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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章 ...

  •   岑嘉钰才下车,就见一阵暗红云擦过自己,上了黄包车。她好险没被绊一下,定住脚跟,原来是四小姐岑嘉雯。岑嘉钰还来不及招呼,就见她吆喝着黄包车夫走了。咦,她怎的今天怎么穿地这般隆重?

      “战旗装”——是岑嘉绮给岑嘉雯这件暗红色金丝绒斗篷起的名字。这暗红色丝绒原是一床被面,质量那是真真儿好。一摸就知道,光泽动人,手感软糯,岑嘉雯生日时老太太送的。这般好料,做被面,实在可惜了,尤其是在棉絮老旧十分,又黄又枯的情况下。岑嘉雯思量一下,正好缺秋衣,就把它改做了斗篷。这被面是老太太的嫁妆之一,绣的丝萝纹样拼出好些个“岑”字,取古诗“妾本丝萝,愿托乔木”之意,被面两侧还结了些许穗子,被拆成了流苏,若真是摊平了看,就像古时打仗为岑家军而树立的纛旗。
      秋风这么一吹,那斗篷迎风鼓起来,流苏也有些张牙舞爪,岑嘉钰不厚道地想,虽然岑嘉绮名字取得刁钻了点,但的确——很像战旗啊。

      任风吹斗篷风乱流苏,岑嘉雯双手只紧紧交握在腹部前,脸上有种毅然决然的刚烈。是的,她要去作战,为自己的爱情而战。

      那日饭后,张民诚有事先走了,岑嘉绮也着急回去先叫黄包车没等她了,匡股长和他们不是一路。于是,只剩岑嘉雯和傅伟。

      想起那天来,她不由得就浑身充满力量,那可真是甜蜜浪漫的时光。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画报里,在《有致》的专栏里。高大英俊的傅伟陪在自己旁边,两人慢慢踱步在海市最繁华的南京路上,他们一家家橱窗外欣赏那精美高档的货物,虽然买不起——那又有什么打紧的,能和他一起看已经是最好的幸福了,她又不拜金虚荣。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她脸红红,有点羞涩又更多的是兴奋。还有小孩因为看他们出了神差点撞到傅伟身上,傅伟用力一把推开那小孩,那小孩被推地在地上几乎打了个滚,傅伟严肃告诫她,在外要小心这种往自己身上撞的人,都是小偷。小偷之中,这种小孩子又最可恨,偷了你的钱包,还要把鼻涕口水都糊在你的大衣上。她为自己缺乏生活经验而不好意思,又庆幸有傅伟陪在身旁。

      等过了南京路转向愚园路,周遭安静下来,傅伟不用再扯着脖子和她说时政要闻,哲学要义,终于能好好和她交流下诗词歌赋——其实她略懂一些的,但是,她不想打断(傅伟讲的非常投入,她也没机会打断)。看着那英俊的侧脸,她知道,傅伟虽然明面上是讲解那些情诗书信,可实际上,他是想朗诵那些诗歌给自己听,他是,在向自己表白啊!

      午后的太阳极为明媚,一长段路走下来,傅伟实在是热得受不住,他撸起了袖子,解开了扣子,还是不能解热,只好脱掉了西装外套。他尴尬地把外套搭在左手上,遮住衬衣左腰那一块的补丁,不过,岑嘉雯只注意到他阳光下白的发亮的衣领子。这是时下的节约之法,男士们穿衬衣,领子易沾脖子上的汗垢,最需搓洗,衣襟还崭新的呢,衬衣领已经被搓洗地起皱烂洞。于是,西装店想客人之所想,一件衬衫配几件替换领子。傅伟取了巧,反其道而行之。

      傅伟在讲日本经济发展和日本俳句发展之间的内在联系,岑嘉雯一点都没听进去,她心里正充盈着万般怜意。傅伟,可真是太瘦了,必须好好补补。可怜见的,他一个人在海市,也没人好好照顾。

      岑嘉雯暗下决心要担当起“照顾者”的责任。对于岑嘉雯来讲,这份责任实在是重任。岑家人多口杂,要众人眼皮子底下偷渡点东西出去,无异于从蚂蚁窝里偷运出一只大象。
      所幸她占住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两年是岑三太太管厨房,见四小姐偷拿,大厨房的人并不阻止,只暗地嘲笑岑家三太太自己捞油水就算了,还要派亲女儿来,眼皮子也太浅了;更便宜的是,老太太年纪一天比一天涨,也一天比一天怕死,食补,药补一直不断,她总疑心药效好像不强反弱——从分量上来讲,极有可能。不过,老太太自己也有责任,毕竟,她给孙女们讲过老鼠偷油的故事。

      岑嘉雯熬了猪腰枸杞汤,用饭盒盛了。黄昏时候,她用大披巾裹住了,偷摸从后门跑了出去,黄包车上一直催着车夫快点,车夫还以为她是要送什么救命仙丹。

      这么天隔天地送,汤鲜肉嫩,傅伟吃了嘴软,每天都哄得岑嘉雯开心地不得了。然而,两周后,他却非常为难地和岑嘉雯说,他要搬到会馆去住了,和家乡人在一起,凡事有个照应。
      岑嘉雯心满意足地看他把牛肉汤喝了个精光,低头摩挲着他摊在桌子上的日语书,傅伟是个极上进的人,总是在不断充实自己:“没关系,会馆离这里也不远,多走几步路的事,我仍然给你送汤。后日吃乌鸡汤好不好?再加一点点黄芪。大家一般都听说女人吃乌鸡补,我问了药店的老大夫,对男子身体也是极好的呢!”老太太明日的菜谱是乌鸡窝参。

      看岑嘉雯还是不明白,傅伟只好摊开了说:“嘉雯,民诚也住在会馆。我们是老乡,也是半边兄弟,让他难堪实在是,实在是······!”
      岑嘉雯一时愣住,她牙咬住了嘴唇,傅伟真怕他留下血印,忙岔开话递上自己买的一对赛璐璐耳环:“你天天来关照我,我实在是感激非常,无以为谢,一份小小的心意。”

      岑嘉雯慢慢接过那对耳环,只想起前天傅伟和她说的那句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她抬起头盯着傅伟:“你就是觉得,张民诚于我有意在前,你君子就必须让贤吗?”
      傅伟转头看向那剥漆的橱柜,微不可擦地点点头,似是千般不舍万般为难。岑嘉雯咬咬牙,好呀,会咬人的狗不叫,张民诚看着不声不响,背后肯定在傅伟这里嚼说了什么,傅伟这么绅士风度,才会让那小人有了可趁之机。

      张民诚这个闷葫芦哪里能嚼说什么?是傅伟怕会馆里的人嚼说什么!
      会馆是在沪的四川富商集资办的,房间阔些,收租也便宜,还有机会再和那些富商同乡交集上——于这个他是有信心的,自己也算是政府人员,对富商们也算是有用。傅伟之前跟里面的人没搭上线,不过是个面儿情,多托了张民诚,这才在一个同乡因病回川后能住进去。承他这么大的情,还被他追求的女人苦苦追求,张民诚要是抱怨一二,会馆的人难免不后面指指点点,他到底,是好面子的人。

      而且,他这些天也完全摸清了情况,岑嘉雯家里,虽说在海市,但,一无钱财,二无权势。那栋房子,不过是地基好,砖头牢,才支撑到了现在没倒掉,但倒掉只是时日早晚的事情。自己个一清二白书生要在海市政坛发展,没个助力实在是不行。不过,他承认,打心底承认,和岑嘉雯在一起是快乐的,她那么崇拜地看着自己,那么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讲话,那么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宥于自己的道德,他还是要委婉拒绝这份爱慕。要是有缘分,可以做个红颜知己。

      岑嘉雯披着旧睡衣,双手抱胸,站在窗前。
      她从来没真正拥有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是家里的二女儿,从小就只穿大姐的旧衣服,玩具都是弟弟玩腻了给她的;那年她病了,庸医断了她是女儿痨,还说可能传染,她便关在这间房子,也是坐在这扇玻璃前,看外面。看姐妹们上学、放学,看她们玩笑、嬉闹。她的母亲不为她争取,因此省得钱也没多看几个大夫,或者请个靠谱的大夫,她是一日一日在这房间里苦熬过来;她的父亲也不会为她争取,所以她病好了没能再去上学,家里的女孩子,只有她念书少,有什事不懂,岑嘉绮就嘲笑她没文化。

      风撩地树叶猎猎做响,一切都开始肃杀,如同她的爱情,不,如同她的生命。
      窗台上一只虫子艰难地往窗槛上爬,岑嘉雯看着它,一步一步,万般艰难,竟然也爬了上来。她蓦地获得一股勇气,对的,她要争取一回,她一定要争取一回。

      窗不甚严实,虫子从缝隙中爬了进来。虽然是精神偶像,但是,现实是,这房间窄小,还堆得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这虫子爬进来,就再也寻不着,岑嘉雯又有些皮肤过敏,于是,她脱下鞋,把这虫子拍死了。

      张民诚办公室接到岑嘉雯晚上见面的电话十分惊讶,毕竟他们许久不联系。但他还是有些惊喜的,等见到岑嘉雯时,惊喜转为了惊艳。

      拒绝一个男人最好的方法是变胖变丑,不过,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不会这么做的。女人么,就应该选择用漂亮的优雅的姿态告别!
      新烫的爱司头,细细描了眉,眉峰特意挑高了,胭脂搓红了嘴唇和脸颊——岑嘉雯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势,特意做了凌厉的打扮。可皮球大法再加上这些日子奔波劳累,白底印绿阔叶旗袍把岑嘉雯衬的纤秾合度,而且吴师傅剪裁功夫好,把一片细叶的花样刚好剪在领侧,于是脖子更修长,岑嘉雯非常不满意镜子里的自己美却无攻击力,她想起岑嘉绮取笑的那件暗红战旗,哼,她是嫉妒!连忙找出来穿上。啧啧,这才对嘛!

      西方都说美女是毒蛇,说的真对,美女是毒舌。
      岑嘉雯一开口,张民诚就从惊艳转为“自厌”——“张民诚,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不,我很讨厌你,我没想过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
      张民诚只来得及“哦”一声。

      岑嘉雯又宣告:“我喜欢傅伟,傅伟也喜欢我。你不要在后面使什么阴招,那我只会更鄙视你!”
      明知的事情被这么说出来,张民诚不知道说什么,但他为岑嘉雯眼里的那种神情震撼,那种狂热的、坚决的、不顾一切的坚定,与她在舞会上的那般彷徨无助软弱一点都不一样。他想,不过是自己一点喜欢,又有什么好坚持的呢?那就让出来吧,但他并不善于言辞,仍是“哦”一声。

      岑嘉雯嗤笑于他的木讷,问道:“那你还住四川会馆吗?”
      张民诚不明白,犹疑地看着她。
      岑嘉雯瞟他一眼,解释道:“傅伟,太重视你们兄弟情,怕你心生芥蒂,又怕你伤心。你们都住会馆,我和他来往就不方便。而且,你们四川人都喜欢摆龙门阵,晓得点什么的人定会胡说八道。”

      张民诚忙摆摆手:“我,我不曾说过什么!”看岑嘉雯谨慎后退了一步,他发现手上沾着黑乎乎的油渍,忙缩回了手,黯然说道:“你,你放心。我就要搬出会馆了。我们铁路在京津那边有段工程,正这边招募监工。我,我要去那边,也学习学习。”他刚刚决定了。
      岑嘉雯哪里耐烦听这些,她微微一笑:“好的,那你要说话算话。”

      她转身往黄包车夫那边走,想一想,略微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当初和岑岑嘉绮争一口气,她一直和张民诚有来往。谁知,老天让她遇上了傅伟。

      成全一份真爱,总要有人牺牲。岑嘉雯轻声在心里说“祝你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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