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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国夜无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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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夜无雪》
某某日夜无雪
偶听得刮了一夜的西风。道观中有个小道士，道号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这道观中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师傅，一个是他。旁边种着几树的桃花，桃树枝下有一口井。平日里道观用的水皆从此处而来，石质的井沿儿上长着不少青苔，小道士每每想将它们拔去，师傅都会打他的手心。
远处群山巍峨，前些日子下了雪，山顶上还有些白色。
小道士跑到山涧之中，听得几声鸟啾。
抬头一看，一只圆滚滚的鸟落在枝头，小眼睛盯着他看。
一人一鸟对视，小道士要去抓它。
鸟飞走了。
老道士背着药筐招呼小道士回去，小道士盯着还有些微微颤动的枝头，拉住了师傅。
小道士：“师傅，刚才有只鸟！”
师傅：“飞走了？”
小道士：“师傅，咱们养他吧！”
师傅看着小道士，伸出了自己的手。小道士皱眉撇嘴往后退了退，摇摇头将手藏在了身后。师傅拉过小道士的手又打了他的手心。他皱着一张小脸，亦步亦趋跟在师傅身后。
小道士：“师傅，冬天那么冷，它在外面要冻死的。”
师傅：“它生在山林之中，逍遥自在，你又何必去为难它。”
小道士：“那……我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
师傅笑笑不说话。两人回到道观之中。转眼冬去春来，雪融化了，冰面皲裂开来慢慢随着水流飘走，哗哗啦啦的水声带着几声鸟鸣于是春暖而花开。山阴处枝头还挂着雪，小道士背着药筐从山那头走回来，师傅在门前练剑。小道士放下药筐。
他说。
“师傅，咱们是道士，采了这么多药为什么不炼丹呀，要是能上天入地那多神气！”
师傅说：“我是帮人看道观的，不是什么道士。”
小道士：“那我还是不是道士呀？”
师傅：“你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小道士急忙回答道：“那我是！”
师傅点了点头，让他把药材拿到后院去晒。进了道观，小道士脱下鞋，提起鞋子光脚踩着咯吱咯吱地踩着地上铺的木板，抱着药筐跑到过长廊，墙上有一个圆形的窗子，窗子外面有一颗不知年岁的老榕树，阳光照进长廊里荫荫翳翳的样子。到了后院小道士穿上了鞋子，将药材一点一点铺好。看见师傅从旁边走过，他连忙追了上去。
“师傅。”
师傅回头看了他一眼。等着小道士追上来。晚饭吃得很简单，一条鱼，一叠野菜，一碗米饭。聊胜于无，小和尚吃着觉得淡，可看着师傅什么多没说也就将话咽进了肚子里。第二日照例要去道观前门撒食儿喂鸟。小道士撒了一把，见没有鸟来，心中觉得浪费了。转身往回走，进了道观，下午出去敲钟的时候看见又一只鸟落在门口啄食，他又无端地高兴了起来。
时间渐渐掠过。
某某日，师傅生了重病，临终之前他将小道士招到身边来。
师傅：“我要死了。”
小道士：“师傅什么叫死？”
师傅想了很久，转过头去看他。
“死就是去一个一定要去的地方。”
“师傅，你可以不去吗？”
“不能爽约的。”
“那……师傅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师傅听着外面的雨声，转过头看着窗外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行。”
“为什么！”
“我帮人看着道观，如今我要走了，你要替我看着。”
小道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师傅。
“那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小道士眼圈红了。第二日师傅离世了，师傅说让小道士将自己放在一艘船上，随着水流就到了应去的地方。于是山中岁月，不知今夕是何年。小道士发现自己的衣服短了就翻出来了自己师傅的衣服来穿。又到了花开之季，门前的桃花全都开了，阳光正好，风一吹过花瓣飘落，明明灭灭。小道士从井中打上水来，几片花瓣飘落水中，他忽然觉得高兴极了。
用瓢舀出一勺水来放在碗里，花瓣就在水中。
道观已多年没人修缮，显出些许破败来，这些小道士是全然不在意的。他同往日一般去山中采草药，路边上突然看见一个人倒在路边，小道士赶紧将他带回了道观，清理伤口，喂了他一些水喝。这个人情况好转，他说外面在打仗，他在厮杀之时滚下山崖侥幸留了一条性命。小道士点了点头说道：
“你养好伤就离开吧。”
“好。”
时日久了两个人逐渐熟识了一些，那人问小道士一个人在山中会不会寂寞。小道士说不知道什么是寂寞。那人又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喜乐。小道士想了很久，最后回答道：
“喜便是看见桃花开了，乐便是见花瓣飘进了自己的水碗里。”
那人哈哈大笑。
“小师傅久在山中，不问世事，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道士也不生气起身离开，随后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小道士敲了钟，到门外抓了一把玉米粒撒到了地上。那人已经可以下地活动，见他这样便问道：“小师傅这是做什么。”
“过会儿会有鸟来吃。”
“你怎么知道？”
“我每次都会来看。”
那人点了点头，于是一同去吃午饭。同他师傅在时没有差别，一条鱼、一叠野菜、一碗饭。那人叹了口气。“总是吃这些，就不能换些花样？”
小道士摇了摇头。
又过了几日，小道士去采药，回来脱下鞋走过庭院，又见窗外的那颗大榕树。那人走过来问他在看什么。小道士指了指榕树。
“我有记忆起这棵树就在这里，也不知活了多久。”
“树是死的，人虽只有这些岁月，可这双脚是自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要看道观，这样一想岂不是就像这一棵树一样？”
“那便出去看看，别管这什么道观了。”
小道士摇了摇头。
“这是你们道士的规矩？”
小道士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只是替师傅看道观，并不是道士。”
“那你更没有什么忌讳了，随我一同走吧。”
小道士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答应。日子一日日过去，那人的伤势逐渐转好，他也要离开了，临行之前他对小道士说外面市井如何繁华，天空如何开阔。小道士看着那个人问道：“你走后还会回来吗？”
“怕是不会再来了。”
“那岂你不是和我师父一样死了？”
“是你师父没有教好你，远行和死是不同的。”
于是小道士心里对外面的憧憬烟消云散了，他心里觉得很恐惧，觉得出去之后便要明白很多事情了，就连死都变得可怕了起来，小道士往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那人见说服不了他，只能叹一口气。
“你可还对我有什么话说。”
小道士突然想起，年少之时，在山涧中听得几声鸟啾。抬头一看，一只圆滚滚的鸟落在枝头，小眼睛盯着他看。一人一鸟对视，小道士要去抓它。后来师傅打了他的手心，小道士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心，那人见他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了。
见他走远了之后，小道士打了打自己的手心，委屈着说了一声：
“鸟又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