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瘾》奈倪

1、离婚协议书

　　市妇幼保健院三楼，第五诊室门口，裴沁手里捏着一张挂号单在排队，她的指关节处泛起的森白和她紧绷的神色，让人产生她拿的不是挂号单，而是定时炸弹的错觉。

　　忽然有手机铃声响起，待铃声响过三四声，裴沁才反应过来，这铃声来自她的挎包里。

　　手机屏幕上显示“霍尚”二字，最近两个多月来，这是他第四次打电话给她，裴沁迟疑了一下，滑开接听键。

　　霍尚问：“你在酒店吗？一会儿于加力带几个重要客户过去，你好好安排一下。”

　　裴沁顿了顿，说：“我不在酒店。”

　　霍尚“啧”了一声：“上班时间你不在酒店干什么去了？”

　　“今天我调休。”

　　“那算了。”

　　赶在霍尚挂电话前，裴沁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忘了跟你说，我今天回去。你帮我准备几份礼物，我回去要用。回头我把礼物清单发给你。”

　　结束通话，裴沁把手机收回挎包里，忽然想到诊疗卡还在钱包里，拿出钱包却没有找到，挎包内袋里也没有，眼看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仔细找，一下子没拿稳，一份文件脱手而出，掉落在一个刚从诊室出来的孕妇脚边。

　　文件标题“离婚协议书”五个粗体黑字格外醒目。

　　那个稍显孕相的女人下意识蹲下身，捡起“离婚协议书”递还给裴沁，同时附赠她一个充满同情和怜悯的眼神。排在裴沁身后的几个女人，也以眼神互相交流着意见，显然都她当是异类。

　　“谢谢。”裴沁淡然微笑，接过文件放回自己的挎包里，裴沁发现了诊疗卡，简单整理了一下，直接走进诊室。

　　满头花白的女大夫接过裴沁的挂号单，问道：“你是什么情况？”

　　“大夫，是这样，按照我的例假周期，两天前我就该来例假了，却到今天都没有来，早上我用早孕试纸检测，结果显示阳性。可我这两个月一直是一个人住，不可能怀孕。”

　　大夫抬眼看她：“上个月例假正常吗？”

　　“不正常，日子倒还算准，但量特别少，那几天我正好工作很忙，以为是内分泌紊乱，就没在意。难道……”以常识推断，她很可能上个月就怀孕了，那些少量出血，是先兆流产症状。

　　裴沁的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到这时，她仍隐隐怀抱希望，大夫能站在权威的角度给出不一样的解释。

　　然而，大夫并没有就此说什么，刷刷开了一张单子：“你去做个B超吧。”

　　从诊室出来，路过候诊区，裴沁看到刚才帮她捡东西的那个女人，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笑眯眯说：“大夫说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男人心情愉悦：“那就好，走吧，我们去吃饭。”

　　“今天是情人节，我想吃点好吃的。”

　　“好，吃好吃的。”

　　裴沁垂眸，从他们身边走过，转身沿楼梯而上到四楼B超室去。

　　两个小时后，裴沁离开妇幼保健院，穿过马路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上车。

　　坐在驾驶座，裴沁两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望着车前方出神。初春，午后的阳光照在车前盖上，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裴沁觉得刺眼，她双手捂在眼睛上，过了一会儿，伸手拿起丢在副驾座上的挎包，拉开拉链抽出那张B超单。

　　孕囊39×72……胎心可见……

　　大夫说她怀孕已经63天。

　　胚胎生命力旺盛，正在她的身体里卖力地汲取母体的养分。

　　裴沁盯着那几行字，目不转睛，一直看一直看，直看到那些字在她眼前化成一团黑烟，飘散殆尽。然而那只是幻觉，白纸黑字，难以更改。

　　裴沁深深地感到命运的捉弄，之前的三个月，她和霍尚仅仅只有那一次夫妻生活，还是“酒后乱性”，没想到，居然中招了！

　　裴沁把B超单塞回包里，又拿出离婚协议书，看了一会儿，给霍尚拨电话过去。

　　快要挂断了，那边才接听。

　　“喂。”冷冷淡淡。

　　“你今天大概几点到？”

　　“不确定。晚上于加力他们请吃饭，晚饭前应该可以到。”

　　裴沁沉默。

　　“怎么了？有事？有事就说。”

　　“今天是情人节，也是我们结婚二周年纪念日，晚上回家吃可以吗？”裴沁的目光钉在离婚协议书上，语调平铺直属，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

　　“……明天补过行吗？晚上我和于加力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谈。”

　　裴沁顿了顿，说：“行吧。”反正这二年来，他们都没怎么过过节，这一次也可有可无。

　　这样的日子她熬了两年，她该夸自己忍耐力超强吗，裴沁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挂断电话。

　　裴沁发动车子准备回家，又有电话打进来。同事林晓文说她父母突然从老家来，在地铁站被车撞了，她得马上赶过去，请裴沁帮忙代班。

　　裴沁驾车调转方向赶往酒店，一进酒店大堂，林晓文满脸焦急朝她跑过来。

　　“叔叔阿姨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严重吗？”裴沁快步走过去。

　　“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电话是我妈打的，她边哭边说我爸躺在地上起不来，催着叫我赶紧过去。”

　　裴沁安抚地拍拍她：“你赶快去，随时保持联系，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好，那我去了。”林晓文脚步匆忙走出酒店。

　　裴沁目送林晓文离开，转身走到前台，向工作人员了解了一下今天的订房情况，然后乘员工电梯到17楼客房部。

　　客房部划分了四个区域，主管办公室、员工休息室、服务间和服务台。裴沁从电梯出来，见服务台里面一个陌生面孔的女孩，一面歪头夹着话筒讲电话，一面涂指甲油，甲色鲜红，充满魅惑。

　　裴沁面色一沉，径直走过去，“扣扣”敲两下红木桌面。

　　女孩抬眸瞥她一眼，对着电话说：“不说了，挂了。”

　　裴沁问：“你是新来的？”

　　女孩努努嘴：“对啊，怎么了？”

　　“你连员工守则都不清楚，谁安排你上岗的？”

　　“难道我违反员工守则了吗？哪一条写了不许涂指甲油？再说我涂指甲油也是为了给客人留下好印象。”

　　裴沁的目光扫过女孩殷红的嘴唇，再自上向下打量她的穿着，白色工作服里，黑色镂空胸衣若隐若现。裴沁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女孩一眼，转身进了办公室，在办公桌里面坐下，拿起座机给助理胡欣拨去电话。

　　“胡欣，你进来。”

　　胡欣的声音听起来睡意朦胧：“主管，今天咱们调休啊，我正在家里补觉呢，难道你去加班了？你可真是铁人。”

　　她把这茬忘了。没空跟胡欣闲扯，她说：“你继续睡。”把电话挂了。转而拨给林晓文的助理。

　　林晓文助理很快进来。

　　“裴主管，你找我？”

　　“外面那个怎么回事？”

　　助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新来那个？她还没有经过员工培训，刚上岗不到五个小时，是赵总安排到这来做接待员的。”

　　裴沁一秒钟也没有犹豫，说：“安排她到后勤。”

　　“主管，那我们怎么跟赵总交代啊？”

　　“交代什么？一个适合到夜总会上班的人，到咱们酒店当接待员，不合适。”

　　林晓文的助理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你怕赵总找麻烦？找也找不到你头上，你怕什么？”

　　“那好吧。”助理出去了。

　　五分钟后，指甲油女孩气呼呼闯进来。

　　“裴主管，我哪得罪你了？你看我不顺眼，就整我是吗？说到底，你只是个主管，赵总是你的领导，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赵总说了算？”

　　裴沁丢下正签文件的笔，仰靠在办公椅上，双臂环抱，平静地看着那个女孩，一言不发。

　　在裴沁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注视下，女孩从理直气壮转变为底气不足，但硬撑着，摆出一副绝不服输的样子。

　　裴沁又看了她一会儿，探身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王特助，您好，我是客房部的裴沁，赵总给我们客房部安排了一位新的接待员，这事您知道吗？”

　　王特助说：“知道。那女孩是赵总的表妹，刚毕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赵总这才把她安排进你们部门。如果裴主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说，我来解决。”

　　裴沁不卑不亢道：“谢谢王特助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关怀。是这样，我个人认为，赵总的表妹不太适合前厅的工作，她的言行举止和着装打扮很容易引起客人误解，对她本人的人身安全和酒店形象都有不利之处。”

　　裴沁的话绵里藏针，刺得那女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和王特助交谈过后，裴沁放下电话，对女孩说：“王特助让我征询你的意见，你是愿意保持你的风格，到后勤工作，还是稍微改变一下形象，留在前厅？”

　　女孩看着裴沁，心有不甘地咬咬嘴唇。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行，你是主管，你说让我怎么改变吧。”

　　“员工守则第13条明确了对员工着装和妆容的要求。你就按照那个标准改，改正了再上岗。”

　　林晓文他们这一组今天上连班，上班时间是下午三点至次日清晨七点，裴沁熬夜习惯了，再加上后半夜她和助理可以轮流休息，也不觉得太辛苦。

　　晚上八点，裴沁在楼下餐厅吃过晚饭，到客房部巡视。

　　路过1717房间门口，裴沁瞥见地毯和门框的交界处有一枚烟头，走过去蹲下身正准备捡，房间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双大长腿立在她面前。

　　“你在这干什么？听墙角啊？”

　　低沉，充满磁性的男声。很熟悉。

　　裴沁抬眸，金黑色小牛皮鞋和高定西裤也很熟悉。

　　裴沁将烟头握在手心，站起身，看着眼前人。

　　“霍总，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