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记扎》枚木

4、第 4 章

　　　　　　　　四

　　连续好几天,我梦见了已尧。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年龄与我相当的女孩,衣衫破旧。他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我，然后慢慢的微笑。
　　已尧在那好吗？我常想起他，以及他死时的掺状。
　　那时的一株野姜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株庸俗的牡丹，火红色的牡丹，婆婆似乎极喜欢这株牡丹，总带着我站在它身边观赏。
　　平静的日子直到我的相公身体恶化而截止。听太医说，他活不久了。
　　我并不以此悲伤，他只是我的相公，而我相信天下百姓也不会也不会悲伤,他是个懦弱的皇帝,可怜的傀儡,丝线的尽头是我的婆婆.
　　出于皇后的身份,我不得不去看望皇上。刘盈瘦了很多，新换的太监很精明利落，准确的告诉我刘盈的近况，没有一丝拖沓，可我从不注意太监所说，我喜欢坐在床沿，用一种观察的眼光看着刘盈一日比一日苍白瘦弱。
　　可能，我希望他向已尧谢罪，以不是皇帝的身份，而是用缕缕魂魄去地狱忏悔。
　　婆婆常来探望刘盈，气急败坏的斥责太医的没用，竟然无力救治，我分明看见婆婆的得意，可太医没看到，他颤着声说：
　　“太后，心病还需心药医，请饶了微臣，微臣无能，微臣罪该万死。”
　　我认识这个太医，他就是在我昏迷时诊治我劝太后让我调养一年的那个太医。当时，他也和现在一样，冷汗津津的说什“罪该万死”，可现在还活着，在婆婆红色裙裾下发抖。
　　婆婆并不想救皇帝，我知道，因为她是我高贵的婆婆，她姓“吕”，而皇帝姓“刘”。
　　刘盈虽然懦弱，可他并不笨，在诊治的太医被婆婆以“无用之人留之何用”的名义斩杀后，终于没有一个太医敢来看诊时，刘盈仍旧不置一辞。
　　而我却跑的更勤了，我希望刘盈早日向已尧忏悔。
　　我就这么看着刘盈，他的生命力一点一滴的消失，奇怪的是，刘盈竟然向我微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的笑容与如意哥哥和已尧的有点像,很温柔.这是那个对我阴险怪笑告诉我已尧已经不在的刘盈吗?
　　八月,桂花的香味远远的从御花园飘到我的寝宫,我一如往常的起床梳头,突然朱阁上的一只黑鸟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乌鸦,是不幸吗?我掩着嘴,没告诉任何人.
　　这天,天气极好,好得让刘盈破例来到我的寝宫,然后谴退了所有人。我戒备的看着他，我已经十二岁了，不是八岁那个被动的棋子，必要时，我不会在乎玉石俱焚。
　　突然，一朵白色的干花出现在我眼前，是野姜？
　　我诧异的的看着刘盈，他也看着我，苦笑道：
　　“你，还记得已尧把？”
　　我抿着嘴，拒绝他苍白脸上的笑容，那一定是假的。
　　“朕知道你为此耿耿于怀了一年，你一定认为他的死是朕一手谋划的，时至今日，朕也不想为吕后瞒着你――其实，已尧是太后所杀，她为了巩固你在宫中的地位不落人口实而杀了所有当时再御花园的人，不仅是已尧，还有朕的爱妃，朕当时恨你，所以说了那些话，现在，在朕死之前，朕说出一切，安然的去。”
　　刘盈又苦笑了一下，递给我一封书信。
　　“另外，这是给你的，和野姜一起，权当我的歉意。”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周围的一切都那么莫生，我看着刘盈，看着我恨了一年的人，不知所措。
　　三天后，刘盈死了，终年二十四岁，他的墓在安陵，我亲眼看着他下葬，他死时的脸安详而平和。他可能明白，明白他生时的痛苦不如百了了干净。毕竟婆婆在，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的傀儡。
　　接着，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是刘盈的嫔妃们，因为她们要殉葬，陪着皇帝到九泉之下安乐。
　　而我不需要陪着刘盈，我已经被休了――那一封信是一纸休书，免了我一死。
　　婆婆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笑着看着刘盈下葬，嘴边的一朵微笑分外美丽，带着权术的微笑啊，婆婆此刻一定实现了她的理想“天下不是只有男人可以统治”，她，不需要器皿了，不需要洛元和皇后了。
　　皇帝驾崩的第二天，我被太后丢进冷宫，皇城北面的偏僻一角。
　　五
　　如传言所说，冷宫确实荒凉，四处是杂草和不具名的植物，缠绕出一副萧瑟的哀怜和如死灰的寂寥。
　　我站在冷宫前，笑着，脱去华服和凤冠金钗的自己似乎依旧木然。
　　额娘曾来看过我，静静的来，悄悄的去，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和额娘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今天下姓“吕”。
　　对我来说，冷宫的生活与外面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寂寞，一样的了无声趣。可额娘却对着我垂泪：
　　“女儿啊，你才十二岁，却这般．．．．．．这、这是为什么啊？”
　　同我出嫁那天一样，我还是笑着擦去额娘脸上的泪，说：
　　“额娘，别哭，女儿很好。”
　　在额娘面前，我似乎真的很好，我也以为自己应该满足，自己没有死在殉葬之列中应该知足了，但一个人时，心里总是有一种刺骨寒心的阴冷，是落寞。
　　我还是没有忘记已尧，还有刘盈，还有婆婆，他们是我生命中仅有的人，也是对我命运的操控者，甚至可以说，我只是这躯壳的无灵魂者，他们才是这躯壳的主宰者。现在，已尧和刘盈都离开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公元前180年，婆婆死了，宫中挂满了白布，惟独冷宫没挂，这是生人勿进的冷宫，没人会注意到这的。
　　我在朝南的方向设了个灵位，无论怎么说，她还是我的婆婆，只是自私残暴了些，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已尧给我的东西我收好了，放在床下的木箱里，用上等丝绸包起，还用麝香熏过，在我来说，麝香是一种怀念的香味，所以适合尘封入黑暗的角落，永远和角落一起回忆。我不会翻晒它们了，或许说也没有机会了。

　　我站向高处，隐约看到婆婆，已尧，刘盈向我招手，微笑，如果我不去陪他们他们一定会寂寞的吧？闭上眼睛，我明白我的一生就快完结了，幸运的是，结局是我自己给自己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