了相当规模的跨国公司。

　　“家里花了这么多钱送我出来……”K妹子说，没有后半句，也不需要后半句。

　　有很多的好孩子们，都在这样各自奋斗着。

　　嗯，K妹子最后顺利拿到了Return Offer。

　　虽然不再有联系，还是祝她一切都好。

　　And same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