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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十六 ...

  •   虽然知道明绪的不放心,虽然他也给我介绍了一两位御医,但我还是决定了去找薛御医。
      凡给宫里办事的人,有哪一个不是会见风使舵,依情断势的,御侍这个身份本身在后宫中是个怎样的地位,无人不清楚,就算明绪与他们确算得相熟,也只是面上交,这些人未必肯平白担如此大的风险。而薛御医则不同,他当日是亲眼看着我一直随侍在皇上左右的,心里应该能有个估量,尽管我其实也并不真的清楚自己究竟有几分可凭仗,总要比拜托那些毫不相识之人稳妥一些。
      将从明绪那里取来的一小把茶叶打点成包,派了人亲自送到薛御医的手上,只说是这两日肠胃有些不适,请他帮忙看看是否因为这茶叶的问题。
      相信以他的老练,自然能够明白。

      果然,不出一日,薛御医便顶着艳阳急急地来了启祥宫,并且,小心翼翼。
      我将他迎进内室里,也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笑颜对他,“薛御医真是聪明。”
      他垂着首,声音稳得如平水无波,“下官不敢当,还是君上心思细腻,送来的东西让人一见即明。”
      我再笑,他倒真也谦虚。
      如果真的是怀疑饮茶导致肠胃不适,送去太医院的也该是当时剩的茶渣,或者连茶叶、用水和杯子一起送过去,若不经查看,谁又能知道究竟是哪一部分出了问题。
      独独给了他茶叶,分明是已经肯定了只有这里面不寻常。
      然而这当中的意义差别只是极微小的,他能悟出来,怎能说不是聪明?
      “大人还请说说结果如何吧?”
      他从肩上背的一尺见长,半尺见宽的小箱里取出白瓷小瓶,放到身旁桌上,拱手道:“经下官仔细验查,此茶叶中掺杂了少量的别批碧螺春,轻易不能分辨差别,而掺入的茶叶则曾经浸过苍耳水。”
      “苍耳水?”
      “是,苍耳乃是一种有毒植物,因服食方式不同而发病延期不同,约为一至三日内,少量服食一般有头晕头痛、口干、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较重时,可见精神萎靡,烦躁不安或嗜睡、肝大、黄疸、发热、鼻胃出血,严重者对肝有极大损伤,出现腹水,甚至可以陷入昏迷。此毒基本于性命无伤,除极少数中毒严重或救治不及者,一般皆能得到有效医治。”
      “我与你的茶中,毒量如何?”
      “回君上,伤及肝胃,不至性命。”
      我沉吟。
      看来,哲陈也没有那真个杀人的胆子。
      可是他的确已激到了我,激起了我自防之心。
      人若犯我,我必回奉,这是我深藏在骨子里的脾性,虽隐忍,却从未失去。
      何况,这次下的可以是苍耳,谁知下次会不会就成了砒霜?
      “薛大人,这次多谢你了。”
      “君上不必这样客气,下官并没有做什么。”
      果然够撇清,不愧是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的人。

      恭敬将人送走,我写了字条告知明绪茶内相关毒性差人送去,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回报哲陈的一番情意。
      他既顾了我性命,我也不会不为他有所保留。
      只是若不能解决干净,实在养虎为患。
      在采取对策之前,还需先安抚了一心等待成果的哲陈,以免打草惊蛇才是。
      于是,转天我便遣了小梁子去哲陈处,只说是明绪好意邀我品茶之时,被我不慎失手竟打了茶叶罐子,把那原封的好茶都浪费了,故为给明绪赔罪,想从他那里另讨些碧螺春来,此份人情以后必当偿还云云。
      如此这般,想来哲陈也就不必每日一见到我好生生的就又疑又惧地小心打量了。

      暂且安了他的心,我便开始暗暗布置起行动。
      说起来,我算计哲陈的计谋也并非多么高明,只是胜在他不曾防范上。
      身为御侍,在宫期间当守贞护洁,这是按礼所应遵循的,不过男子的血气方刚不同于女子,而真正能被皇上宠幸的次数又是凤毛麟角,因此私下中找小太监泄欲本已是默例。然而,少数人是在宫里待得久的,漫长日子下来,对于那等低微身份的太监们不能满意,于是自然变着法子寻别的出路,这也很容易理解。
      而最容易方便寻到的对象,当然是同一个宫内的其他御侍。
      尊贵位高如哲陈者,想也可知不会委屈了自己,一旦看中了哪个御侍,只需花些银子买通了启祥宫巡夜的侍卫们,然后便可趁夜私通款曲,虽有那夜间不得擅离房间的规定,又能起什么作用。
      真正瓮中捉鳖之时并未有什么困难,只不过花了些时间在查清与他有干系的御侍究竟何人,以及他们惯常见面的日期暗号上,待都弄得清清楚楚了,我便将来龙去脉写明了,一纸暗书投到内务府,恰是要落在张善手上。

      那一天,闷热而漆黑的夜,瞬间迎来了灯火通明,火红的光映来,虽远远的,窗纸也遮不住。
      我披了薄衣出到门外,站在东廊上看着庭中跪着的两个人影,张善站在他们面前,仍在指挥着人去搜哲陈的房。
      此时哲陈的脸上,还哪有平日的半分骄傲,恰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满面灰败。
      跪在他身边的人却是伊觉•罗沁,与我在未进宫前尚有几面之交的年轻人,本可算俊秀的面目上如今只余恐惧之色。
      我心里本是几分愉悦的,可看着他们两人,突又觉有些不忍。
      哲陈身为平颐君,虽大概一生都要待在宫中,但毕竟衣食无忧,生活可保,可过了今晚,他这辈子就是真正毁了,无论是送监思过,还是遣返回家,被查出如此亵渎皇家尊严的罪过,他要面对的定是极为可怕的后果。
      而伊觉•罗沁更是无辜,他只是没有违背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哲陈而已,却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俱是我一手所成,我也并没有后悔的念头,但难免为之伤感。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同命相怜,今日是他们遭此下场,谁又知哪天不会变成是我。
      侍卫们押着两人走了过来,我退后一步让出路,默默看着他们身影远去,心知此后恐怕再无见面机会。
      张善走在一行人最后面,和我擦肩而过时,他略一停步,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君上放心,奴才已将那暗书烧得干净了。”
      我呼吸一窒,很快即恢复正常,冲他略微点了点头,而他则含笑去了。

      后半夜未能睡好,第二日便精神难济,任外面因昨晚之事闹得如炸锅一般,我也不去理会,只可惜嘈杂人声加上清房搬物之声不绝,连想补眠也不得。
      果真人一去,楼便空。
      好容易耐到傍晚用完膳,却来了养心殿的公公传话,说是今晚上要我过去。
      是“过去”,而不是“侍寝”,这当中的差别,只怕是不言自喻。
      直等到亥时已过,子夜时分,我才被送到养心殿,仍是进了后殿梢间,但省却了侍寝时所需的诸多步骤。
      明黄的床帐前,立着身着明黄中衣的人。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却又不只是薰炉里焚香的味道,当中还夹杂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明艳而压抑的气味。
      是了,大约是之前侍寝的妃嫔留下的。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他人欢好后所遗留的气息,虽然床上必然是已经收拾干净了,气味也已被薰香遮得几乎没有,但那种残留的刺激仍是可以令敏感的人轻易察觉。
      想到离龙床越近处这等情况大概越是明显,我于是直接站在了门前。

      “怎么看起来精神委靡不振的?你不是中暑了吧?”他打量了我好一阵才开口,先说出的却是这个。
      “回皇上,只是昨日睡得少了些而已。”
      “呵,朕也听说了,昨晚启祥宫里倒是热闹,可惜朕批折子太倦,睡得早,没能亲眼瞧见。”
      我立刻跪了下来,“叶岚恣意妄为,望皇上恕罪。”
      等了半晌,他也没有说话。
      直到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把我从地上扶起。
      “你跪得倒快,朕说要怪罪你了么?叫你过来,只不过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状况,薛仁济虽然说你面色如常,应当无恙,但谁知道你到底沾了那茶毒没有。”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我的脸,目光十分温柔,虽然不敢尽信,但心中仍是不由得感动。
      薛御医是皇上的人,既禀告了他,一定说得十分详细,当然也肯定说明了那苍耳毒的剂量大小。明知我没有大碍,却还是如此关心,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君王来说,已是难得的紧。
      何况对象又是我这个以眼还眼,私自暗算别人的人,不但没有怪责,还如此温言相待。
      叶岚何幸,承此君恩。
      “皇上放心,那毒是还未喝时就查了出来的,叶岚没有服用。”我回答。

      然后,我一点点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向他讲了个清楚,当讲到我在明绪那里的情况时,他便漫不经心地笑,笑得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待听完后,他才问道:“确定了是哲陈下的毒么?”
      “以那几日他对我的态度反应来看,应该没有错。”
      “罢了,他既被你捉住了错处,无论有什么事也是自食其果,后面的事朕会按律处理的,你就不必再出面了。”
      我点头应了,心里终于恢复了几分愉悦,自看到哲陈被缚时便产生的郁结消散开来,却不是为了自己计划得成,而是因为他这几句话里再明显不过的偏袒。
      忍不住有些想笑。
      正想着,他的手已搭上了我的腕子。
      “朕当初还说让你小心着别出什么差错,结果险些就出了事。”边说着,边拉我往床边走去。
      我立即明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微一推挣,他便立刻停了下来,回头看我,“怎么了?”
      看他的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因此而生气,我心下又是不安,又感到羞愧,总不能回答说是因为不习惯别人留下的味道所以不想侍寝,况且,这样的话若是说出来,只怕他会以为我是恃宠生嫉。
      一时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垂首。
      他沉吟了下,却说道:“既这样,还是算了,看你今天已这么累了,早早休息去也罢。再说……朕今晚没有点你侍寝,到时候补查记典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我讶然抬首,实在想不到他竟肯迁就至此,简直已完全没有了天家身份一般。
      今夜他数次体贴,温柔得几乎让我难以置信,怎能不令人动容。
      是爱也好,喜欢也好,兴趣也好,即便是利用也好,这个人至少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疼宠着我。
      握住他仍放在我腕上的手掌,我抬首,冲他轻绽笑颜。
      他拍了拍我,然后将张善唤进来,命他送我回宫。

      临出房门,皇上略显神秘地说:“过几日,朕送你份大礼,到时无论喜不喜欢,一定得收下。”
      我欲追问他究竟是何物,又想到他必定不肯讲,于是只点了点头,转身迈出了门槛。
      皇上赐下的东西,难道还可以退回去的么?走在廊间,我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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