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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上布施 ...

  •   是在终年葱茏的乌兰海平原上,他与他初见。
      彼时他年轻而沧桑。他也年轻,却意外的有几分说不出的张扬。很沉寂的收敛在骨子里,刻画在眉目间。再配上那幅频频反光的树脂眼睛,更是说不出的相得宜章,英挺健朗。莫不是脸颊上有斑斑的血迹,定当又是个搅得世间不清闲潘安了。
      他就有一分说不出的惆怅萦绕在心间,搁了紫檀木的念珠串在木桌上,纤细苍白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双耳尊青铜釉香炉中剩余不多的长亭香,冲去那空气中的血腥味。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又想为难我了不是?你好歹也不要那么任意妄为好不好?英二。”
      眉眼是弯着的,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是柔软,酥进人骨子里的。那低沉又绵软的声音,仿佛浸入山涧的细石,纯厚,柔软。
      名叫“英二”的少年急得跳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辩解道:“周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人命关天哪!救救我家主子吧,他是个好人,不能叫那些小人就平白的顺了心去!周助……!”
      他自顾自的坐下,微微一笑道:“可是——你也是知道的罢……?妙手无双不二周助,只医病,不救命的。”那笑中,竟犹自浸了苦涩的味道。
      “鬼才管什么‘只医病,不救命’!不二,你休要拿这些东西唬我!你不是信佛的么!你怎么见死不救!?”红发少年气愤的吼道,却带了些许的哭腔,一下子扑到了另一个高大少年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大石……我不要领主死……领主是为了救我才……我不要领主死啊……”
      那憨厚英俊的少年一面小心翼翼的安慰着他,一面也六神无主,情急之下只得道:“罢了!罢了!若你要死,我便黄泉路上也陪你!定不叫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哗啦——正是一边厢哭的昏天黑地的时候,不二从石桌边站了起来,手中紧紧的攥着那串淬了檀香的紫檀木念珠,发出了不怎么文雅的声响。却也不能破坏他惊为天人的举止,拖地的月白色镶金丝绸缎双袖轻盈飞舞似蝶,衣袂飘然宛若仙子下凡,拽地三尺的淡赭石色长发满天乱舞——这一幅景象,竟使得整个乌兰海竹林敛了生息,大石一干人等早已是静的只剩抽气的份儿。惟有英二大咧咧的抹了抹眼睛,不明所以的望着两边的人,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呵——!好大气派的领主!素问手冢国光领主爱民如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不诚想,是这样的伪君子!”不二弯起嘴角邪邪的笑,“末等他伤重而死,就让我为民除害罢!”说罢,那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十多支银针,生生的向一旁已奄奄一息的手冢刺去!
      “领主啊啊啊啊啊啊!!!!!!!!!”英二疯狂的冲过去,试图截住那数根银针。
      可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快过不二周助的细雨针。转瞬之间,数根细雨针已扎入手冢身上,不偏不倚正是奇经八脉之处。很明显,他是要打通手冢的奇经八脉,以便其体内真气游走,自动疗伤。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刚还对手冢杀气腾腾的——一旁英二看的迷糊,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而大石早已抱拳向不二鞠躬,语气诚恳正直:“多谢不二医仙,医仙大恩,青国上下千万子民受之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不二轻笑嗤嗤数声,似要媚入人骨子里去。又道:“谢什么!这样的领主,还不如直接裹进尸布中,草草埋了,你们也不图的清净自在!?”话音未落,长袖中竟飞出数章白绫,轻巧的裹住那人,指缝间流泻下略略幽香的药粉,全部合着白绫敷上了伤口。大石一旁看的惊奇,出声问:“敢问医仙,此为何药?”
      “天仙子。有剧毒。”回答的轻盈。说罢,又仿佛是梦呓般的,附在手冢耳边,轻轻道:“留你个好皮相。”便一挥水袖,离了手冢身边,向那大石微微笑着说:“好了。大石君若还有什么事,待到整个乌兰海光明之时,再来找我便是。”
      那大石眼中闪出惊异的光,凝望他许久,目光流转于他姣好的面容中,柳眉,吊翘眼,和那一弯令人始终不能琢磨透的笑。良久,才叹气道:“医仙的报酬,就是这个么?既已识破我主身份,为何不为自己着想呢?”
      “这个问题,还请大司马大人自己想清楚比较好。不二命薄体虚,就不远送了。”说罢,白色的天水碧袍子轻轻的摇摆一闪,不二便已回了竹林丛中的小屋。
      英二还想说什么,却被大石一把拽回来,他向他摇摇头,平静地凝视着那座还兀自腾起炊烟袅袅的竹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便俐落的回身吩咐随从将载有他们领主的马车驾驶出乌兰海竹林。一路上,他除了为手冢拭去汗珠外,再无别话了。英二只得在一旁看干看着,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兀自着急,却毫无办法。
      良久,大石才沙哑者嗓子喃喃道:“我主与青国,欠那位不二医仙的,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英二……待我们攻下乌兰海……不!是攻下整个比嘉之时,我们定要为他修座祠堂,将他的牌位尊进演武阁,叫他一代忠臣之名永远流传于青国,叫他的祠堂香火永盛!”
      英二虽个性迷糊,却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倏地变了脸色:“你莫要吓我啊……秀一郎!为什么……为什么是周助会死?!!!!!!!!他救了我主啊!!!为什么……!?”
      “因为,他是乌兰海‘只医病,不救命’的比嘉人。可是他救了青国的王,而且,他身为比嘉人,却请求他国国王覆灭他的国家,他犯的,是死罪……我们现在人手不够,救不了他啊……而且……他自己,也不想活下去……”
      英二听罢,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浑身血液上下逆流。他暗自气的咬牙,想也不想,便足下轻轻一点,飞身掠过一名随从,不客气的将其踢下马去,握紧缰绳,便要向竹林返去。大石刚要拦他,见他已急红了眼,只得哀哀的喊他:“我的英二,你别再闹了好吗?你那不二为了与你一场交情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你安全,若你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英二闻得此言,直觉脑中嗡嗡作响,四肢也随即瘫软无力,泪珠大颗大颗的砸在他的石青起花倭缎排穗褂上,口中喃喃道:“不二好坏……不二是个大骗子……”他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想不了了,千头万绪只在他脑中回转,英二只觉的眼前全是一片漆黑,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在众随从的惊呼声中,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一旁大石早已飞身过去,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水,神情是心痛而不甘的。看的一旁的随从们各个目瞪口呆,面红耳赤。他却浑自不觉。只是抱着怀中的英二,听他喃喃的“不二,不二”的叫,他心痛,却毫无办法。
      “我要拿你们怎么办呢?你不要他死,他却要用他的生命来交换唯一一次的,无上布施。”

      这……这恐怕就是……最后了吧?不二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久违的释然,轻盈的摇着他手中的
      羽毛扇。须菩提说的对呢,那个叫手冢国光的男人,会成就他的心愿。
      而他的愿望,就是结束这无望的生命,求得永远的宁静和虚无。
      他救了他一命,他就了他一生。
      很公平。
      不二轻盈的跳出屋子,抬起头。
      夕阳的光。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吻上了他的脸颊、脖颈,周身。他的嘴角兀自衔着一抹温柔的微笑,轻轻巧巧的躺在了院中的藤椅上。他是那么的喜欢乌兰海的夕阳啊,没有结束,唯有希望的延续。那是强烈的求生欲,对于生命,对于未来的无限渴望与追求。他深知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但是,对于拥有这样美好品质的事物,他总是敬仰的。
      对着夕阳伸出他细长的手,看指缝间流写下分崩离析的光芒。不经意间晃了眼,他的神情开始迷惘。忆起某个夏日的傍晚,菩提树下,也有这么温柔的阳光照着自己。仿佛有如在梦中。
      菩提树下成就了释迦摩尼,却永远成全不了他。
      呵……我可活的真是太久了……这场命运的游戏我玩的太久了。倦了,也累了。那么……就让我逃一次,好不好……?
      命运,你会向那个方向驶去呐……?
      摇扇子,沏茶,他向来慢性子,这次不知怎么的却心急了,茶烫了嘴,且一点也不好味。不二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刚刚的冲动,却在下一个瞬间将懊恼转成了调侃:“比嘉的‘刺客军’都出动了,看来我不二好大的面子啊!平谷场大人不现身品一口茶么,上好的碧螺春呢。”
      竹林极轻的摇摆,仿佛有清风拂过。
      谈笑间,早已有长刀架上了不二的脖颈。他身边竹影摇摆,刹那间,黑衣的刺客们却已井然有序占满了一院子。他倒是好整以暇的笑,不置一词,径自低头品名,气定神闲的莫名其妙。
      “小人早已有耳闻:不二先生医道高超,处事坐怀不乱,颇有绝世百晓生的风范,今日一见,果是仙风道骨,飘然若神人。望先生体谅我们这些吃皇家俸禄的人的苦处。,请先生务必告知青国奸贼去向。”
      不二却微微一笑,浅啄了一口茶,道:“平谷场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那人脸色一黑,轻声道:“先生为青国狗贼疗伤是先生为大夫的本份,先生回答我的问题是先生身为比嘉子民的本分,两者互不矛盾。”话虽说的客气,但是那刀又向脖颈迫近了一分。锋利的刀口压出了一个道子,一小股血殷殷的流了下来。
      不二大咧咧一笑:“呀~~~~难得我做了那么多戏,还是被大人你识破了呀~~~~”言语间竟没有丝毫的惊恐与畏缩。
      语罢,那一直眯眯笑得眼睛猝然睁开,露出的是一泓身不见底的蓝:“你也知道……‘待到整个乌兰海光明之时,再来找我便是’……平谷场大人,你在犹豫什么,我该杀不该杀,你心里有数。”
      “况且,我不二周助救的人,哪里有让他死的道理?!”
      “……”那黑衣头目仿佛有隐忍一般,落在不二颈间的刀竟迟迟未落。半晌,那黑衣头目才嘶哑着声音道,“先生不为这凡尘之人,虽不是这比嘉子民,却也沾染了比嘉的风水,遇上此等昏君,先生大可以走的自由,为何一定要把命搭在这里?!!”
      是啊,命运。你强大强势不容任何人拒绝。我们就有如蜉蝣一般弱小而轻微。可是,我就偏偏不信——今日,我就以这一人之命,亲手将你的轨迹,搅乱……!
      不二又轻笑数声,道:“有区别么?大人下手吧,不二定不叫大人为难就是了。”
      说罢云淡风轻的向那人一回眸,嘴边依旧是哪一抹不明意义的笑。
      一行刺客兀自呆了,怔怔的杵在原地不能动弹,平谷场更是呆若木鸡,终不仅暗暗咬了咬牙,握紧了刀,明晃晃的径自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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