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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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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群旗猎猎。屈楚才轻轻眯了双眼,似乎有些畏寒地缩起身子,垂首向下瞥了数眼。
校场中有三四十个少年儿郎,他一眼便看到了屈凉。到底是自己养过的小孩儿,就算隔了七年没见,曾经亲手擦洗过、抚摸过的眉眼也在刹那注视中变得熟悉起来。小时候圆滚滚的眸子拉长了些,眉梢斜飞,如同刻意砥砺过的锋刃,侧目望人时便露出黑铁般的凉意。
屈楚才心中泛起一丝自得。就像少年时在山中捕了只皮毛尚未长全的小兽,每日水食喂着,只盼它生出了能伤人的爪牙,对旁人龇牙咧嘴,却乖顺地趴伏在自己身前。
总教习郑仲点清校场人数,抱拳道,“场中少年三十有七,大人可随意择人考校课业。”
屈楚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屈凉身上移开,片刻的注视无人察觉,而曾经同吃同卧的两人连一瞬的目光交汇也无。他来此间的由头,明面上说的是考察少年们的课业,听了郑仲的话便吩咐道,“韩构,你去。”
韩构与郑仲不合,镇抚司众人皆心知肚明,心思活络如刘大福等已经开始暗中琢磨郑仲莫非办砸了西北的差事,才被屈大人寻了借口敲打一顿。这群少年习武至多不过十余载,怎好和内力精纯的韩构过招?一旦韩构将少年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教导不力的脑子可不就扣在郑仲头上了?
众人心思百转,没一个将所思所想摆在脸上,更没人敢开口驳了屈楚才的吩咐。
韩构得令后神情不变,挺直了腰背,手按庚金,回道,“是!”
韩构当即转身下了高台。屈楚才吩咐了一声后便似没了兴致,垂眸在场间诸人身上一一扫过。
郑仲不因上封的巡查而改变作态,屈楚才不问询,他便依旧尽职指点着少年们的招式,不时高喝一声。被喊中的少年闻声停下招式,复又来过。
屈楚才的目光掠过英姿勃发的数十少年,点头道,“不错。”
刘大福一直想着搭话,韩构走后他便借机凑近了三分,笼着双袖,眉开眼笑,“郑总教习教导有方。屈大人当年也是慧眼识珠。”
场中的少年,有的是家道中落无处安身,有的是被贩为奴生活潦倒,末了都由屈楚才一一掌眼,亲自挑选进镇抚司。
屈楚才抚着自己的手背,淡淡道,“看着顺眼,不惹人厌而已。”
“唐容!”郑仲怒喝一声,“赶蝉步不是这么个走法!”
被喝中的少年一分神,仰面摔在地上。屈楚才见他浓眉大眼,模样清秀,下颌尖尖巧巧倒和小孩儿有些相像,便多看了几眼。
“这是唐佑的儿子,名唤唐容。”刘大福道。
屈楚才皱眉道:“唐佑?”
刘大福笑道:“就是承平五年因两淮盐税案丢了脑袋的那个。这唐佑和唐枢密使是嫡亲的兄弟,当年枢密使没替长兄说过一句话,对这个侄儿倒还上几分心,这些年前前后后往镇抚司送了不少东西。”
却看唐容被郑仲喝了一声,摔了个大马趴,起身后迈着步子还是往后直退,盖因韩构下了高台,正是一步步朝屈凉走来。
唐容拉了屈凉一把,让他和自己靠边站,莫要当了韩大人的路。奈何对方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一动不动,他只好使出唯一练熟了的赶蝉步。怨不得他不仗义,任谁被一把剑鞘抽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再遇到剑的主人,多少也会心中发怵。
唐容退开前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塞到屈凉袖中,急道,“若是被打得狠了,就洒他头上!”
纸包中的褐色药粉是唐容被剑鞘抽过后痛定思痛,仰趴在床上时琢磨出来的。他手上功夫比不得屈凉,偏偏爱制些药粉毒剂,也算各有所长。
唐容走开后,屈凉一人站在高台之下,挡住了韩构的去路。韩构站在三四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半大的少年。他的目光没有睥睨的意味,平淡的像是看待一朵野花,一蓬杂草。
这样的目光让屈凉的心中有些不忿。屈楚才约莫也是这样看他的,同看镇抚司中的数十个少年没有区别。
韩构微微颔首,“你,拔剑。”
屈凉仰头道,“正合我意。”
屈凉先出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意,一剑直取韩构咽喉。韩构不退不避,剑鞘翻转,上臂紧绷往外一振。手中剑鞘坚如磐石,迎上三尺青锋没有一丝转移。
屈凉剑势受挫,锐意却不减分毫,变挑为压,向下急刺。
屈楚才双唇微动,郑仲已喝道:“屈凉!遇强敌时切莫求稳,但行险也该有个分寸!”
刘大福被屈楚才质问了一声便噤声许久,此时观察着对方神色,小声回护那曾经唤过少爷的少年。“少年人求胜心重,也没什么嘛。韩大眼下手没个轻重,还不许旁人回手?”
郑仲不屑同他搭话,目光平直地看着交手二人,不时喝上一声。尽管有了郑仲提点,屈凉在韩构手下走的每招每式也分外艰难。
除了七八岁时偷看偷练的几个月,他之后所学剑法,全是韩构一手教出来的。同样的剑法,韩构浸淫其中二三十年,所悟之深远非他这样的年纪能够比肩。在这个仿佛山岳般撼动不了一丝的男人面前,屈凉只得行险。
在剑锋织成的密网中,寻求一击得手的可能。在那柄不动如山的剑鞘前,谋得蝼蚁撼岳的间隙。
“韩构……”屈楚才瞥见一串动作,猛地抬起手,因为倒灌进数口冷气咳嗽连连。刘大福上前搀扶,被虚虚推开。屈楚才看向郑仲,疾声道,“你快去——”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郑仲已一棍撑地,从高台上跃下,急奔而前。
屈凉挑心一剑被韩构拨开,不待回护己身,那剑鞘便如影随形跟上。两处劲力相激,剑鞘后脱,隐隐有出鞘之势!
庚金出鞘,必饮血而归!
寒光交错的一瞬间,屈凉的眼前仿佛重现了幼年时的乡间小路。看似壮硕不可打倒的男仆被一剑封喉,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他对上的是同样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