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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今日已是皇上回京的第三日,日中时候,已有大太监来传达,晚上酉时皇帝将在宁寿宫花园宴请全体御侍,命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小梁子欣欣喜喜地取出各色衣裳和配饰,将我那本就不十分宽敞的床摆了个满,还一件件拿着在我眼前不停比划,令我哭笑不得。
      “小梁子,你当我是哪位娘娘么?”
      小梁子有些反应不及地呆看着我,然后使劲摇头。
      “当然不是啊。”
      “那你这是做什么?”我笑指床上。
      “难道……主子您不打算……打扮得好看些去赴宴?”
      看着他不解的表情,我无可奈何地叹气,怎么说他平日也算机灵,可就是这点上怎样也转通不过来?或者是我教育失败之故?

      起身走至床前,我看着满床衣物,开始考虑如何选择。
      虽然想要尽量避免醒目,然而也不能过显朴素,一来失了礼数,二来若众人皆明衣华饰,反会显我突兀。
      拿起一件杏黄交领禅衣,再挑出茶褐色云罗纹饰绫衫,命小梁子为我换上。
      对镜看视,贵而不丽,端而不沉,想必不会引人过多注目。

      至申时,那位曾负责御侍选拔,后将我们领入宫中的齐公公再次出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乃一名养心殿御前太监。
      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直到几个性子较急的御侍已经面色不耐了,齐公公才停下说辞,再次仔细地审视我们一遍之后,引领着我们出了启祥宫。
      为了防止我们这些男子同宫内女子有机会接触,启祥宫严格限制出入,因此我们不得不从西夹道绕路到东向,然后进入设宴的地方,宁寿宫花园。
      皇宫中的花园,我从来没有到过。
      如果此时情况允许的话,真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园内景致。据说此园占地虽小,却格外得皇上偏爱,比之御花园更为精致,布局独特,玲珑秀巧,虽不知是否当真如人所说,不过盛名既在,想必总有其受赞之理。
      探首望侧旁禊赏亭,中有曲水流觞,似乎颇为雅致,若能在此以酒成欢,效法兰亭古趣,岂不妙哉。
      可惜,现在却是不容许的了,我们要去的乃是园子正中的古华轩,只能多贪看一眼,期望着何时得以再次来此聊偿心愿,虽然这等机会实在渺茫。

      进到古华轩内,圣驾自然是还未到的,只见两个小太监正在紧张地布置着正上方的御席,而两侧属于我们的座位则早已布置妥当,相比之下,两者奢俭之差,立时显现无遗。
      看到我们进来了,两三个比齐公公年纪略小的公公迎了过来,然后为我们各自引了座位。
      我的父亲官拜从二品户部侍郎,虽然职位已是不低,但所有这些御侍里,又有哪个不是出自名门?因此依着年龄出身排下来,我的位置也就落在了右手边第七桌。
      掀衣落座后,我环顾一周,此处离正座可谓甚是遥远,正合我的心思。只是席泰被安排坐在了左手第五桌,与我颇有距离,只好盼他处处留神,不要在这等场合上出了什么错误才好,否则我实在无相助之力。
      正式开宴的时辰根本还差得远,而我们不能够随意离开这里半步,也就只好相邻之间谈些话来打发时间。在这种环境下,每个人都很拘束,莫不压低了声音讲话,仿佛生怕有第三个人听到一般。

      一直等到我的腿已麻了三遭,在位子上早坐得腰酸背痛之时,才有公公走了进来,尖声宣布皇上驾到。
      我们所有人等立刻都站起身来,垂手低眉,恭恭敬敬地候着,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又等了许久,才听得脚步声大起,虽然显是进来的人极多,却又安静得很,除了脚步声外听不到什么别的响声。
      我心里暗道,如此这般,果然才是皇帝的好大架势。
      此时无论心里再怎么好奇,也是不敢大胆抬头张望的,只拿目光瞟着前方御座处,见着那明黄的一双靴子踏上去了,才随着众人跪了下来,磕头,行礼。
      等那金口让平了身,然后战战兢兢地坐回位子上,仍是不敢放肆地看,遂干脆把视线投向了对面斜角的席泰那里。
      就见他那双手,在桌案下交叠握着,先是左手握着右手,后来又换了过来,显见是紧张的,倒让我不禁有些想笑了。
      接着,皇上只讲了些话,内容并没多大意思,不外乎那些怜人惜才,我等御侍们如何如何,在宫内当好生相处以此为家云云,又讲我们家中俱是忠烈,为朝廷怎样贡献,锍金皇朝如何,反反复复。若不是这话乃出自皇帝之口,只怕这座上早已有人睡了过去,而非现在这般人人正襟危坐。
      我也无心留意这些官腔不过的话,只听着那皇帝讲话的声音,他似乎也觉所讲无趣,说时并无甚铿锵激昂,却是很好听,清清雅雅的,倒像那书堂里的年轻先生在念着哪句婉约词句般,一字字珠圆玉润。只从这声音上判断的话,我真难以想象这讲话之人竟会是名皇帝,而且,还是那据说政迹卓越的有为皇帝。
      又等了约快半个时辰,话讲得差不多了,终于才真正开了席。趁着敬酒之时,我把握着机会抬眼看向皇座,可惜此时才觉距离委实太远,只能见得他穿着枣红色长服,明黄龙褂,头上是黑绒缀红缨的冠帽,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可是并不十分壮硕。从远处看,五官似乎是极俊秀的,但我只能看到个轮廓,无法真切,况且也不能盯视太久,匆匆地就又移开了视线。
      皇上似乎对于这场小宴并无什么兴趣,或者说,是对于我们这些御侍并无兴趣,整个晚上都未讲过多少话,只同下手的明绪和齐则罕问了几句,其它时间则任席上场面就这么冷清着。
      我们并不是什么王公大臣,自然不敢放胆开口说些什么为君王解怀,最安全的办法便是噤口不语,虽然沉默得令人尴尬,却是保险的紧。
      我也曾小心地观察坐在御席右下首席的明绪,他竟是与平常毫无二致,仍那么冷冷清清的,皇上问话时便礼貌地回答几句,不问话时便安静地坐在那里。
      虽讶于他的胆大态度,不过我也知道,即便是在向他问话时,皇上也并没有放什么心思在他身上,那么他的态度冷与不冷,自然就无甚差别了,也难怪他毫不见紧张。

      到了戊时初刻,这场沉闷至极的宴会才终于结束。
      恭送了圣驾,我们又沿着原路被带回启祥宫,此时虽天色尚还早,不过由于一直神经紧绷,正襟危坐,大家都是累极,于是就散了各自回屋,好生休息一番。
      这晚,自然没有任何一名御侍被翻牌侍寝。
      躺到床榻上的时候,我竟异常的有些兴奋,想着这场原本提心吊胆的御宴竟如此便草草而过,并未有任何波澜,再想到席上那等默然气氛,不禁轻笑出声来,又怕外面有人听到,便埋脸入被中低笑,久久不能停抑。
      连睡着了,做的也是好梦。

      那个时候,当真也曾以为,或许两年时光也不过就会那样的过去,然后就此成为我一生中一段普通而特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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