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记事（现代·女尊）》童叶

11、书痴（3）

　　从袁主任办公室出来，姚舫和何羽都没说话。
　　姚舫想的是要立刻摆脱这个人，或者干脆请假算了，就说旧病复发，医生说要静养。
　　“小舫！”何羽的声音很好听，男中音，唱歌的话也会赢得不少掌声。可惜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是魔音。
　　姚舫听到这个称呼，先是愣了下，之后立刻加快脚步。
　　“你爸爸他没做错什么，你有什么可不原谅他的呢？他现在年纪大了，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有时间该回去看看他。”何羽在她身后说道，说的理所当然，似乎所有的过错都是姚舫的。

　　姚舫忽然站住，嘴角下意识的翘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漠了起来。
　　“是啊，他没做错什么，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罢了。”姚舫说完，继续大步离开。
　　走出何羽的视线后，姚舫忍不住咬住下唇。
　　忽然，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姚舫，是个父母都不肯要的小孩。那年，父母离婚，她被当成多余的东西扔给了奶奶。后来，父母亲又都再婚。她先后被父母接到新家，可惜呀可惜，谁都不曾善待她。
　　母亲再娶的丈夫把她当成了眼中钉，在母亲不在家时，多次虐待她，直到奶奶来看她，发现她身上的伤痕，把她接走，才结束了她被虐待的生活。
　　再后来，父亲为了在再嫁的妻子面前展现贤夫的表象，把她接了过去，可结果却是她这个亲生女儿还不如他继子来的亲。
　　但凡是有好吃好喝好穿的，父亲都会先给他的继子，她永远都记得父亲他们一家三口在桌子上吃饭，而她只能躲在厨房门口看的情景。也许父亲不是有意的，但父亲的做法真的伤了她。
　　直到她后来自己回到奶奶那里，自己做主与父母断了关系，她才觉得自己是个人，可以站直了好好过日子。很多人不理解她，认为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绝情，可谁又知道绝情背后的无奈。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那些不理解她的人中，也包括父亲的继子。而恰巧这位继子还和她同校同系，何羽，这个名义上是她哥哥的男人，就是他父亲的继子。
　　如今，他又阴魂不散的跑到她的学校来，他想干什么，她大约能猜到一些。

　　走出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走到公交站点时，公交车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
　　站牌下面还坐了个人，姚舫走到跟前，才看清楚，正是她以为已经回家了的冬岩。
　　男孩子拄着盲杖，坐在站牌下的木椅子上，墨镜下的表情有一点点茫然，好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只是放空了，什么都没想。

　　男孩子的样貌很好，只在路灯微弱的照射下，他的侧影也很立体。就算他是在发呆，也依旧能吸引旁人的目光，此时，天暗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倒多少显得有些孤寂。
　　姚舫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顿了下，她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你坐多少路车？”她轻声问，就怕吓到他。
　　冬岩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声音，再仔细听，发现正是脑子里想的那个人，心突然跳快了几拍，他平复了下心绪，才说：“66路，我没赶上。”
　　其实是他故意没有上车，他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她。他知道她也坐66路车，否则，他们怎么会在那天遇上呢。

　　姚舫看着他脸上有点遗憾的表情，觉得这个男孩子真的是心态很好，要是换成别的人，指不定要怎么抱怨公交司机怎么不多等一会儿。
　　学校离市区有点远，从这里经过的公交车比较少，除了66路，还有个132路，只不过那路车不经过她家，她每天能坐的车就只剩下了66路。没想到他也是坐66路的，那么他家应该也是本市的吧，每天坐车的时候，居然没有看见他，不过，她坐公交车的时候，是很少看其他人的。没看见他，也不足为奇了。

　　“你家住市区吗？”姚舫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不是被何羽刺激的，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心里一直堵着，很难受。
　　冬岩有点受宠若惊，这位姚教授平时可是很少会说这些废话的呀。
　　不过，意外是意外，冬岩绝不会放过这次和姚舫的近距离接触。
　　“我借住在我姑姑家，我是北里人，离这里很远。”冬岩寻思了一会儿措辞，才慢慢说。
　　同时，他也有那么点拘谨，北里离这里几百公里，虽说风景很美，与这里相比，到底已经算是农村了。
　　姚舫听他说是北里人，不仅又打量了一下他。以他现在的气质来看，还真不像是那里的人，不过鸡窝飞出金凤凰的事也不是没有啊。再一想他说到借住在姑姑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那次，她遇见他时，他会顶着雨独自走在路上。

　　她难免对他生出了怜惜的情绪，从农家出来的子弟也许上进的不少，但像他如此热爱读书的却不会很多。
　　“毕业之后，打算好将来要做什么了吗？”本着是他老师的身份上，姚舫忍不住想知道他将来的打算。
　　冬岩沉吟了片刻，脸上充满了斗志。
　　“我想做盲文老师，我听我的同学说本市就有聋哑学校，那里也缺盲文老师。我，我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要不是学校肯收我，我哪能念到研究生，如果能为社会做点什么，我就觉得没有白学这些东西。”
　　姚舫看着他，心中有个东西摇摇欲坠，她很少接触像冬岩这样特殊的学生，更没想到本身就处于弱势的他，会想要以自身所学回报社会了。

　　“教授，您，您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痴心妄想？”半天没有得到姚舫的回答，冬岩有点慌了。他只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她是不是觉得他自不量力？
　　姚舫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慌失措，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冬岩，我是被你的想法感动了，没有任何看轻你的意思。”
　　姚舫的语气很温和，她从不把任何男性放在心里，而此刻，在她心里却给冬岩留了个位置。

　　冬岩慢慢放松了提着的心，他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先前我看到你书单里也有《古文注疏》这本书，你看过了吗？”对于同样热爱书籍的冬岩，姚舫已经将他当作了同伴，于是，便有了这样的提问。
　　冬岩认真听着她的话，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那本书的盲文版，他已经看完了，也做了读书笔记。
　　“看过了，教授您想问哪一篇。”一开始看那些课外书的确是想更多的了解姚舫，可是后来，他却慢慢的喜欢上了看那些书，那些书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你觉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是不是真的？”姚舫自己也曾经对这句话坚定不移，可是随着看的书越来越多，她反而迷惘了，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黄金屋，什么才是真正的颜如玉，难道只是因为这些才要去读书吗？

　　冬岩没想到姚舫会问这个，他略略思考了下，缓缓开口：“古人不像现在的人可以有那么多选择，古人只能通过科考才能进入仕途，升官发财，抱得美人。也之所以，才会在书中反复说到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把这种观点搁在现在，也就是多学知识，给自己多留一条路，不能尽信书，也不能无书。不过，如果看书尽是带着目的去看，反而失了看书的乐趣。”
　　冬岩把自己的观点说完，半天，也没听到姚舫说话，就又有点紧张了，他是不是说错了。
　　姚舫并不是觉得他说错了，相反，她还觉得他的一些看法和自己的相似。让她想不通的是奶奶遗嘱里说的话，奶奶说让她去找有黄金屋和颜如玉的书，那么，就不可能是这句话延伸出的那个说法了。

　　莫名的，姚舫心中的烦躁又起，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在寻找那样的一本书，可惜每每总是失望而归。
　　“我，说错了吗？”过了一会儿，冬岩忍不住问。
　　姚舫也刚从思绪中恢复，只是摇了摇头，说：“不，你说的很好，只不过是……算了，不说这个，你看这么多书，是买来看，还是借着看？”
　　很多人会在网上看出，有些人则是下载在阅读器上看，还有一少部分人买书看。后者的成本要高一些，最节省成本的反而是借书来看。
　　话题从讨论一句话到读书的方式，着实让冬岩适应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更赞成怎么读书，想要听出她的意思，也很难。
　　“学校对面有一家神奇图书馆，存书很多，种类也齐全。那里可以借阅到盲文书籍，我一般，都是去那里借来看的。”冬岩想不出怎么答不唐突，只好照实说。

　　他看不到姚舫在听到他这么说后，眼中闪亮的光芒。
　　“我也经常去那里借书来看，有时候太喜欢一本书，也会买下来。我常去，倒是很少看到你。”姚舫的语气轻松了许多，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冬岩被她的语气带的也放松了一些紧绷的情绪，于是，话题继续。
　　“我经常在二楼借书，那里盲文书多一些。”即使知道这么说，更加暴露了自身的缺点，冬岩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喜欢她，也希望她能喜欢他，可却不希望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

　　“是这样吗？原来二楼是盲文书区，怪不得店员没有向我推荐过上面的书，下次我一定要去看看。”姚舫看着远方只有星星点点亮光的地方，高兴的说。
　　为了能看遍所有的书，她其实也学习了盲文。
　　“……”冬岩不知道她原来也是这么好奇的人，她，能看懂盲文吗？
　　“我学过盲文，还是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好奇，也……也因为需要。”姚舫看出他的疑惑，很自然的告诉了他。

　　冬岩因为她主动告知，心里有一些愉快，这算不算和她分享了小秘密呢。
　　“对了，我家里有一些很好的书，也有盲文版的，你，想看吗？”也许是封闭自己太久了，姚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喜欢读书的人，就想要与之分享。
　　冬岩心跳再次加快，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姚舫看到冬岩忽然转过来，用黑黑的墨镜对着自己，忽然有些紧张，也才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个男孩子，还是她的学生。
　　“对，对不起呀，我，我就是太高兴，有人和我一样喜欢看书，喜欢，喜欢书。”姚舫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在外人面前是稳重的，甚至是内敛的，或者是孤僻而古怪的，但原本的她并不是这样。
　　她也曾走出自己的世界，想要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可惜每次接触外面世界之后，得到的都是伤害，所以她关闭了与外界接触的大门，只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呆在自己世界里的姚舫很安全，却少了生机和活力，她就像是被黏在蜘蛛网里的小飞虫，开始挣扎过，拼命过，但始终挣不脱，也没有人肯帮她，于是，她也就认了命，屈服了，不再挣扎了，任凭命运一点点蚕食她。
　　现在，她居然遇到了冬岩，这个或许还不了解自己，但却在某方面和自己有着相同点的男孩子，她仿佛看到了光亮。
　　她压在心底的挣扎的念头又起，那种蠢蠢欲动让她忍不住想要与他靠近。

　　“没关系，教授，你不用道歉，刚才是我失礼了。我就是没想到您愿意把书借给我看，我听说您的书从不外借，也不许旁人去您家里看。我有点意外。”冬岩在姚舫紧张时，反而镇定了下来，真的好奇怪，先前的紧张不安，全因她的紧张不药而愈了。
　　冬岩心里有一些好笑，却也知道了这位姚教授果真不善交际，在学校里的沉稳，大多是因为她在学校的时间不长，上了课就走，从不停留的原因。
　　了解了这些，他反而安定了下来。
　　听着冬岩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姚舫也缓和了自己的紧张，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看她，还不如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

　　“我的确不喜欢把书借给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到我家里去。也许是因为我小气吧，可是我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看书，而是另有原因。”向她借书的人，有些是为了好奇，有些则是因为想要借机会靠近她，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她都不喜欢，所以，每次有人提出要借书，或者到自己家里去看书，她的回答都是拒绝。
　　久而久之，她的小气之名就不胫而走了，她也不在意，却没想到他也知道这个。
　　“嗯，爱书的人的确是这样的，不是小气，是真的喜欢书。”冬岩了解的点了点头，他能明白那种心情。

　　两个人说着说着，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最后一趟66路也已经从远处开来。
　　这天晚上，姚舫把冬岩送到了他姑姑家，之后，自己也回了家。
　　两个人住的居然不是很远，大概就两站地的距离。

　　此后，姚舫和冬岩除了在课堂上谨守师生分际外，课下倒成了很好的朋友。
　　用冬岩的话来说，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倒是也很好的，他不奢求她能喜欢他，甚至爱他，只要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
　　可惜世事难料，命运从不喜欢让人一帆风顺。

作者有话说

　　始终都是病病好好的状态，所以，更新也总是断断续续，我会继续努力，争取不会让这些文变成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