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静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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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圆历1522年】
她踏上了一片已成为废墟的土地。
湛蓝的天空中，一束清浅的阳光，穿透了灰白的云层。
“没有鸟笼的德雷斯罗萨。”
“罗西，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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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0年】
三十二年前，海圆历1490年，在海军军舰上，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
他是被她叔叔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头发看得出来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修理，又长又毛躁，遮住了眼睛。他身上漫着一股呕吐物与垃圾堆混合的臭味，其间夹杂着一股血的腥味。瘦的只剩骨头的躯体上挂着一件破烂的衣裳，原本大概是件白衬衫。
男孩眼窝深陷，皮肤毫无血色。
他对所有陌生人都持着惧怕而警戒的态度，包括与他年纪相仿的她。
以至于第一次见面时，他并没有回应她为了表达友好而向他伸出的手。
“布朗小姐，你听说了吗？被战国大将收养的那个叫罗西南迪的孩子被特朗姆中校收为徒弟了。”
他上船一周后她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回想起不久前老特朗姆对她说的“自己老了已经不适合出任务了，还是培养新人比较好”这样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惊讶。
老特朗姆领着他到她房门口时，她正盘腿坐在转椅上看书。
他剪短了头发，把金色卷发好好的梳理过了，露出了清秀干净的眉眼，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扣子很规矩的扣到领口。一周前狼狈而蓬头垢面的样子已然消失。
“那么，终于可以正式打一个招呼了。”
那时他蹬着一双不大合脚的黑皮鞋，走到戴着黑框眼镜读着药理书的她面前。
“你好，布朗小姐。”
他很瘦，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
那只消瘦得可怕的手主动伸到了她跟前，在半空中静静地等待着，让她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他伸出一手，却得不到回应的场景。
像是为了回应那天她的伸手一样，小男孩耐心地等待着，不急不躁。
桌面上钟表内的秒针，转动了一周。
小女孩平静地笑了笑，然后握住了那只细瘦却温暖的手。
“你好，罗西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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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2年】
“中校先生又来看布朗小姐了呀？”
“是啊。”
他笑着，冲门卫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便当盒。
金发男子穿过医院走廊上拥挤的人群，费力的探到了拐角处的办公室门口，径自推门而入。他三两步走到那个埋首于病历的女孩身边，摘下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然后把手里一只温热的饭盒放在她眼前。她抬头瞪了他一眼，他一边拎着眼镜，一边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事情再多也总要吃饭吧？”
他比她高一个头，他故意伸长手，让她够不着眼镜。她拿不到自己的眼镜，只能无奈地合上病历册，抬手去捏他的脸。
他笑着纵容她幼稚的举动，“不然大将会怪我没有照顾好艾米丽你哦？”
“我才不管老头子怎么想呢。”
“喂喂，那总得听我的话吧？”
女孩歪了下脑袋，几秒后，她才摊手，“那好吧。”
走廊外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嬉闹声，罗西南迪瞥了一眼门板，抬起手指，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一层薄冰般的透明屏障立刻附着在了门框上，外界传来的喧闹声音戛然消失。
洁白的墙壁上，映出了两道被灯光拉长的影子。
他们认识十二年了。
从如纸片人般瘦小的可怜虫成长到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他成长了很多，也变化了很多。
十二年间，从未变过的，是那份甜蜜而不安的心情。
罗西南迪盯着面前安静吃饭的女孩子，胸口倏然涌出一股心脏都无法承受的强烈的情感。那股炙热而滚烫的情绪，如脱缰野马，在他的内心横冲直撞。
她忽然抬头，那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睛直直的望向了他，“罗西。”
他吓了一跳，“嗯？”
“三天后，是你的生日吧？”
罗西南迪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是啊。”
“那……”
“艾米丽，我不过生日。”
他开口，阻断了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语。
艾米丽不说话了，低下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排骨汤。
罗西南迪的目光，越过艾米丽清瘦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檀木书桌上一只灰色的旧相框上。相框上的纹路在岁月的打磨下失去了原有的精致。
那个曾经教导过他数年的温和的长者，对她而言如同亲生父母般的存在，如今已经成为了灰色相框中一张褪了颜色的老照片。
两年前，在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心爱的姑娘怀抱着一张死亡通知单，在他的怀里，歇斯底里，崩溃大哭。
他记得那天夜晚拍打屋檐的冰冷雨声。也记得，在得知杀害师父的海贼的姓名时，自己震惊而痛苦的心情。
那天他回忆起了幼年时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八岁那年改变自己人生的，一道冰冷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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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8年】
罗西南迪坐在小船的船舱里，等待着电话虫的那一头传来的声音。
他闭上眼，听着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几乎就在电话虫响起的同一时刻，船舱的门被一脚踹开，头戴贝雷帽的白皮肤小男孩扯着嗓门大喊了一句“柯拉先生吃饭了喂”。
他被男孩的叫声惊得差点拿不稳听筒，“喂！罗！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
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不能——话说柯拉先生，你到底是在和谁打电话啊？”
罗西南迪刚想用几句话搪塞过去，就被电话听筒里那道清浅而温和的女声打断，“罗西，让我和那个孩子说说话吧？”
“咦！是女人！是柯拉先生的女朋友吗？！”
罗西南迪无奈的抚额，支支吾吾的，“那倒不是……”
艾米丽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随即再次响起，“你好，罗，我是布朗·艾米丽。”
罗西南迪小声地在白皮肤男孩耳边嘀咕，“你叫她布朗小姐就行。”
“……唔，布朗小姐你好。我是特拉法尔加·罗，嗯，这段时间我受柯拉先生照顾了。”
“我听罗西说过你很多次哦，罗。”
听着艾米丽的声音，罗西南迪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嘴角上扬的温柔表情。
“铂铅病的话……确实很难办，我现在是海军随船军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可以给你们推荐不错的医院。”
“海军随船军医？”罗重复了一遍，在他身边的罗西南迪明显感觉到了男孩身上骤然变化的情绪。
“是的哦。”
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的听筒就被罗西南迪抢去，“喂喂？艾米丽，推荐医院倒是不用了——那些蠢货医生都没你厉害，反正我是不指望他们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铂铅病这么棘手的病症……”
“我要去米尼翁岛。”
此话一出，电话另一头倏然安静了下来。
他叫了她名字两次，她才再次出声，“为了手术果实？”
“你怎么知道？”
“你和叔叔通话的时候，我在他旁边。”从她略低的声音中，他可以猜得到，她大概是苦笑了一下，“叔叔那边，我会替你保密，罗西。”
“不过——”她语气一变，“有个条件。”
一旁的罗有些紧张，但罗西南迪却十分平静，因为他了解她，“什么条件？”
“别冒险。”
她逐字逐音，吐词清晰地说出了这句简短的话语。
她重复了一次，“罗西，答应我，别冒险。”
罗西南迪的表情怔住了。
他的脑子里，骤然划过了四年前他说要离开海军基地去外界执行一个任务时，她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那晚他和她彻夜未眠，在她的书房里聊天聊到了天空泛白，她问他要离开多久，他说不知道。她问他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去执行这个任务了，他说这个任务只有他，也必须由他来执行。
自始至终，艾米丽都没有开口挽留。
最后的最后，她红着眼眶，无声的，用尽全力的，抱住了他，像一个贪恋温暖的孩子。
他抬起手，想要给予回应。那只犹豫不决的手在空中滞留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似的，他终于回抱住了怀中几欲落泪的姑娘。
那时她也说过别冒险这样的话，因为——八年前，老特朗姆先生，就是在一次出海任务中牺牲了性命。
“艾米丽。”
他对着听筒，温柔的念出了那个名字。
一旁的罗看着柯拉先生轻声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了一句话，然后，缓慢地将听筒放回原位。
蔚蓝色大海的另一头，躲在仓库里打电话的艾米丽放下了听筒，脸上温柔的微笑还未褪去。
四年前他给她的承诺，她从来都没有忘记。
——等我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那个家伙的眼里，闪烁着世界上最璀璨最温柔的光芒。
艾米丽陷入回忆的思绪被现实中仓库外的轰鸣声拉回现实。她匆忙地拉开仓库门，却被一阵寒冷而强烈的海风吹倒在地。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了门板，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传来了人们慌乱的步伐，以及一名海军士兵大喊着“这是海上风暴”的声音。
惊雷响起，一道刺眼夺目的闪电，撕裂了天边灰色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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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8年】
“柯拉先生！你流了好多血，真的没关系吗？！”
面前白皮肤孩子的脸上，有着极为惊慌的表情。
“咳，没关系。只是……小伤而已。”罗西南迪强撑着笑容，咧着嘴，装作在笑。
他重重的揉了揉眼眶通红几欲落泪的男孩的脑袋，“现在，我们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握住了罗的手，拉着他向前走。
瘦小的男孩发现，柯拉先生的手，是冰冷的。
罗西南迪在雪地中发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他抬起膝盖顶开木板门。屋内腐烂的腥臭味与血迹干涸的味道让罗西南迪皱了皱鼻子——这里的人已经被布下鸟笼的那个家伙杀光了吧。
他咬着牙，让罗躲在一旁，然后，跌得撞撞地走向掉在地上的一只电话虫。
他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实情。
残存的意识支撑着他，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双膝触地的那一刻，膝盖处传来了碎裂般的痛感，并没有让他的表情变化一分一毫。早在不久前，如雨点般的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再畏惧疼痛。
他吃力地把电话虫拿起，捧在手心，拨通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罗西南迪把头靠在听筒旁边，企图听清听筒里微弱的声音。
他额头触地，乞求般地，闭上眼睛。
接电话啊。
艾米丽。
躲在角落里适应着手术果实带来的身体变化的罗，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手边的一块冰冷的金属。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旧录音笔。
皮肤苍白的男孩握住了那支笔，望向了那个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男人。
陷入沉睡的电话虫，无人应答的另一头。
罗西南迪握紧了裤子口袋里的一枚白金戒指。
“艾米丽，我爱你。”
在寂静的空间里，他气若游丝地，对着没有接通的听筒，如是说着。
身后的贝雷帽男孩，悄然按下了手中的录音笔。
……
“罗，这是海贼的盲区，你进了这里，就一定就机会出去。”
“柯拉先生，那你怎么办？”
“多弗是我哥哥，他不会真的要我命的。你看，我不都跟艾米丽说了我不会冒险的嘛，所以你只要呆在这里就好了。”
“罗。”
“啊？”
“我爱你哟。”
已经褪了色的小丑妆容后，是一个善良的男人最为温暖的微笑表情。
罗感觉眼眶湿湿的，他呲牙一笑，“得了吧，这话你应该和布朗小姐说去。”
罗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自己已经用录音笔录下了那一段语音。罗西南迪就关上了宝箱的盖子。
铜锁锁扣扣上的那一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静寂的空间外，一个生命悄声无息的逝去了。
那颗象征永恒爱情的戒指，与他的性命一起，埋葬在了米尼翁岛的纷飞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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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8年】
汹涌的海水，绝望的挣扎，以及腿上的刺痛感。
从梦境中挣脱时，她从手术台上醒来，已经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
醒来时，床边萦绕着一股浓重的白色烟雾。
“斯摩格？”她皱了皱鼻子，勉强笑了一下，“老烟鬼别进病房啊。还有你什么时候吃了恶魔果实？”
“军舰遇难的时候，差点把命给丢了，被捞上来的时候大将硬给我塞了个果实。”抽着烟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晃动了一下已经化作了一团白烟的手腕，以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眼神望向了这名曾与自己共事的船医小姐，“倒是你……”
斯摩格欲言又止的态度，让艾米丽的心凉了半截。
良久，他向旁边的海兵递了个眼神，海兵战战兢兢的，双手呈上了一张纸。
照片上的人，化着夸张的不像话的小丑妆容。
病床上的女人，抱着那张死亡通知单，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布朗小姐……”
“闭嘴！”
“罗西南迪中校他……”
“我不是说了让你闭嘴吗！”
这是海军们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布朗小姐失去理智的模样。
四年前他说“我答应你”时郑重而温柔的语气，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罗西南迪，你这个大骗子——
不是说不会冒险的吗？
不是说会回来的吗？
不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又答应了我一次吗？
那个时候，不是说了——等你回来之后，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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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
“我有一个问题，特拉法尔加。”
战国双手环胸，看着眼前这名心思深沉得让人捉摸不透的海贼。
“十三年前，让那个家伙为之赌上一切的，患了铂铅病，吃下手术果实又获得新生的男孩……”
“……是我。”
头戴贝雷帽的男人脸上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温和的痕迹。
他抬头，望向了没有鸟笼的德雷斯罗萨的天空，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已经被打败了。”
罗的视线，落在了一名转动着轮椅从矮墙边上出现的女人身上。
他盯着那个女人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
“多弗朗明哥杀过很多无辜的人。三十二年前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二十二年前他在地下交易中杀了一名阻拦自己的海军中校……”
女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然后，多弗的亲弟弟，一个很蠢但是很善良的男人，为了阻止兄长，潜入唐吉诃德家族，成为卧底。”
“他很早就知道是亲哥哥杀了自己的海军师父，但他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另一个与那名海军有着密切关系的人。”
“他希望自己能亲手结束这一切，然后堂堂正正地，给那个女孩许下一个关于一生的承诺。”
“他在珠宝店买好了求婚戒指，偷偷在草稿纸上练习求婚的话语——嗯，还把草稿扔进了垃圾箱里，结果被我看见了。”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实现。”
“十三年前，那个善良的家伙为了我这样的人，放弃了自己的命。”
望着特拉法尔加·罗黑色大衣上的字母图案，她坐在轮椅上，眉目温和，轻声开口，“罗。”
她的声音让眼前的男人陷入了回忆。
陷入了十三年前，同那个家伙一起，在大海上飘荡的回忆。
“布朗小姐。”
他毫不迟疑的说出了她的名字。
他从胸口位置的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只老旧的录音笔，按下按键，断断续续地声音从中发出。
听到那道熟悉的声线，那句简短的告白。
得知他死讯时那股绝望的感觉突然重新席卷了她的大脑。
她从罗手里接过录音笔，失了魂一样的，不断机械化地，播放着这一段十三年前的简短的录音。
“艾米丽，我爱你。”
那是一份，在一个男人心里埋藏了十八年的勇气。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静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