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异人组》白茶霁夜

53、第五三章

　　走着走着，阴市的人皆朝所行的方向瞩目，石兰适才意识到，莫非要有大事发生？

　　后面倏尔有阵阴风虎啸般刮过，好不容易蓄起的长发，被阴风扯得头皮发麻，张林飞速揽过石兰退至一侧，虽然石兰肉眼看不见，但能清晰明确得感受到，似乎有不似人的东西跑过。

　　阴市果然阴僻的很。见张林面色凝重，石兰捏着他的手问：“刚才过去的是什么？”

　　张林闭口不谈。

　　王为不明所以的挠头。似乎，他也看不见。

　　“喂。”邓从喊了疑惑的石兰：“有时候看不见也是好事。”

　　石兰蹙眉。她明白能让张林闭口不言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罢。石兰耸耸肩，学着靳晨那般摊手道：“听人劝，吃饱饭。我明白。”逗得张林脸上紧绷的线条倏然松散。

　　石兰轻咦一声，目光被街边的摊子吸引，几步走过去，拿着摊子上的面具自顾自戴起来。那是一张木质的面具，模样像寺庙里供的雕像，瞠目张牙，看起来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陆陆续续来看面具的人还不少，阴市的鬼修们似乎正在筹备着什么。

　　“你来的正巧，今天就是斗魂场开放的日子。”邓从懒得跟石兰打哑谜，尽管黑绝师父耳提面命地跟他们师兄弟几个交代过，石兰这般素人性子不适合知晓太多的秘密，但邓从深觉正因为素人根性狭隘无知，才要多“开导开导”。

　　“磨磨唧唧的，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事，藏着掖着管屁用。”邓从伸手按在王为脸上，隔绝王为拼命递过来的眼色。他行事自有他的章法，何管他人。

　　“这条道走过去会见到一座石桥，石桥两侧共有二十四个玉墩，每侧的玉墩上都雕刻着十二祖巫……”

　　十二祖巫分别是帝江、句芒、祝融、蓐收、共工、玄冥、后土、强良、烛九阴、天吴、翕兹和奢比尸。

　　相传十二祖巫是异人们的祖先，掌握着五行在内的造化之术。帝江掌握空间，句芒掌握木，祝融掌握火，蓐收掌握金，共工掌握水，玄冥掌握雨，后土掌握土，强良掌握雷，烛九阴掌握时间，天吴掌握风，翕兹掌握电，奢比尸掌握毒。

　　提到祖巫，不得不说起量劫。上古时期，盘古开天地，分昼夜，引发神与魔的战争。最终魔族被封在魔界，神位成功跻身上界。这场战争在异人口中，被称作“第一次量劫”。也叫“开天量劫”。

　　有关“量劫”的字眼很少在书里提过，石兰也是在三元总录的孤本上偶然拜读，当时她还问过天绝师父。

　　天绝师父道，通俗来讲，量劫就像人界的考试。当天道积累过于沉重的因果之时，就是量劫的到来。

　　开天量劫前，有三千鸿蒙。随着盘古开天辟地，三千鸿蒙大多灰飞烟灭，唯独一个逃脱。留下来的世界，正是现在的世界。

　　这场量劫彻底奠定了神与魔的地位。自此，神族高高在上，虚无缥缈，魔族如坠深渊，潜藏黑暗。

　　再后来，世上只剩龙族、凤族、玄武族和麒麟族，原本只是龙族与凤族的战争，没想到殃及玄武族和麒麟族，四族几乎俱灭，只有少数血脉保留。这场量劫被叫作“龙汉祖劫”。

　　紧接着就是人们熟知的，黄帝与蚩尤大战。巫妖量劫的产生。

　　据说当时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以素人为主的黄帝派系，另一股则是以异人为主的蚩尤派系。由此可见，素人与异人之争早有端倪。

　　而十二祖巫便是蚩尤麾下得力干将，操控着风雨雷电金木水火土等十二种天地造化，一度将黄帝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就在这个时候，“神授”之力渐渐出现，黄帝派系里突然出现拥有“神根”的素人，能与蚩尤带领的祖巫一较高下。

　　结果是众所周知的。蚩尤败落，十二祖死伤惨烈，黄帝底下的素人忌惮祖巫手里掌握的天地造化，对祖巫后人赶尽杀绝，最终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种造化流传下来。

　　直到现在，成为人体内的五行。

　　“五行，是异人修炼的关键。每个异人都有五种元炁，只不过因个人体质不同，可掌握的炁会偏向某一种。比如，我的是水。”邓从翻手向上，掌心燃起青色的轻烟，将石兰的眉眼照得一团氤氲。石兰下意识地后退，邓从见她对水汽蒙生畏惧，念及她心里对江南丢掉的一条命，似乎很有阴影。

　　当即咧嘴冷笑，将青烟向石兰投掷而去，石兰眉头一皱，轻巧避开，但见那团青烟落在阴市的地面，升腾出莲雾般的水蒸气。

　　王为躲开邓从的魔爪，心道：世上皆传他青衣相师的名号，殊不知鬼修们更喜欢叫他，邓判官。

　　邓从还不打算罢手，石兰眸光清冽，举起露水刀的刀把，往邓从的脖颈抹去，邓从淡笑，区区断把能作甚。

　　下一刻，刀把凭空长出棕红色气体凝结的刀身，邓从暗道不好，避开的瞬间又被石兰紧随其后，眼看刀身擦过脖颈，避无可避，邓从只得弯下高瘦的腰身，刀身碰触脸面，却没有预料的寒意，只有温煦如春日般的暖意。

　　像早春的太阳，照耀在沾满露水的青草坪上，让根部从泥土中伸展，长出生命。

　　这次换邓从呆愣住，石兰收回以气凝成的刀身，刀柄仍悬停半空，看得邓从一阵头晕目眩，最后，任由刀柄，轻轻地、轻轻的印在眉间。

　　那方石兰平静的说：“我知师兄不喜欢素人。”

　　邓从弯腰的姿势很尴尬。她难道看出来了？

　　再看不出来真成傻子了。王为无力的扶额。

　　石兰将刀柄重新收拢袖口：“可我们是同门。师父说，同门可以信任。我便信任。”她戴着后土祖巫的面具，顾盼间，身后倏尔有万道异彩缤纷。

　　阴市里的鬼修顿时沸腾起来，高喊着“斗魂场开启了”。

　　如果放在以前，邓从只会将目光放在主路的尽头，那片奇光涌现的天地。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目光只被眼前清瘦的身影吸引，他心里明明鄙夷她素人的身份，可身体就像被那柄断了的刀把定住似的，有点滑稽，又有点慌乱。

　　石兰将祖巫面具掀开，露出清晰的眉眼，“也请师兄信任我。”

　　而后，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很多年后，王为回想起这一夜，总觉得内心酸楚。他其实感觉不到什么难过，自小长在阴山派宗亲环绕的巫蛊之地，拜师在毫无正经之处的黑绝门下，原以为要在阁皂山尸洞守着那六具白僵，永远沉默。

　　他早就习惯了。

　　万千事物都有自己的归宿。他的归宿，该是那个尸洞。

　　他对外声称是小隐于山的隐士。隐士多好啊，清高。

　　只是没想到会有个拎不清的姑娘，大刀阔斧，将他拉扯出来。

　　他遵循师父的指示，陪在姑娘身边，等着启蒙她。

　　更没想到，那个姑娘，才是启蒙他的人。

　　他自诩身为阴山派的人，是世间阴阳中甘愿成为维持两界的阵眼，是孤高的少阳，是照耀黑暗无所遁形的弥月。

　　可既然还未出世，又何来的隐士？

　　原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才易为春。

　　只是如果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一定会亲手将那道最温煦的美色，熨帖大地，潜藏深谷。

　　然而没有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石兰走到阴市的尽头，看到邓从说的石桥，两侧立着祖巫的玉墩，毫不迟疑地踏上去，面前像是被撕开一层保护膜，眼前的世界澄澈又明朗，正当石兰感叹视力又有所精进的时候，身旁突然多出几道黑色的阴影！

　　张林等人赶紧跟上来，只见石兰双眼睁圆，像是惊到了。

　　王为用手在她眼前虚晃一下：“见鬼了？”

　　“有……好……多……好……多……鬼……”

　　又有几个头上长犄角的生物从面前走过。

　　石兰再惊：还有妖怪！！！

　　头顶盘旋着几只会说话的法器。

　　石兰三惊：这又是什么？？？

　　瞧她大惊小怪的，邓从方才还想对石兰刮目相看，眼下又打回原形。

　　“石桥连通阴市和天地阴阳汇聚之处，能让六界众生像这样短暂的相见。这种阴市和石桥，在人间还有二十三个，都在金陵这样的大城市。走过石桥，便是天地阴阳之气汇聚的地方，阴市斗魂场。”

　　石兰亦步亦趋地走在邓从等人身后，张林的眼睛除去神界，可观其他六界，对路过的妖族和器族没多大兴趣。倒是王为只能看见人鬼妖三族，从没见过器族，摩拳擦掌要好好端详一番，没想到玉石法器都能成精。

　　跟动物和花草形成的妖族不同。

　　器族是那些原本没有生命体征的物体修炼成精。

　　王为若有所思地打量石兰，笃定道：“你一定是石头成精。”

　　石兰朝他啐道：“你才孙猴子呢。”

　　走完石桥，眼前的景象相当震撼！

　　一条白壁玉龙和一条黑足金乌首尾相衔，将庞大的空间分割成极阳之地与极阴之地。

　　石兰等人所站之处正是白壁玉龙的鳞片上，对面黑足金乌上似有浓墨般黑色烟雾遮掩，而白壁玉龙与黑足金乌躯体环抱的中间，是一块类似圆形的场地，像极了太极八卦图。不时有炁殃交融抱合。

　　石兰顾不得打量白壁玉龙有多巨大，便被一左一右两把大刀横拦在身前，白壁玉龙上站着两个一胖一瘦的鬼修。

　　“叫什么名字？”

　　“石兰。”

　　胖子鬼修翻出一个电子平板，找半天也没找到，手中大刀推搡石兰往回走：“你不能进去。”

　　石兰挑眉：“哦，凭什么？”

　　“你阴市里没钱！做鬼让人给你烧纸钱……”

　　“我又不是鬼，没人给我烧纸钱。”

　　瘦子鬼修嘲讽道：“做人的话，你阳间有钱不就行了。”

　　“……”石兰痛苦。还不如做鬼呢。

　　不对啊，她斥“巨资”替石全石美请来的会计，怎么会闹得阳间没钱呢。石兰捋起袖子跟胖瘦鬼修辩白，那边听到石兰的诉求，继续不耐烦地翻看手里头的平板，拉长音调道：“在一个小时前，你的账户里还有四十万。现在嘛……”

　　“现在怎么了？”石兰紧张。

　　“被一个叫‘魏紫’的姑娘，划给一个叫‘靳晨’的小子。”

　　“……”

　　“赔给一辆叫‘宝马’的马。”

　　“那是车。”石兰仰天长叹，“告诉我，为什么？”

　　身后保持沉默的张林，纠结一晚上了，眼看瞒不住，才笑得轻柔，“这不是赶着回来救人，开得有些快，一不小心撞到路边……不过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石兰脸色愈发不好，张林安慰道：“钱没了再赚……”

　　石兰：“怎么赚？我给你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