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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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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完面后,便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沿着马行街一路逛到底,又横穿了数条街巷,日落前将城东的一片都逛了个遍。
屈凉的两只手都已经不得空了。一手是被屈楚才牵着,一手举了三个面人、一串布花,手腕上系着一条细绳,绳子的另一头吊着个木偶公鸡。屈楚才也没能逃过一劫,替小孩拿了重一些的瓜果。频婆果、蜜糖橘,都些能买到的寻常果子,屈府根本不缺。
“去看夜市么?”屈楚才问。
屈凉摇了摇头。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新奇玩意儿,乍看时很是喜欢,但身边的屈楚才却总是平平淡淡的,要买由他买,不买便继续看,像是对什么都无甚兴趣。
屈凉拉了拉木偶公鸡的系绳,那木偶便伸长了脖子噢噢唤了两声。“你生气了?”
屈楚才道,“你害怕了?”
木偶公鸡伸长了脖子后就缩不回去了,屈凉又用力拽了拽拉绳,把绳子拉成了两截。
“……”
屈楚才从他手中接过那扭脖子的公鸡,手指探入凹槽,拨动木楔,机簧啪嗒一下弹了回去。公鸡又嗷嗷叫了两声。
“我没有生气。”
屈凉便道,“我没有害怕。”生怕屈楚才不信,他又道,“他错,你打他。我没错,你便不会打我。”
屈楚才手掌一紧,本已嵌好的木楔被推了出来。木楔滚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沿着桥身一路向下,蹦跶到河中,溅起一小朵水花。
这回木偶公鸡算是彻底没用了。
屈楚才拎着无用的玩意儿,往屈凉脸上碰了碰,“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不懂。”
“嗯。”屈凉想起面铺众人的畏惧神色。
屈楚才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又道,“不懂也有不懂的好。毕竟我大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
屈楚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重又提起夜市,对屈凉道,“你可想好了,我只陪你出来这一次。”
屈凉在犹豫。
“汴梁城中最热闹的便是西浮桥夜市。”
屈凉兀自挣扎,手中一松,一个簪花面人摔在了地上。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握紧了手,才让剩下的一对儿幸免于难。
他诺诺了半晌,没挤出什么话来,把一个面人递到屈楚才面前。
那是个穿着虎皮短袄的胖娃娃,和摔了的簪花面人、他手里的黑面汉子正好凑成一家。
屈楚才垂下密长的眼睫。
落日时黄晕打在睫毛上,投落浅浅的黑影。
分明身处城中最繁华的街巷,他却依旧是形单影只的一个。就像满室烛火通明,灯盏下也总有一片暖光不能触及的地方。
屈凉举着黑面汉子,碰了碰屈楚才手中的胖娃娃。
屈凉没能看到最热闹的夜市,可是并不后悔。他牵着屈楚才的手回到府中,看到对方从书房的方柜顶上取下一个檀木盒,抽开盒盖,把胖娃娃面人放了进去。
那檀木盒不知原先是用来装什么的,底下垫了层猩红薄绒,胖娃娃躺在上面,就和睡在床毯上一般,舒适得很。
屈凉举起黑面汉子,把它放在胖娃娃身边。
黑面汉子的个头比胖娃娃大,塞进盒中后,一只手搭在了娃娃的胸口。屈凉捏着细杆挪了挪,还是有只手掌冥顽不灵地黏在娃娃身上。
“就这样吧。”屈楚才盖上盒盖,“就这么点大,总是会挨着碰着的。”
屈凉见他已把木盒放回了书柜上,才死了将两个面人分得清清爽爽的心思。
两人出去一天,屈楚才的书桌上按例堆了一叠卷宗。
屈楚才好似喜欢上了怀中抱着个人的踏实感,便对着屈凉招了招手。屈凉乖巧地爬上他的膝头,端端正正坐好,窝在他怀里看他注水、研墨、提笔、圈点。
朱笔批下一个“可”字,拖出了一道长钩。钩尖锋利能伤人。
屈凉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屈楚才问了一声,“想习字么?”
“嗯?”
屈楚才拉起屈凉的右手,把僵硬的五指分开,塞入斑竹笔管。笔管被小手覆住,屈凉的手被更宽厚的大手覆住。
屈凉惊奇地看着柔软又带有韧劲的笔触,在自己的手下画出一道自右上至左下的短痕。手腕被屈楚才带着移动分毫,落笔又是反向一道。
两条红痕交成一个叉,正是杀字的起笔。
屈凉不识字,满心都沉浸在了和屈楚才同做一事的喜悦中。不过一天一夜的工夫,他就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依赖之情,依偎在对方的怀里,手掌被对方包裹……
小孩满眼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
屈楚才左手拈起一张帖子,对他道,“明日你去冯家家塾。”
屈楚才将那张冯家家主亲自递来的帖子压好,松开握着小孩的手,另从笔架上取了支象牙笔,沾了黑墨。
屈凉握着秋兔毫斑竹管笔,突如其来的一阵失落,“家塾?”
屈楚才用寥寥几行字交代了自己一名义子要前往冯家家塾温书,望多加照管,道:“一位先生,几个和你一般大的小孩,一同习字。”
屈凉道:“你不去吗?”
屈楚才道:“不去。”
“哦。”屈凉想说他不想习字,也不想去甚么家塾。和他一般大的幼仆向来瞧不起他,他也不爱同他们玩乐。
屈楚才看出他的不情愿,点了点他的脑袋,“不识字怎的帮我?”
屈凉被点的脑袋一偏,看到满桌卷宗,想到等自己习字了就可以帮他在这些纸上勾勾画画,便不用他每夜都熬到那么晚了,又开心起来。
“那我去习字。”
“还要学经。”
“学。”
“还要学……”屈楚才笑道,“把脑袋转回来,挡着我了。”
屈凉安心地向后仰了仰,脑袋正好贴在屈楚才的胸口。微弱而缓慢的心跳声从脑后传来,一直绵延到他的心口,与那颗幼小而稚嫩的心脏一起,持久跃动,生生不息。
次日不等屈楚才来喊,屈凉便早早起床,穿好衣裤,叠了被褥,坐在床头候着。
屈楚才进屋时看到小孩正仰头看着房梁发呆,笑道,“起了怎么不说一声,也好让她们先备下饭菜。”
屈凉跳下床,拉住屈楚才的手,笑着往外走,没留神撞上了一人。
屈凉:“!”
韩构:“……”
屈楚才道:“记得今日要去家塾?”
屈凉点点头。
“韩构陪你去。”
屈凉不愿独自和韩构呆着。韩构冷着张脸,显然堂堂镇抚司副使被差使来做个小孩的书童,他心中也满是不快。
屈楚才觉出小孩的掌心发冷,知他怕韩构怕得紧,便道:“这样罢。他在外头看着,不进屋。”
屈凉这才迟疑着点头。
等小孩去洗漱用饭,廊中只剩下屈、韩二人,韩构冷冷开口道:“大人此举不妥。”
屈楚才用拇指指腹擦过诸指,与小孩柔嫩细腻的肌肤相贴之感还在。“说来听听。”
韩构人如青锋,行走时脊背也挺直无有弯曲,“一者,冯家交游广步,家塾鱼龙混杂,难说他不会为人利用。二者,黄家余孽未清,属下一人不敢确保他周全。”
“我既接了他回来,便有把握让他为我所用。”屈楚才淡淡道,“护不住他周全,你提头来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