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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章 ...

  •   中午吃饭,还是约在一晴阁。

      今日傅伟穿得,他自以为当得起衣冠楚楚四个字。

      他本是个高个子,瘦伶仃,穿没有腰身的布袍子的话,大家都是笼统一个布罩子在路上行走,倒也不显他徒剩一具骨架。买西服,却危险了!量身定做肯定不会差,可是他如今还没得钱去定做,只好去林森路那一带的旧西装店子里淘澄。

      他如今也淘澄出经验来了,旧西服只需看袖口与领口,它的年纪就可估算出来了;再上身穿穿,看看上襟是否有织补痕迹——这是西服的门面,修补太过明显,惹人笑话;若西服年纪合适,门面光鲜也不能马虎卷了一套就走,有店家黑心的,上面的衣服虽好好,配的裤子却起了毛,那毛皴地足以做地毡,可不晦气死了。无商不奸——他们标出的价格也不是实价,恁凭店家吹说这西服“荣昌祥”、“培罗蒙”“汇利”收来的货,先算个八折再砍价。

      林森路和傅伟住的地方不远,他晚饭后就去那里逛逛当消食。所以,功夫不负苦心人,还真给他找出了身好货。这西服显见得是吃了功夫的,做的是双排扣的款式,胸前加衬了棉花,肩部是硬衬——他一穿上,呵,量身定做就是这个意思吧!他骨瘦如柴的身躯完美地遮住了,只显得肩是肩,腰是腰,胸膛也有了,后背也阔了。这西装是薄呢料,这种天穿还是有点热的,但这点热,在这般好的效果面前,完全是可以忍受的。

      傅伟低估了自己,岑嘉雯看来,岂止是“衣冠楚楚”形容,完全的“风流倜傥”嘛,远远看见他鹤立鸡群在那店门口等着——真是有心了。可是岑嘉绮却走得慢吞吞的,岑嘉钰因和她说着话么,步子也被带着乌龟爬似的。

      岑嘉雯就搞不懂了——这岑嘉绮走路,还拿腔作调半箍住胸干吗?难道最近《有致》又推行这种摩登走路法了。咦,先前她只想着快些走,现在才注意到,这岑嘉绮今日的胸跟鼓泡泡似的,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又想起上次傅伟看阮云裳的眼光,家去可得打听打听那是什么丰乳法子。

      岑嘉雯恨不得先跑过去和傅伟说话,可那样也太显得心急了些。她又怕岑嘉绮,只好催岑嘉钰:“三姐姐我们快些,别让人等。”
      岑嘉钰看着街对面的傅伟,无奈道:“就这几步路,快也快不到哪去,嘉绮说她鞋子磨脚,你别催啦!”

      然而,傅伟看到她们三个,却很是失望,岑嘉雯浑然不觉。
      傅伟问:“阮小姐今日没来?”他以为阮云裳同她们总归是一起的。
      岑嘉雯瞅着岑嘉钰被个报童缠住了,放低声音亲昵地解释:“上次我们偶然碰到阮云裳而已,我们家家教严,向来不许我们跟欢场上的女子来往的。”

      然后,岑嘉雯介绍了下岑嘉绮,傅伟绅士风度,伸出手要和岑嘉绮握一握。岑嘉绮一手环胸,一手伸出虚虚握了一下,又骄矜地环了回去。岑嘉雯暗自腹诽“那胸鼓虽鼓,又不是金子做的,你这般放不下地捧着干吗?”

      几人正待进店,才见到张民诚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岑嘉雯眼里显出几分鄙夷。张民诚今日的穿着,和傅伟一比,真是一个从泥里捞出来的,一个从画报上走下来的。张民诚今日加班,有北边来的火车坏在车站里,他才修理完,好险赶不上饭。出了门又发现自己的衣服实在脏的很,回去换了件衣服,却没顾得上换裤子——没换也好,手正好在裤子上擦擦。
      今日没得包间,却是个靠河的好座位。岑嘉雯特意捡了个离张民诚略远的位置,身上那股汗味哟,臭烘烘的。

      岑嘉绮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却暗道一声不好。说那时迟,那时快,正要落座的岑嘉钰抽了岑嘉雯的大披肩,一把裹住岑嘉绮,道:“真不知道哪里蹭到的灰,我同你去整理下。”便携了岑嘉琦去女士厕所。

      厕所里,岑嘉钰掀开披巾,看岑嘉绮从腰部接出半个皮球,动一动身子晃一晃胸,再拽出半个皮球,她由目瞪口呆再到恍然大悟。岑嘉钰刚刚侧过身子要拿杯子倒茶水,却一眼瞅见岑嘉绮的胸前掉下个东西,在腹部那里游移,就想也没想地先裹住她再说,谁知,却是这个!
      岑嘉钰没忍得住,扶墙笑得弯了腰:“你这是干什么?这,这是你那天买的皮球?”

      岑嘉绮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她晓得岑嘉钰没恶意。要是她真无情,定然刚刚不救场还得戳穿了让大家看笑话。她绯红着脸:“我不是看《有致》上介绍的义乳么?它还配了图和文字展示义乳诸般显身材之类的妙处,我羡慕得很;后来百货店看到有卖,橱窗里瞧一眼那价格也太贵了。就想着,反正两个半球,不如自己买了皮球来自做——穿起来,样子是好的,但是那些紧窄些的衣服就穿不进去了,所以今天换了件宽身的上衣,谁知走着走着就要掉——一路上我很小心了护住了,但刚刚拉椅子么,它就.......”

      看她这般坦诚,岑嘉钰也忍住了笑:“这么摇摇欲坠的,要是没拿出来,你今天打算怎么吃饭?那义乳,并不是这样把两个壳壳塞在里面的,是做的跟件小衣样的”因着好笑,她也忘了囧,指着那两个半球,比划着“这前面中间,有布连着,这上面,有肩带,这后面有根细带子绑着——唔,我有件阮云裳送的,家去给你看看。”

      岑嘉绮点头,又无助看向她:“那,三姐姐,现在怎么办?”
      岑嘉钰接过她手里一整个皮球,上面还带着体温,用披巾裹住“你整理下衣服”,又示意手里“我们仍用披巾把它裹了出去,嘉雯不是拎了布袋子么,待会放她袋子里——她,你就瞒不住了。”
      岑嘉绮不以为意:“瞒不住就瞒不住,大不了到时候我做好了送她个。”

      回到饭桌上,岑嘉雯兴奋地说道:“今日傅伟请我们吃饭呢。”
      这却不是傅伟刻意要摆阔,他们科长帮这一晴阁的老板走关系免了税务,一晴阁老板给了他们科室每人一张优惠券——优惠券是海市商家新流行的促销方法,兴起它是宏安百货,大约也是从西洋学来的。它家不仅可用优惠券,还有代金券这一东西。一张有特殊标记的纸,上面写了抵多少银元,送礼的时候很是拿得出手。

      张民诚请客傅伟都那般热情,如今他做东,更是熟稔像这店子是他家开的一般。
      也许是待会要开口求人,岑嘉钰突然深佩服傅伟这般能说。

      岑嘉琦欲点那道蟹粉狮子头的,岑嘉雯嚷上次吃过了,只听傅伟说道:“这‘麦黄蟹,豆黄鳖’,这时候吃蟹好,但我吃过的蟹里头最好吃的却是醉青膏蟹。”
      岑嘉雯立刻娇声道:“那我们点这道吧?”

      傅伟摇摇头:“这里的味道不好,要吃须到杭州吃。那边蟹新鲜,杭州水比海市好,这两年,浦江水脏地都能入墨了——说到蟹,我们只吃这点子蟹黄,一年就望着这时节。那阳澄湖边的穷人到了这时节却最腻蟹。”

      岑嘉雯手托了下巴,眨巴着眼睛好奇:“为什么呢?”
      傅伟解释:“他们到这时节,拿蟹当饭。一天家里也不做别样吃食,柴火灶头烧开,一大锅蟹或蒸或煮,就是一天的饭食。”

      岑嘉雯腻了声音:“啊呀,穷人真是好可怜!”
      岑嘉钰顿时无语,心道:“妹妹,我们虽没穷到那地步,可就岑家如今这个家底,还真没资格这么悲天悯人。”

      岑嘉钰一眼却又捉到了傅伟盯着看岑嘉绮胸部的眼光,心里想这人到底太不正,本来就犹豫着的跟他求事的心更加阻滞了。

      但是必须得给傅伟抱不平。他这时看岑嘉琦的胸,完全出于学术研究精神——这女人的胸,竟是收放自如的么?才进门的时候,那胸大的像吹起的气球一般,似乎成了沉重的累赘,只好用手臂托着;这会儿,却小了好多,那岑五小姐终于能自在活动了。不过,这胸泄气,人好像也不大精神了。

      岑嘉绮的确是泄气的,她之前讨厌岑嘉钰,可是仔细想一想,三姐姐没对自己做过什么坏事,刚刚还那么护着自己,反倒是自己,在老太太跟头偶尔作难她;又想着,岑嘉雯还有家里亲姐张罗着,可是自己姆妈和嫂子却俱是靠不上,姆妈还一个劲训自己“你比岑嘉雯书念的多,要是嫁的还不如岑嘉雯,你就白瞎了学费,脸也丢的精光。”,嫂子说阴阳话“听说外面好多人追嘉雯呢,我都不敢介绍,怕忙坏了小姑。”——但真分析起来,岑嘉绮低沉的原因却是在,她之前心里觉得张民诚好,铁路局是铁饭碗呢,甚至还顶着“抢姐夫”的大帽子展示了自己种种优秀,可是张民诚对她丁点意思都没有,这个不错的对象,她嫁不了!

      其实,张民诚也挫败地不得了,他只是钝,却不是真的傻。上回他请客,岑嘉雯不咸不淡,今天,她却笑脸盈盈,似个女主人。

      岑嘉雯可不是把自己当了女主人,她既自豪着傅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请大家吃饭,又自得着傅伟学识渊博,阔谈大方,还要心疼着别点了贵价的菜,她自我认知是持家有道的贤惠夫人。而且,她今天很有主人的自信:岑嘉绮身段好,模样却比不上她,今天不知怎了蔫儿蔫儿的,不抢自己风头了;岑嘉钰生得好,今天却穿的怪模怪样的,傅伟肯定不喜欢奇装异服,三姐姐也从不参加婚嫁市场的厮杀。

      岑嘉绮已然回过了神,笑道:“四姐姐,你再这么点下去,我还以为进了玉佛寺的素斋馆子呢!”
      岑嘉雯讪讪道:“这,我们不能让傅先生太破费。”
      岑嘉琦懒怠理她,刚刚“傅伟、傅伟”叫的亲热,这时候倒知道“傅先生”了,也是个眼瞎,好好的“张先生”在那里不理,粘着这个眼睛净往胸女人脯子上挂的“傅先生”。

      傅伟没吭声,倒不是他小气不想点肉菜,是因为他瞧见了匡股长——肯定因为得了优惠券,匡股长也赶来消费,科长当然打点了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但是叫过来泄露优惠券的事情未免不美。
      正犹疑着,匡股长往这边看过来了,傅伟连忙热情迎了上去“光股—”,啊呀,怎么叫顺口了?这匡股长为党国操碎了心,头似西瓜大,发却掉的只剩根西瓜藤,他索性剃了个电灯泡,大家背地里都叫“光股长”。傅伟又忙改了口:“匡股长,我招了那么长时间手你都没见着,来来来,一起坐。”

      匡股长推辞几句,到底还是过来坐了,刚是顺道想打包一份东坡肉回去吃的,他家里老婆得病去了,自己一个人在海市,回去也是孤家寡人,远远看着是几位年轻小姐,不如一道吃。
      于是一围坐拢。

      傅伟先介绍匡股长,职位只是淡淡描述,重重介绍的却是匡股长的文采“匡股长文采斐然”,这时候伙计把东坡肉端到了桌子上,他找到了夸奖的灵感“爱吃东坡肉,可才华也能跟苏东坡比肩的,匡夫人去世的时候,匡股长写的悼念诗文哦,写的我们都感动不已,局长看了更是几乎哽咽。”那是,家有母老虎的局长恨不能自己死了老婆好用上那诗词。匡股长文思一向如泉涌,第一天念完了悼文,第二天就想好了下次红袖添香夜读书时该如何“念旧时泪凄怆,对新人意慌慌。”

      匡股长谦虚地很“不才,不才,区区小作,只是随讣告发在一月海市日报第三版右下角。”他也不欲用自己的悲伤破坏了饭桌的气氛,连忙转移了话题“小傅今天精神得很哪,可见与美女在一起有益于身心健康。诶,小傅这西装,看袖口这扣子,是荣昌祥家,想不到你竟有这门路?”匡股长也定制西装,但只能步入“瑞丰”这种乙等店,要是傅伟有这般便宜门路打折渠道,那就可以像局长一样去荣昌祥立个本子(专门记载客人尺码)。

      不只怕人不识货,还要怕人太识货,傅伟打个哈哈“哪里,哪里,家人怕我出入场合要穿,逼着我去定做了一套,匡股长好眼力,可见是见多了好货。西装店,我哪里熟识,要是略有门路,还用您说,早领您去了。诶,桂花糖藕上了,来,匡股长先吃一块。”

      岑嘉钰想,倒省了我问,看来销那批布料是求不到他了。哎,专心吃饭吧。

      看着傅伟和那匡股长一来一和,岑嘉雯贤惠有方,夹菜劝杯;岑嘉绮和那匡股长也很说的来的样子,岑嘉钰满足于自己的多余,匆匆吃了几口,就告辞走了。

      她心头好似有几分雀跃,一路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走到了圣华翰侧门。
      沈谦慎等了好一会儿,心里担心她不来,这会儿见着了——哗,穿的真别致,绸衬衫,骑马裤,英姿飒爽里几分娇媚,
      他打开车门,躬身弯腰——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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