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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仍系 ...

  •   肃霜的失明不再如以往发作得那么频繁了,然而每次发作起来,持续的时间却更长。黑暗不再如以往小心翼翼有所畏惧,而是毫无预示地直侵入他眼前,好叫他领教下自己的威力。
      从不过花瓣落下的片刻,到如今,竟有几个时辰了。年岁里失去光明的时间仿佛在串成一个黑白分明的圈。到全是黑色的时候,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肃霜这么猜测着。
      这样一点点看着,明知有一天会陷入黑暗,却无可奈何,让人生出绝望来。
      或许是运气好,失明还从未在他爬山采药或者看病开方时发作过,也或者是他真的做戏了得,祁蘩至今还未发现。祁蘩没有发现,他便也不说。自己一个人都被这漫长如凌迟一般的痛苦折腾得狼狈,怎可再惹上一份忧虑。
      上次发作距今已经两个月了,以往都不会超过一个月,说不定以后次数会越来越少吧?肃霜有些侥幸地想。然而下一刻无边无垠的黑暗便劈头兜下来,把他那点微茫的侥幸吞的干干净净。
      彼时他同祁蘩外出行医归来刚入谷口,停住脚步茫然了片刻。真是不依不饶啊,肃霜心里想,老天爷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
      好在他听力灵敏,辨着祁蘩的脚步声,也不至于露出破绽,停了一瞬,肃霜便有了计较。
      两人本来并肩走着,他停了一瞬随即跟了上去,祁蘩也没有在意。
      这么走着,很快到了落星湖的石桥前。那桥算不得长,只是略有些窄,只够一人通过。走过去并不难,但是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是很难保持走直线的。桥下是清清的水,铺着几片青萍,高高矮矮地举着几朵荷花并荷叶。
      肃霜自然是看不见到了石桥旁的,但是他听到了水流声,很缓很轻的水流声,像低语一般。他面色未改,心中却已苦笑起来。这怎么过去才好,水倒是不深,若是不慎掉入,也有点骇人听闻。
      然而祁蘩并未停下来,肃霜听她的脚步声已经在桥上了。他皱了皱眉,心一横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那了得的打架功夫上,自信不至于一脚踩空。
      刚要迈步,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有些凉,手心却是温暖的,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与纤细。肃霜愣了一瞬,就听得祁蘩道,“师兄怎么还不过来。”
      “一时有些走神,”肃霜笑着回道,心中像是一股温水缓缓洇过去,却又弥漫着些许艾草一般的涩。
      祁蘩的屋子在落星湖边,肃霜的却更远些。两人刚要分开,祁蘩又说自己想借肃霜的一本书册来看,形容了半天,也说不清到底是哪本书,偏偏又忘了书名。
      “师兄让我看见那本书,我就认出来了。”祁蘩笃定的语气。
      “小蘩什么时候这么迷糊了,”肃霜又笑了,“走吧。”
      肃霜看不见祁蘩的表情,她咬住嘴唇,眼睛里通红一片,快要哭出来。
      祁蘩定定地看着肃霜的眼睛,随即低下头走到前面去了。

      好容易拿到了书册,肃霜有些心烦意乱----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而祁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株药草来,虚心求学的样子道,“师兄帮我鉴别下这株草药,我从未见过一时认不出来。”
      肃霜心里有些疑虑,祁蘩有些异常,这是在试探自己吗。他不露声色地接过来,发现并不是完整的一株,而是一支挺直纤细的茎,顶端有伞状团团簇簇的小花。肃霜心里想,这分明是白芷,如此常见的药材,祁蘩怎么会认不出。然而他又怕自己认错,凑近后闻了下气味,发现确是白芷。
      “这是白芷啊,小蘩认不出吗,”肃霜把药草递过去。
      祁蘩却惊讶道,“可是我记得白芷的花是白色的啊,这株草的花却是紫色的。”
      虽然看不见,但是肃霜还不至于连常见的药草都辨别不出来,他摸到那药草的茎叶,便知道那是白芷。白芷的花是白色的,然而祁蘩告诉他这株白芷的花是紫色的。
      肃霜一时有些疲惫感,要么是祁蘩在说谎,要么就是他真的辨认错了,然而这两种可能,结果都没什么分别。
      肃霜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那便是我才疏学浅,也认不出来了。”
      然后他便听见了几不可闻的抽泣声,祁蘩哽咽着问道,“师兄,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肃霜没说话,他转了身背对着祁蘩。
      祁蘩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走到肃霜面前,声音都哑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肃霜轻声打断她。
      “很早。师兄,你每年去纯阳,也不仅仅去看穆道长对不对,雪水与冬凌草,我早该想到的,”祁蘩脸上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声音却出奇的冷静。“你看不见的时候,凭着声音跟着我走路,我……有时倒着走路,”祁蘩走路时候突然想看肃霜,就会转身过来倒着走,然后偶然看见了肃霜茫然的脸色与空洞的眼神,而肃霜带着笑意的眼睛又让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错觉。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只是站着,然后用力地抱住了木然的肃霜。
      肃霜只觉得心中被什么堵满了,却分明也没有什么想法。
      眼睛陡然一阵生疼,他抬手捂住仍是一片黑暗的双眼,苦笑了声,有些无奈道,“小蘩,帮我拿些药来,在那边左侧第二格。”

      祁蘩扶肃霜坐下,很仔细地把药敷上眼睛,又拿白色的绷带缠了。
      三指宽的绷带覆住眼睛,带来的感觉跟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片黑。这下真的像瞎子了,肃霜不合时宜地想。
      两人一时沉默。
      还是祁蘩低声开了口,“师兄,你不用瞒我的。”
      “我忘了,小蘩一直都很聪明。”肃霜轻笑了声。“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用辛苦做戏了,清寒还嘲笑我做戏功夫好。”
      祁蘩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干掉的泪痕,怔忪起来。
      “师兄,我……”也许是知道肃霜现在看不见,祁蘩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就算以后你看不见了,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肃霜又笑着说了什么,祁蘩完全没听见。她看着肃霜的脸,有些恍惚。
      白色的绷带蒙住了眼睛,长眉薄唇,原本清俊的脸看上去有些柔弱可欺。
      祁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俯身凑过去,抬起肃霜的下颔,轻轻地覆上了那两片薄唇,柔软的触感,带着些凉意。
      肃霜不知是不是被他师妹的举动惊得没反应过来,总之是没有反抗,他微仰着脸,有些茫然地想,小蘩这是在吻我?
      然后胆大包天的祁蘩醒过来了,她急忙退后,摸了摸自己烧起来的脸,心里默默地想,我居然把师兄给非礼了。
      又是沉默。
      “是我僭越了。师兄要打要罚,我都接受。”祁蘩声音有些颤,她恨不得转身逃走,但是偏偏在她师兄面前一向不太有胆,除了方才鬼迷心窍。
      “过来,”肃霜声音有些低。
      祁蘩认命地低着头蹭了过去,然后被拉进了一个带着药香的温暖怀抱里。
      “小蘩被小白带坏了,”肃霜似笑非笑地道,他声音有些哑,“我以后可能会真的变成瞎子的。”
      祁蘩闭上了眼睛闻着那股带着清苦的药香,“不会的,我会治好师兄的眼睛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想一直跟师兄在一起。”
      “好。”肃霜轻轻应了声。

      正在树下脸上盖着书打盹的白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惊醒了。他刚刚梦见自己娶小师姐做媳妇,此刻醒来分外不满。于是白术又闭上眼,誓要接着把小师姐娶过门,怎奈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作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仍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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