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夹竹桃》沙末

8、出院

　　星期二的早晨，唐玉6点多就醒了。起身后，她拨通了姑姑唐昕的电话。
　　“ 喂，姑姑！”
　　“ 小玉！这么早就起来了？！” 唐昕有每天晨跑的习惯，所以起得很早，这会儿已经在路边热身了。她一边做着拉伸运动，一边用蓝牙耳机和唐玉说话。
　　“ 嗯。想着早点起来把东西都收拾好。” 唐玉一边摆弄着浴室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 你不用着急，等我们去了一起收拾也不迟！” 唐昕说道。
　　“ 嗯，我就是醒得太早，反正也没事做。” 唐玉慢慢地减缓了语速，“ 姑姑！”
　　“ 嗯？”
　　“ 我记得你那里有些，事后吃的药。” 唐玉的心此时很虚，但又不得不说。
　　电话那头唐昕似乎一阵惊诧，并没有说话。
　　“ 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一盒？” 唐玉越来越小的声音充满着不安和乞求，她试图掩饰着，然而每个字都被唐昕使劲听了过去。
　　唐昕愣了一下，身上的动作也停住了。片刻，她才说道：“ 好，我带给你。”
　　唐玉舒了口气，“ 谢谢！” ，她的语气重新带上了一丝力气。
　　站在洗手台前，唐玉望着镜子里皮肤不带血色头发凌乱的自己，好像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半晌，她缓缓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攥在了手心。四下里环顾了一下，唐玉走出浴室来到病床前，拿起床头柜上的医院便函本，撕下了第一页，把项链放在纸上包了起来。
　　洗漱完毕，换下睡衣，唐玉穿上了件纯白色的棉质休闲衬衫，下身是一条天蓝色棉质长裙，上面只有一竖排同样蓝色的扣子做装饰，裙子两侧各有开衩到膝盖的部位。
　　吃过护士送来的早餐，唐玉就开始一件一件地叠着衣服放进行李箱里。
　　8点刚过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滴滴”声。不用猜唐玉就知道是周家明来了。只不过今天他来得特别早，所以唐玉看到他还是有些吃惊的。周家明是一个人来的，巡病房的护士此刻还在换班并没有完全到岗。
　　穿着白大褂的周家明看到有些失神的唐玉，心里涌起了万分高兴。他迅速走到唐玉身后，抬手拉起床边的帘子遮住两人的身影。
　　唐玉被周家明从后面紧紧抱住，停下了手上叠衣服的动作。周家明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腹部，另一只环在她的锁骨部位。就这样抱着，在她耳边轻轻地呼吸着。
　　唐玉抬起一只手按住周家明环住她锁骨的胳膊，把头靠近了他的脸，闭上了眼睛。
　　“ 住院信息上留的电话，是不是你的？” 周家明轻轻开口问道。昨夜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没问唐玉要过电话号码。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赶来医院在电脑上调出了502的病人资料。
　　“ 是我姑姑的。” 唐玉半睁开眼睛说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盖着眼里的神色。
　　周家明紧了紧胳膊，“ 那把你的给我好不好？”
　　“ 不好。” 唐玉的心跳得很快，但她强忍着，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 为什么？“ 周家明有些意外，他轻轻地抚摸着唐玉的肩头，在她耳边吐着气，轻轻说：“ 以后怎么联系？”
　　“ 以后，” 唐玉顿了顿，继续强压着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就不要联系了吧！”
　　周家明搂着她的胳膊更加紧了，“ 你不喜欢我？”，他继续轻轻问道。
　　唐玉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不喜欢” 还是 “不知道”。
　　周家明没有再问下去，他亲吻着唐玉的耳后，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来回游动，鼻间气息逐渐加重变热。唐玉有些迷乱，一瞬间竟然想转过身去，抱住周家明。然而她还是咬紧牙关忍了下来，趁周家明没留意的时候，将一个纸包偷偷塞进了他白大褂的口袋里。
　　唐玉任周家明在她身上来回摸索着，她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玉，我来了！你在吗？” 原来是唐昕。她一来就在门外透过玻璃看了进来，可除了发现床被帘子挡住了以外，并没有看见唐玉的人影。
　　几乎是同时，唐玉和周家明触电般松开了对方。唐玉这才转过身，“ 进来吧，姑姑！”
　　唐昕心存疑惑地推门走了进来。床边的帘子被人一把拉开，原来是唐玉。“ 姑姑，这么早就来了！” 她一边把帘子收拢在床头，假装在收拾衣服，一边笑着冲唐昕打了个招呼。
　　唐昕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站在床边的周家明。“ 嗯。原来周医生也在！” 她立刻就发现了两人的不自然，无论表情还是动作。
　　“ 你好！” 周家明不太自然地笑着冲唐昕打了个招呼，“ 唐玉就快出院了，我过来问问她情况。”
　　“ 谢谢周医生关心！” 唐昕礼貌地回着，“ 多亏了你，小玉才能好得这么快！”
　　周家明笑着点了点头。
　　“ 小玉，收拾得怎么样了？” 唐昕转而看向唐玉，“ 爸爸和老秦也来了，他们正在办理缴费和出院手续。”
　　“ 老秦也来了？！” 唐玉有些意外，秦致远这么忙的人，竟然今天也抽出时间来接她出院。
　　“ 嗯，今早我们就是坐他的车来的。” 唐昕笑笑说，“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说着她低下头，从手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并没有避讳周家明，直接递到了唐玉面前。
　　唐玉见状连忙抓过盒子捂在手里。周家明只是看到了一个好像药盒似的的东西，并没有看清上面写的字。他有些好奇，目光一直跟着唐玉攥着盒子的手。
　　“ 我先去看看爸爸和老秦那里办得怎么样了！” 唐昕突然说道，说完她冲周家明礼貌地笑了笑示意自己先出去了。
　　唐昕一关上门，周家明就立刻走近唐玉，“ 那是什么？”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
　　“ 没什么。” 唐玉背过他去，面向着自己叠起来的一堆衣服。
　　周家明望了望门口，发现门外并没有人。他一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唐玉的手把她紧紧攥在手心的盒子抠了出来。
　　“ Uliprital acetate ” ，在最醒目的地方写着盒子里东西的成分。周家明又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捏着药盒的手垂了下来。望着低着脑袋有些沮丧的唐玉，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唐玉定了定神，整理了下纷乱的思绪，然后转身伸出手去抓周家明手里的药，发现周家明紧紧地捏着盒子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抬起头，“ 那个。。我的日子一向都不是很准。所以，还是保险一点好。”
　　周家明抓住药盒的手这才松了下来，唐玉顺势把药再次攥进自己手里背过身去。
　　此刻周家明的心里乱极了，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自以为是的蠢人。联想到刚才唐昕的言行举止，那分明是在向他暗暗传达着不满和指责。而他，却丝毫没有发觉。好像一个明明搞砸了一切事情却还以为自己拯救了地球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在唐玉面前无地自容。
　　周家明叹了口气，“ 我先回办公室了。等下拿了验血报告再过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唐玉的肩膀。
　　“ 再见。” 唐玉并没有回头，她语气平静而不带一丝感情。
　　周家明于是快步走出了病房。唐玉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干净的白色背影，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医院楼下那一簇又一簇盛开的白色夹竹桃。夹竹桃的花期很长，所以即使凋零了一地的花瓣，枝头却仍在不断地冒出新的花苞代替它们，继续绽放，走过无数美丽的重生轮回。
　　唐玉打开药盒，抠出锡纸密封的白色药丸，接着拿过茶几上的水瓶。她喝完了整瓶水。没有温度的水从她的喉咙一直浇到心里，冷静了所有带着多余温度的细胞。

　　周家明有些颓然地来到办公室门口，一路上都在思考一会儿再见到唐玉该说些什么。他心不在焉地推门而入，看到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周家明进来的声音后，抬起了头。周家明看着他愣住了，“ 爸爸，你怎么来了？”
　　周礼年微微笑了笑，“ 原来我的儿子这么勤力，一大早就来了医院！”
　　周家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起得早了，就早点来了。”
　　周礼年点了点头，“ 等下市卫生署的会议，你代表我们医院去吧！趁这个机会，你也可以更多地了解一下政府部门对私立医院的管理程序。”
　　周家明有些意外，他心里还在念着唐玉，根本不想出去参加会议。然而又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爸爸。于是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周礼年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周家明此刻木讷的反应。他冲周家明微微点了一下头，“ 黄主任会接替你上午所有的工作。中午回来，你再跟他交接。”
　　“噢，我知道了。” 周家明终于回过神来，简单地回答着。
　　“ 好了，我先走了！” 周礼年站起身来。经过周家明身旁的时候，他抬起胳膊轻轻拍了一下周家明的肩膀，“ 家明，有人看到你夜里很晚才从病房出来。”
　　周家明猛然转过脸看向周礼年。
　　周礼年也看着他，仍旧是用平静的语气接着说道，“ 做了这么久医生，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一行的大忌是什么。” 周礼年停顿了一下，“ 如果被投诉的话，可是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
　　周家明垂下了眼睛。
　　周礼年稍微用力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想，类似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对吧？！” 说完他看着儿子慈爱地笑了笑，就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早点去，别迟到了！” 门关上之前周家明听到了这几个字。
　　他好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般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睛也失了神采好像即将熄灭的炉火。他的大脑里有无数的思绪在胡乱飞舞碰撞着他的头骨，撞得他一阵头疼。良久，周家明才抬眼看了一下挂钟上的时间。再不走就迟到了。他机械性地解开白大褂脱下，像往常一样把所有口袋检查了一遍防止遗漏了什么。摸到下摆口袋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掏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叠起来的纸包。周家明充满了疑惑，他早晨穿上白大褂的时候并未在口袋里发现这个东西。但他还是顺着纸包叠起来的折痕缓缓把它拆了开来。一条金色镶着无数颗钻石的项链蜷缩在纸张中间。周家明看到后神情微微一怔，心跳都仿佛停止了。那张纸是医院的便函纸。纸上，是铅笔素描的泰姬陵。白色的建筑物倒映在水池中影影绰绰，看不出有风，好像被刻意虚化了一般。画的右下角，并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日期：22nd Jul 2007.
　　周家明放下项链，闭上眼睛，用手指使劲捏着自己的额头。失落，是他此刻所有心绪一致释放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希望都被冰封了，深深埋葬在了地底，唯有一张泰姬陵的素描作为陪葬。周家明甚至找不到埋葬自己希望的位置，就算找到了，他也挖不动那深深的冻土层。
　　良久，他拉开一个带锁的抽屉，将项链和画收了进去。随后木讷地站起身来，穿上西装，离开了办公室。

　　病房里，姑姑和爷爷已经帮唐玉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秦致远在和唐玉聊着开学以后的学习计划。
　　“咚咚～” 病房门被敲响。
　　“ 请进！” 秦致远很快说道。唐玉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门开了，唐玉的眼睛彻底暗了下来，好像死去的星星。
　　黄主任笑着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是黄启德。周医生去卫生署开会了，我帮他值上午的班。”
　　“ 黄医生好！” 屋里的人纷纷冲他打了个招呼。
　　“ 唐玉是吧？！” 黄启德环顾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衫蓝色布裙的女孩身上。
　　唐玉点了点头。
　　“ 你的验血报告没有问题！恭喜你可以出院了！” 说着黄启德递给她一张纸和笔，“ 所有费用都已经缴清了，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走了。走的时候可别落下什么东西噢！”
　　唐玉笑着接过纸笔，飞快地签了个名字。

　　在仁和医院的大门口，唐玉最后一次看了一眼白色的主楼，和楼下花圃里开得正茂盛的夹竹桃。
　　“ 药吃了吗？” 唐昕站着她一旁突然问道。爷爷和秦致远去停车场拿车了，她们两个人就在门口等着。
　　唐玉点了点头，想起周家明，她的心里立刻就充满了悲伤和不舍的痛感。和周家明的事情，她没想过刻意隐瞒姑姑，因为她知道唐昕在早晨进门的那一刻就猜中了全部。
　　唐昕看着唐玉颓然的样子，把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片刻，她才问道，“ 以后打算怎么样？”
　　“ 不会有以后了。” 唐玉抬起头，撩了撩耳后的头发，轻轻舒出一口气说。说完，她转过脸看着唐昕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唐昕点点头，也回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
　　在后视镜里，唐玉看着渐渐变小的白色大楼，突然有一种鼻塞的感觉。然而又忍不住继续盯着。
　　不多时，汽车转弯。
　　背后的一切，好像留在了另一个空间。

　　花开是缘，花谢也是圆。

　　唐玉和周医生的故事，是否会就此结束呢？

　　－也许有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