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鱼跃于渊

1、琥珀

　　爱如捕风。

　　一
　　血色的月，血色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血染遍了萧寂的夜景，夜色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因着这血色而显得犹为清亮。

　　明媚的清晨。现在是樱花的花期，大片大片的洁白花朵从树梢飘落。
　　欢迎回来，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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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结束了。
　　真是好孩子。
　　……安，有花么？
　　有，培养室有白色的百合。要去看他？
　　是。
　　希望能过得愉快。
　　谢谢。

　　公园里。
　　这是棵奇怪的樱树，有着粉色的花朵。树前放着一束白百合，随风轻摇。树下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站着，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深邃无比。牙白色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

　　像人偶般的女子。

　　真是棵奇怪的树，粉色的花朵比其它的要深艳许多，这树下埋着尸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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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洛伊丝，你呢？
　　……琥珀。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孩童一般清亮。可是在眼眸深处，嗅得到血腥味。

　　琥珀色的眼睛收敛起目光，微微眯起，带着危险的气息，直视这个女子。洛伊丝的眼睛如天空一般湛蓝清澈，有着温柔和坚忍。
　　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沉默，风在其间盘旋不离。

　　二
　　『决定了么？』
　　『是。』
　　『这需要无比的坚定，一旦决定就不可能回头。』
　　『我知道。可你不是说过许多幸福是被束缚在苦难背后么？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我希望别人能够获得。』
　　『那么闭上眼，开始仪式。』

　　惊醒。
　　灼热的巨痛如浪潮般涌来，撩起衣袖，黑色的烙印在白皙的手臂上清晰无比。走到镜前，一张大汗淋漓的脸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清亮夺目。
　　又是这个梦。她抚摸着荆棘烙印，紧紧的抿着唇。
　　这样下去是对的么？

　　她怎么样？
　　她仍如当初一样纯真。
　　不是很好么？
　　可她开始质疑自己杀人的理由。
　　告诉她下一个任务，她必须继续走这条路。
　　是。

　　夜的葬曲在黑暗中奏响。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幢豪宅惨淡阴暗。几个人影在灯光下晃动，没人注意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从暗处闪现。
　　谁是伯昂·斯特雷泰尔？
　　是我。一个男人回答。他眯着眼打量着这个美丽的访客，忽略了一切可能的危险。
　　灰褐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金边眼镜，五十岁左右，完全符合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的特征。她在心里进行目标锁定。

　　小姐，你找我有事？
　　是。
　　话音刚落，她以极迅速的速度用手贯穿了一个人的胸膛。
　　接下来鲜血肆虐，在夜色中交织成一幅华丽而诡异的死亡织锦。
　　你，是谁？
　　这不重要，因为你快要死了。
　　什么……
　　男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美丽访客用手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最后所看见的，是那双诡异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

　　炽热的血喷薄而出，蔓延开，流过黑色的烙印。血这样温暖，她感到自己犹如被拥抱，自从被打上烙印，已经很久没被别人拥抱了。被安从培育管中创造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清楚自己是个徒有美丽外表的工具，即使是为了使更多的人获得幸福，这一路走来双手仍沾满鲜血，罪孽深重，失去获得爱的资格。

　　三
　　她来到公园，想见一见那个名叫洛伊丝的女子。
　　雨下着。公园里没有人。
　　她突然觉得很冷。

　　这样淋雨会感冒的。

　　抬头，那双湛蓝的眼睛璀璨如宝石。

　　琥珀，你要跟我走吗？
　　好……

　　洛伊丝的手因有了雨水而显得冰冷潮湿，可她却从洛伊丝的掌心感到温暖。
　　教堂。
　　她看到白色的尖顶，呼吸变的急促。这是她不敢伫足的地方，她明白自己的罪太深重。她开始颤抖。
　　你在害怕？洛伊丝发现了她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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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上这个，记着你所犯下的罪。
　　洛伊丝拿出一条项链，环手给她戴上。她的头抵在洛伊丝的胸前，这样的接近，她闻到洛伊丝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在她记忆中的某种味道。
　　那是一个黑色十字架。

　　神父。洛伊丝快步上前。
　　你来了，那么照旧，开始吧。
　　洛伊丝跪在红色的褥垫上，闭上眼，神父把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

　　他死了。听到消息时，出奇的平静。开始明白自己是爱他的。即便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还是渴望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神会听到的，你会被宽恕。

　　琥珀，你来。

　　她跪下，闭上眼，感觉到神父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黑色十字架，你的罪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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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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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听神的劝告：爱如捕风……
　　她听到格鲁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那些陈旧的画面犹如火山喷发，源源不断的从心底涌出，这样的清晰：
　　『你是琥珀？我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的眼睛好漂亮……』
　　『你这样看起来好像百合……』
　　『琥珀，你不应该在这，我带你走。』
　　『站住。格鲁，你应该知道背叛的下场。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无论如何，琥珀必须离开。』
　　『那琥珀愿意么？』
　　『琥珀，跟我走。』
　　她沉默。
　　『对不起……』
　　格鲁的胸膛被贯穿，血喷墨而出，他的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怜惜。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了一个想要救赎她的人。
　　这是一场华丽的梦魇。

　　四
　　安，我所清除的目标，每一个都做了详细的资料，是么？
　　是。
　　我想看看。

　　一长列的名单，陌生的名字。
　　她一个一个耐心地看过去：服务生、水泥匠、推销员、学者、企业家、参议员……
　　她忽然觉得这些人的血液滞留在她的双手，久久不肯离去，带着怨恨纠缠着她。
　　她紧紧握着黑色十字架，第一次如此想念那双湛蓝的眼睛。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
　　是。
　　有什么改变着她么？
　　一个女子。
　　是她？
　　是。这好象是命定的。
　　安，你相信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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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只能为自己的愿望而活。

　　五
　　黑夜。
　　和洛伊丝在一起，她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未被打上烙印的时刻，那样纯真美好的时光。

　　好晚，琥珀。
　　是。
　　这样的夜晚总让我想起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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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我父亲，直到他死了，我才承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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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洛伊丝把头轻轻地抵在她的背上，她感到背后一片温暖的潮湿。她抬头看着夜空，这样寥落的夜空，一如她的内心，这样的惆怅。
　　起风。
　　她从风中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在她们面前，一群黑影渐渐聚拢。
　　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人叫嚣着。
　　她上前，把洛伊丝挡在背后。
　　一共七个人。
　　她抽出了剑，这是她第一次要使用这把剑。
　　这是安藏匿于她体内的武器，用她的血铸造的。

　　走！她推开洛伊丝。
　　等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洛伊丝按住了她的手。
　　你想说什么？
　　我要看着你杀人。

　　剔透的剑刃，锋利无比，翩跹的剑姿。血迅速染遍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睛因为血色而显得犹为清亮，像是尘埃中崭露出来的钻石，熠熠生辉。

　　一切归于寂静，她回过头。

　　你真的是能带来血腥的人啊

　　只是因为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内心的那片阴暗的沼泽塌陷了，令她茫然无措。她缓缓地跪下，涌出泪来。
　　洛伊丝走过来，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那双白皙的手从指间碰触她的瞬间，就开始被污染了，她徒然感到无能为力。

　　六
　　因为使用了剑，身体不堪负荷，她昏睡了两天，一直重复着一个梦境：
　　『琥珀，你喜欢剑么？』
　　『不知道。』
　　『呵呵，我在你的身体里放进一把剑。虽然你的基因是来自人类，但你的血液却是和这把剑的材料一样——琥珀石。』
　　『除非不得已，不可随意使出剑，否则身体难以承受。而且……』
　　每次这个时候，安的声音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她用了剑？
　　是，还是变成了这样。
　　安，我们终于迎来这个时刻。
　　是……

　　七
　　她来到与洛伊丝初次见面的地方。樱树的花期已过，那棵樱树只剩下枝干挺立，直刺湛蓝的苍穹，硬生生地把天空撕扯出一道伤口。
　　格鲁，那个想救她的人，有温暖的笑容，她记得他手心的温度。他躺在这棵树下，他的鲜血浸染了一年年的樱花，那个说她像百合的人，被她杀死的时候，眼中没有怨恨。
　　而洛伊丝，那个和格鲁有相同眼睛颜色的人，在那样的眼睛的注视下，她觉得可以再一次获得温暖。

　　琥珀。有人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她迅速回头，寻找那湛蓝的眼睛。

　　是安。琥珀色的眼中迅速滑过一丝失望。

　　琥珀，有人要见你。

　　她随着安穿过一条阴暗的长廊，来到一个厅堂。

　　我把她带来了。
　　你退下，安。一个冰冷的声音。

　　她记得这个声音。在她还在培育管中；在她杀死格鲁的时候；在她被打上烙印的时候；在她每一次完成任务后，她都听到这个声音。这声音像是溶进了她的体内，引起她彻骨的寒意。

　　琥珀，你看看窗外。
　　她向外看，窗外一片漆黑。
　　黑是自然的，这里是地下，我们一直隐匿于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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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像是被放逐于乐园之外的神之子，纵有强大的力量仍得不到神的宠爱，只能在地狱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她紧紧地握住胸前的黑色十字架，绝望如潮水汹涌而来。

　　你可以走了，记住，爱如捕风。
　　她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

　　她停住。

　　别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

　　八
　　教堂。
　　一个女子正低头祷告，优雅的侧脸，轮廓看来与琥珀竟有几分相似。

　　洛伊丝。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你还是来了。洛伊丝头也没抬。
　　他找你。
　　既然这样，我们走吧。洛伊丝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直视身后那双漆黑的眼睛。

　　这样蓝的眼睛，清澈坚定。安倒抽一口气，避开洛伊丝的目光。

　　你有话对我说。

　　这样肯定的语气令安的脸色顿时褪尽所有血色。

　　不要伤害她。安咬了咬嘴唇，道。
　　谁？
　　琥珀。
　　哦？我又如何能伤害得了她？
　　你知道他找你的原因，如果你消失，一切都可以得到解决。
　　真的是这样么？
　　什么？
　　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洛伊丝淡淡地笑，充满嘲讽的意味。

　　漆黑的长廊，漆黑的厅堂。
　　这样的漆黑中，站立着两个人。
　　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好象是在很久以前。
　　布鲁斯，你找我，不会是为了叙旧吧？
　　呵呵，你还是这样不给人留一点余地。十年了，她越来越像你，洛伊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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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琥珀，应该还不知道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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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对你说了什么？
　　她希望我离开，消失。
　　是么……名为布鲁斯的男人陷入沉思。

　　沉默。

　　洛伊丝，你想为你父亲报仇么？
　　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杀了你父亲——伯昂·斯特雷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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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琥珀。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九
　　雨夜。是滂沱大雨。
　　冷清的街道，她独自一人。
　　眼前交织着无数画面：
　　你是琥珀？我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你的眼睛好漂亮……你这样看起来好像百合……琥珀，你不应该在这，我带你走……
　　格鲁的脸庞有些模糊。

　　我叫洛伊丝，你呢？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孩童一般清亮。可是在眼眸深处，嗅得到血腥味。这样淋雨会感冒的……
　　洛伊丝的眼睛璀璨如宝石。

　　我们就像是被放逐于乐园之外的神之子，纵有强大的力量仍得不到神的宠爱，只能在地狱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布鲁斯的声音冷漠残酷。

　　还有许多临死前的哀号声以及恐惧的眼神……

　　不……她跪倒在一幢豪宅前，觉得快要崩溃了。

　　有人走到她面前，轻轻呼唤，琥珀。
　　她抬起头，迎着雨水，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又低下头。

　　琥珀，跟我回去。安扶住她。
　　安，命运……是什么……她迷茫地低喃。

　　琥珀……跟我回去……安带着哭腔，用力的摇着她的肩膀。
　　对不起……我无法跟你回去。
　　琥珀……
　　安还未说完，受到重重一击，昏倒在地。

　　她再度抬起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琥珀。
　　一个人走近她，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这样的接近，她终于看到那人的脸，那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她徒生恐惧，用力地推开眼前的人。

　　琥珀。
　　这个声音令她几乎窒息，那是洛伊丝的声音。
　　洛伊丝……她试着喊着。
　　是我。
　　你的眼睛，还有容貌……
　　和你一模一样，是么？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洛伊丝叹息着。
　　为什么……
　　安应该对你说过，你的基因是取自人类吧？
　　难道？
　　那基因是来自我。洛伊丝的嘴角扯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那时我身无分文，父亲不肯承认我。我遇到布鲁斯，他带我到研究室，让人提取并复制了我的细胞，之后给了我一大笔钱，我才能活到今天。而我之所以把眼睛假扮成蓝色，是因为我想与父亲能有一点最基本的联系，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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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知道我父亲是谁么？洛伊丝突然靠近她的脸。
　　是……谁？她颤抖着。
　　洛伊丝笑着直起身，手扶在豪宅的门牌上，她白皙的双手抚摸着那上面的姓氏：斯，特，雷，泰，尔。

　　斯特雷泰尔。她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个姓氏。

　　你不记得了么？洛伊丝眯起双眼。

　　她记起来了，那个男人——伯昂·斯特雷泰尔——有着和这一模一样的表情，微微眯起的双眼，蓝色的眼睛。
　　你杀了我的父亲。洛伊丝说道，像是在宣告，缓缓地从腰间拔出了剑。
　　你不是很擅长用剑么？来，让我有一次为父报仇的机会。
　　她站起来，觉得有些眩晕。洛伊丝……她低声轻唤，拔出剑。

　　鲜血模糊了她的视觉，混合着雨水，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很冷。
　　琥珀……洛伊丝伸手抚摸她的脸，我走了，再见。

　　她木然地看着洛伊丝从她眼前缓缓倒下，听到了时间碎裂的声音，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在记忆中注视着她，深深的怜悯。她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血液和力量，无法站稳，跪倒在地。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布鲁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是你，策划的么？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要退出组织。
　　你认为可以么？他冷冷的笑着，无比诡异。

　　她的头一阵眩晕,不能自制的倒下，模糊中看到剑吸食着她和洛伊丝的血液，幻化成人形。

　　那剑是有生命的，它一直在找一个人，你的母体细胞拥有者。一旦找到，它会吸食你和那个人的血液，幻化成人，那即是你生命终结的日子……

　　她模糊响起梦里安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和虚无。

　　十
　　安，你看，好多花呢。一个女孩子伏在安的膝头，指着满园的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亮无比。
　　这些都是新品种。
　　白百合！女孩子欢喜地向培养室的一角冲去。

　　白百合……
　　总觉的很熟悉。三个月来，她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好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总想不起来，布鲁斯说因为用脑过度引起的。

　　安，布鲁斯送你的花很漂亮呢。
　　小孩子懂什么。
　　我已经不小了，布鲁斯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的很好。
　　你……不怕么？
　　怕？当然不，那些人临死时的表情，安，你真该看看。女孩子的琥珀色的眼睛充满了冰冷的笑意。
　　不过，布鲁斯给的花真的很漂亮，可惜很快就凋谢了。女孩子又扯回话题。
　　花，总是开了又败的，那是命运，没什么好遗憾的。
　　安，命运……是什么……女孩子迷茫地看着她。那神情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划亮了缺失的影像：琥珀。
　　所有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安？女孩子转过头，看见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

　　爱如捕风。我们所寻求的皆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