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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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稷要做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往简单了说，他只是再科普了一下预防天花要做的事情，这一点早在天花刚出现的时候，嬴疾丞相就已经着手做了。
但是如果往复杂了说，他是在安抚民心，预防惶恐的情绪持续在村中蔓延，引起哗变。
寒冬已至，大雪隔三岔五的就会降临江边村，将村中的道路、房屋，一切的一切全部掩盖。
嬴稷每日都会带着士兵们来到村中最高处，鸣锣敲鼓，将全村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他们的身上。
最初的时候村民们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怕极了这些身穿铠甲又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们，在他们看来，那身铠甲是守护他们的将士，可当这些将士们把麻衣穿在铠甲之外，却变成了索命的恶魔。
这些人会将他们染病的亲人们强行抬走，送入隔离区，自此生死有命，他们从未见过被抬到隔离区的人还能平安归来的，没有任何一个！
不仅如此，这些恶魔还会把没有染病的他们也关到观察区，若是在这个过程中发了病，一样会被拖入那恶魔一般的隔离区。
最可怕的是，死了以后他们还要挫骨扬灰，让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村里的人怕极了，他们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拖入隔离区的人，他们不敢再出门，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一家人躲在阴暗狭小的房间里面，用着家中积攒下来的柴火，吃着家中积攒下来的粮食，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慢慢的摸索着，绝望着。
他们甚至会暗自猜想着，或许等到哪一日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黑暗才能从这片大地上消失。
可他们不想死，他们想要活下去！
于是，那些穿着铠甲，又罩着麻衣，将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的士兵们便成为了他们最恐惧，又最厌恶的存在。
可是如今，这些人却开始在村中敲锣打鼓的召集所有人？
他们想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出去，他们只能悄悄地打开门缝，或者隔着窗户，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村子最高处，那些恶魔们的反应。
几声锣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最高处这里，嬴稷上前一步，望着前面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大雪掩埋的屋子，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哪怕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各位乡亲们，如今江边村天花肆虐，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灾难。”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不仅仅是那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们，就连站在嬴稷身后的将士们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嬴稷苦笑一声，继续道：“这个消息我们瞒了许久，就是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也避免有心人再做文章，可是如今不行了，天花肆虐，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把我们带来的所有将士们都用上也不够，需要江边村所有人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才行！”
“可能大家会好奇为何天花会出现在江边村，我也很好奇，最初染病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另外一个就是村中最东边的那名男子，村中因为延误时间被处死的亭尉的儿子，两个本应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同时认识一个人，那就是江家的阿婉姑娘！”
“我们想要从阿婉姑娘身上下手，查一查这场天花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可是当我们找到阿婉姑娘的时候，她已经高烧昏迷，身上也已经出现了天花的痘疹，这件事便只能耽搁下来，只有等阿婉姑娘醒了以后，我们才能知道究竟是谁想要下黑手，想要用江边村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的性命来为他的野心铺路！”
“我们所有人都是受害者，随时都面临着染上天花的威胁，不仅仅是各位村民们如此，将士们，包括我，还有在隔离区不断忙碌着照顾病患的医者也是一样的，我们随时可能染上天花倒下。”
“如今大雪封路，虽然嬴疾丞相已经将书信寄出，可是王都何时能收到信，何时能将我们要的医者、药物、食材、物资全部送来，这些都是未知数，在他们来到之前我们只能自救！”
“如何自救？我们做不了别的事情，我们不懂医，不懂药，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保护好，让自己和亲人们远离天花，不要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自己的贪欲，或者无谓的好奇心将全家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诸位都认识前些日子被送入隔离区的那位老妇人，她已经死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直接就被拉去焚化，尸骨无存。”
“她死了，可是她带来的威胁却在逐步扩大，她的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小孙子全部都发烧被送入了隔离区，她家附近的邻居，在那段日子里和他们家有过接触的人全部被送入隔离区，观察二十日，若是无事便可回来，若是有事，同样要进入隔离区。”
“而这一切，起因只是她见财起意，偷偷溜进村东少年家摸去一枚香囊，如此便染上了天花，牵连了所有人。”
说到这里，嬴稷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所有紧闭的房门前扫过，他知道这番话已经被所有人听到耳朵里了。
正如嬴稷所预料的一般，虽然所有人都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可他们也在认真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老婆子竟然是因为一枚小小的香囊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有连累了家人以及街坊邻居，他们难以置信，一个个都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嬴稷给了他们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等了许久，等到所有人以为外面的人都已经离开了，等到他们准备探出头去观察一下的时候，嬴稷才在再次开口。
“虽说不知者不怪，可天花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你敢找惹它，甚至不需要你去招惹，只要你敢沾上一点边，他都能让你全家上下尸骨无存！这就是天花的可怕之处。”
“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要恐吓大家，而是为了帮助大家。”
“那位老妇人愚昧无知，不知道染了天花的病人身边的东西不能碰，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在天花肆虐的情况下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如今的我们和她当时是一样的状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一样的是，她已经没有了改正的机会，我们还有机会。”
说到这里，嬴稷再次顿了顿，他转身从士兵手中接过孟和写好的预防天花的注意事项，然后按照上面所写的内容，用最简单，最能让人听懂的话一一讲了出来。
村中众人已经忍不住推开了窗户，他们依旧不敢出门，可是他们也想知道究竟该如何远离天花。
嬴稷讲的一切很朴实，都是大白话，他们都能够听懂，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样就可以预防天花。
大雪还在持续往下落，又在路上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嬴稷的手都已经被冻得通红，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一片，可他一点也不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背上在不断的冒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嬴稷才终于将孟和写下的这些东西讲完。
“如此，便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我们染上天花的可能性。”
说完以后，嬴稷没有去看那些村民们是什么反应，直接带着人离开了那处，继续在村中巡逻。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嬴稷总会带着人到村中最高处来重复一遍预防天花的注意事项。
人们起初不敢相信，慢慢的他们开始尝试，虽然不知道这些预防天花的办法到底有没有效果，可是村民们终于有事情做了，他们不再龟缩在屋子里面半步也不肯离开，他们偶尔也会到外面来，打水，洗漱，用家中为数不多的柴火将井水滚开，家里家外的每一样东西都要用滚水煮过。
嬴稷也开始让遣人到山上去砍柴，粗糙的柴火一一分发到各家门前，供各家每日使用。
村民们的戒心在一点一点的消除，他们甚至会在人少时候悄悄地拿着扫把和铁锹来到门外，将自己门前的积雪扫去，一家扫完了，另外一家才会出去，最大程度的避免了互相接触，保证了安全，又能够让他们有事可做。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王都派来的使者们终于来到江边村的时候，他们以为会看到一片炼狱一般的场景，会看到骨瘦嶙峋的活死人，会看到士兵们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会看到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噩梦一样的场景。
可事实却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江边村的情况比他们预计的要好很多，染病的人全部都被隔离了起来，在天花开始的最初他们就已经及时采取了措施，最大程度的控制了疾病蔓延。
医者们在士兵的护卫下一路前行，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上的积雪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各家各户都收拾的妥妥当当，大开屋门通风换气，家里的女人在生火做饭，隔着窗户能看到小孩们在床沿上玩耍，男人爬在屋顶上用稻草修补着被大雪压塌的地方。
在看到这些陌生的面孔时，所有人都保持了警惕和谨慎，他们小心翼翼的互相打量着，许久，才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们是王都派来的使者吗？”
一句话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周围许多人都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计，远远的扒着自家屋门探着头往外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期盼。
为首那人点点头，道：“大王收到了嬴疾丞相的密信，派遣我等来江边村支援。”
他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村民就是村民，他们只需要听从上面人的安排就足够了，他奉命而来，是要向嬴疾丞相复命，而非这些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足以引起在场所有人激动的情绪，问话的村民热泪盈眶的大声喊道：“大家听到了吗？大王派来的使者到了，我们有救了！！！”
到现在他还不敢跑出去，可这并不影响他大声喊着将这个好消息传递出去。
让使者更加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在那人大喊出来以后，村中各家各户都探出了一个脑袋，所有人都在激动的看着他们，仿佛真的看到了救星一般。
将士们继续引导着使者往前走，每每走过一户人家门口，他们便能够看到这户人家远远的躲在屋门之后，一双眼睛却紧紧的盯在他们身上。
这些人的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辉，和他从前见过的绝望和死亡的灰烬一般的眼神完全不同。
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嬴疾丞相信中不是说江边村爆发了天花吗？！
这样的一个村子，实在是不符合他对“爆发了天花的村子”的认知。
使者百思不得奇迹，他带着满腹的疑惑，终于在一处并不怎么豪华，却干净亮堂的屋子里面见到了如今的负责人，嬴稷。
使者更疑惑了：“公子，不知嬴疾丞相如今身在何处？”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来之前他早已经打听清楚江边村都有哪些贵人，除了送信而来的嬴疾丞相以外，还有赶往燕国为质的芈八子与公子稷母子二人。
如今嬴疾丞相不见踪影，芈八子也未曾现身，却要让一个年幼的公子来主事，这一切预示着什么？使者甚至都不敢去细想。
“丞相病了，在隔离区救治，我母亲也在其中，隔离区是随着我们一同来的一位医者在负责，中间观察区还有一些人赞助，再过三四日他们也能出来了，如今我们在的是最外层，所有健康的，没有发现染病情况，也没有与病人接触过的村民都在这里居住。”
嬴稷简单的将村子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使者越听越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嬴稷年纪轻轻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在嬴疾丞相染病倒下以后，在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他一人之身的时候，他依然站出来担起了这份责任。
并且还执行的很好。
这一切都让使者不得不赞叹。
他甚至在想着，若是先王能再活几年，若是先王薨逝的时候公子稷已经长成，王位究竟能落到谁的手中，恐怕就不好说了。
可惜这些事情再想也是徒然，王位之争早已尘埃落定，如今王上登基，公子稷远赴燕国为质，若是有一身的才华，说不准公子在燕国也能另有一番天地。
胡思乱想的事情只在短短一瞬间，使者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将自己带来的医者和物资的明细全部都交给了嬴稷，由他来统一调配。
嬴稷直接让人将药物和医者全部都送到了孟和手里。
***
对于孟和来说，这些人的到来无异于久旱逢甘露，自天花爆发以来，隔离区能管事的除了她再无旁人，江边村也有一些赤脚医生，可他们会的也只是帮人开些头疼脑热的病症，遇到天花这样的大问题便抓了瞎，只能听着孟和的安排来做事。
一个芈八子，一个嬴疾丞相，再加上天花肆虐影响最大的江家众人，还有陆陆续续被送进来的村民们，以及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不慎染病倒下的侍从们，隔离区一片愁云惨雾，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大声说话，所有人都带着厚厚的口罩，在路上也是匆匆而过，不敢停留半刻便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医者们的到来孟和大大地松了口气，她甚至都来不及听他们自我介绍，便直接找到了为首的那人。
那人自称为医者扁。
孟和将如今隔离区的情况一一告知与他，道：“如今病症最严重的是江家众人，江家的阿婉姑娘还在昏迷之中，整日高热不退，痘疹也发不出来，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江家老爷身子骨强壮一些，痘疹已经发出来，挺过这几日就能见好。”
“其余人或是已经病故，或是还在发热，痘疹未曾透出的阶段，总是身边离不开人，留在隔离区的侍从们也已经倒下不少，情况着实不妙！”
“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再过些日子，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了这个时候，医者扁才终于有了一种“江边村是个天花肆虐的疫区”的感觉。
他慎重地点了点头，直接对着他带来的这些人分配任务。
孟和趁着这个机会又跑回小院里查看了一下芈夫人和嬴疾丞相的情况，芈夫人如今已经恢复了意识，可还不算完全度过了危险期。
她进去的时候芈夫人正在折腾着想要起身，桑怡苦劝无果，急得一头大汗。
一看到孟和走进来，桑怡如蒙大赦一般，连忙冲到了孟和身边，急切道：“姑娘快劝劝夫人吧，夫人总想掀被子下床，可是现在她身子骨那么弱，理应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能瞎折腾呢？”
孟和手里还端着刚刚主要的汤药，她将汤药放到一旁，坐到了芈夫人身边，仔细查看了一下她身上还没有完全发出来的疹子，等到做完一遍检查以后，她才终于在芈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开口询问了起来。
“夫人为何想要掀被子？可是觉得身上瘙痒？”
芈夫人连连点头，她久病虚弱，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我总觉得身上痒得很，想要挠，又没有力气，总觉得好像身上凉一些的时候就能不那么瘙痒。”
“瘙痒是正常现象，甚至可以说是好现象，说明你的情况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瘙痒的时候绝对不能抓挠，万一把痘疹抓破了，脓水流出来容易感染他人，另外，也会在自己身上留疤。”孟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没有半点感情的波动，可越是这样平静的语气，越是让芈夫人心里觉得安生。
仿佛所有困难到了孟和面前就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一样。
她继续说着：“夫人可曾见过那些出过天花的人？或者听说过出过天花的人身上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芈夫人仔细想了想，犹豫着：“麻子脸？”
她心里顿时一咯噔，虽然现在先王已经去世，她不需要再用这张脸来争宠，可是这并不代表脸对她就不重要了。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如果因为一场天花让她毁了容，变成一张麻子脸……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一幅画面！
“没错，就是麻子脸。”孟和瞥了一眼就猜到了芈夫人在想什么，她肯定了芈夫人的想法，“得了天花的人之所以会出现麻子脸的情况，是因为他们在出痘的时候不注意，随意抓挠就把痘疹给抓破了，后面便留下了深坑一样的疤痕，留在脸上消退不掉，就成了麻子脸。”
“夫人貌美如花，想来夫人也不希望自己的脸上或者身上留下遗憾吧？”
这是自然！芈夫人连忙僵住了身子，不敢再随意的去蹭，去缓解身上难以忍受的痒痒的感觉。
可是那股痒痒的感觉就像是蚂蚁爬在了身上一样，她越是想要忽略掉，这种痒痒的感觉便越是明显，让她根本无法忽略，甚至不得不重视。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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