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兰亭风沙

11、死缠烂打

　　自从答应小家伙留下来，灭觉得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段随时都在渡天劫的时光。

　　这大半年，他可算见识到这小家伙耍无赖的本事了。吃饭的时候故意把汤打翻烫得一手水泡，眼泪汪汪地要他喂；生生把山里威风凛凛的狼王逼得走投无路小白兔似的瑟瑟颤抖，最后硬是不要命地照着他的腿咬了一口，才把它放了，然后回来找自己哭鼻子，去哪儿都撒娇要他抱着；后来就借着那头狼的缘故，出门看见条狗都玩儿命地往自己身上蹿，攀着就不撒手……

　　这天夜里，风怒号，云翻涌，雷雨交加，天地昏暗，狂风撕扯竹叶发出鬼魅般瘆人的尖啸。

　　穿着月白中衣的少年赤足站在地上，颤声幽怨地唤着灭的名字。

　　一向浅眠的灭侧过身子便见小家伙正红着眼眶望着自己，眼神可怜兮兮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煞是让人心疼！

　　“怎么了，哭成这样？”灭连忙起身替他擦干眼角的水渍。

　　“灭，我害怕……”浓重的鼻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啊啊啊啊啊～～”炸裂般的雷声撕破寂静，蛇形的闪电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陡然拔高的尖叫声在夜色中响起，凄厉得诡异。

　　小小的脸蛋在一片白光中毫无血色。幻毫无预兆地扑进灭的怀中，紧紧地环抱着灭精瘦的腰身，尖尖的下巴搁在灭的肩膀上重重喘息，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抓住救命的浮木。

　　“乖，我在这里，别怕。”灭抚拍着幻的背。怀中筛糠般颤抖着仿佛恐惧到极点的人，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灭，我怕，我和你睡，好不好？”秋水明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期待。

　　果然如此，灭在心中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小无赖啊！

　　连着几个问句没有得到回应以后，幻委屈地垂下头，挫败地转身欲走：“对不起，我不想为难你的，我不害怕，我自己睡。”

　　盯着小家伙落寞又倔强的身影，灭很快就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无奈地妥协了：“好了，你睡过来吧。”

　　小家伙会越来越任性，其实他有大半责任，如果自己不是全做不知情地纵着他装傻耍赖，容着他腻着自己，如果自己能干脆彻底地拒绝他的靠近，能对他如对别人一般般冷静果断……唉，罢了，根本做不到。

　　“真的？”幻惊喜地转过身。

　　看到灭无声点头后，小泥鳅一般“哧溜”一下，钻进铺在地上的薄毯中甜笑着注视灭一步步走近。

　　灭有些无奈地看着原地满血复活的幻，侧身躺下，将幻搂在怀里：“乖，睡吧。”温柔的声线让人如置云端。

　　幻眷恋地向灭的怀中拱了拱，满足地喟叹一声：“嗯，灭好温暖，身上的味道也好香。”说着就闭上了眼，只留下梦呓的轻语：“有团子的甜味儿，好吃……”

　　灭僵了僵，便顿觉热气上涌，脸上又燃起火烧云的艳色。又是该死的团子！

　　………

　　要说什么叫“得寸进尺”，恐怕没有人比死缠烂打的某人诠释得更透彻，也没有人比此时无可奈何的灭理解得更彻底了。

　　“灭，睡觉吧！”幻毫无霸占别人床的自觉，不要脸地催促着。

　　“回你自己的床上去。”灭的眼角微搐，刻意忽略他的意图。

　　“上面冷。”幻睁着湛蓝的透亮双眸，一脸无辜。

　　“现在是夏天。”

　　“那如果又打雷怎么办？我怕！”

　　“晴夜不会打雷。”灭决心今天不理他装可怜的模样。

　　“我会掉下来！”

　　“好吧！我睡上面，你乖乖待在那儿。”知道某人又开始无理取闹，灭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话锋。

　　“不用，不用，那多麻烦啊！你抱着我睡，就不会掉下来了。”

　　“不麻烦，两个人睡更热，不是吗？”

　　“灭，地上凉嘛……”看着灭背对着他侧躺下，摆明了不想再搭理他，幻硬是把短短几个字说得无比哀怨。

　　灭没有转身，只是有些突兀的回了句：“绥诺，我睡了。”便不再说话了，似乎真的睡着了。

　　幻愣了愣，竟然真的乖乖躺下，不闹腾了。

　　半晌，他才委屈地喃喃自语：“灭，你学坏了。”

　　可不是嘛，如果灭不搭理他，他可以撒娇耍赖，死缠烂打。为了灭，什么丢脸的事他不能做？可是灭语气里毫不掩饰的疲惫，真的让他动弹不得了。这可是他付出生命也想要守护的人啊，是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看在眼里，捧在心上的人。现在灭告诉自己，他累了，想睡觉，自己怎么还敢再闹他，连呼吸声都怕扰了他。

　　灭侧着身唇角泛起明显的弧度，凤眸中流溢着晶亮的光彩。

　　想到小家伙现在郁闷地鼓起小脸，满心不情愿又忌惮得不得了的可爱模样，就有说不出的轻松愉悦。有这个小开心果在，好像生命都重新鲜活起来了。

　　他就是吃准了他的舍不得！看他肆无忌惮，却为了自己细微的情绪而小心翼翼，这种被人不顾一切视作生命来深爱着的感觉，如此温暖。

　　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睁着毫无睡意的双眼盯着屋顶出神，意外地感受到从心口处传来的安心感，偏过头看着背对着他的绝美身影，仿佛夜色都被他点亮。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