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之冬竹》木梨苏

7、第六章

　　一切都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我眨了眨眼，缓缓蹲下，手撑在地上，被一地的碎片划破。就像原本按下的暂停按钮突然被撤销，我抓起手下的碎瓷，不管不顾地向阿竹砸去，拼命地砸。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阿竹眉头紧皱，身形一晃，犹如鬼魅般顷刻间就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抱起我放在床上。我剧烈挣扎，破口大骂。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呆在客栈！为什么不告诉我外面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好好看着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去东市！为什么让我碰上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儿救我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我又开始哭，哭得自己都喘不上气来，就趴在枕头上大口吸气。阿竹一言不发，任我骂着，见我安静下来，拎了门后的扫把，清理地上的瓷片。

　　在碎瓷叮呤相碰的细响中，我渐渐神智恍惚，疲惫得合上了双眼……

　　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寻阿竹。他守在屋里，只要睁眼，我就能看见他，不论白昼黑夜。然而我依旧抓了东西摔打哭闹，想到什么就骂什么，怎么难听怎么骂，直到脱力昏睡过去。阿竹把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木质的，砸坏了，便买新的。因为不停使力，我手上伤口一次又一次裂开，更加惨不忍睹。阿竹却从不劝我，他甚至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我骂他便受着，我砸他也不躲，等我睡着了，再将一切归位。而我醒来，手上的伤处亦处理妥当。

　　我终日生活在莫名的恐惧之下，最怕的，却是阿竹终有一天会被我耗尽耐性，像那个妇人一样摔门而去。可是我的身体却又像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般，只想破坏，只想发泄，我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与行为。

　　浑浑噩噩，日升日落，我又一次睁眼，急切地去寻找阿竹的身影，而他，正支额坐在桌前。不知是晨曦还是入夜前的最后一缕青光，清冷地照在他的脸上，他低垂的眼下阴影浓重，下巴消瘦得厉害，胡茬苒苒。莫名地，我的心就这样安静下来，哑着嗓子轻喃，“阿竹……”

　　他立刻睁眼，抬头看我，似乎一直就醒着。我心中一悸。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嘟嘟敲门，“公子，公子，是朝廷特派的官爷来了，想与夫人谈谈。”

　　我一震，立刻颤抖起来，难以抑制的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我又开始变得疯狂，沙哑着冲阿竹喊叫，“不许！不许开门！不许开门！”

　　然后，大哭起来。

　　门外传来几声低语，随之一声巨响，门被撞了开来。一群身穿黑袍红裤头戴差帽的衙役闯了进来。我尖叫着拉过被褥将自己紧紧蒙住，手脚止不住地痉挛。

　　“滚出去。”

　　　 “呔，你是何人！胆敢与我们大人如此——”

　　“催二，退下！抱歉，实在是近日马匪猖獗，本官又听见屋内女子尖叫，这才迫不得已……得罪！得罪！”

　　“内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大人请回吧。”

　　“如此……那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本官走一趟呢？”

　　我闻言哭叫，“阿竹！阿竹！”

　　直到感觉一张大掌覆上我头顶的被褥，我才止了哭闹。阿竹冷淡的声音传来，“大人也看到了，内子身旁离不得人。”

　　“好，那本官就在此处问吧。听说夫人得幸从马匪手下逃出，不知……”

　　“内子一直与我形影不离，何来马匪一说？”

　　“马匪猖獗危害一方，人人得而诛之！还请公子以百姓为重，莫要因私纵虎。”

　　“那大人更应全力搜剿，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公子放心，我们只要匪首的相貌特征与匪窝的地形据点，无需二位出面，更会派专人时刻保护二位。”

　　“我们不曾见过什么马匪。”

　　“公子，齐大夫说你二人深夜匆匆投医，你夫人衣衫不整惊恐异常。齐夫人更证实，你夫人身上的淤青乃蛮力殴打所致，手脚亦有麻绳捆绑的痕迹，而夫人手间的严重擦伤明显是强行磨断绳索所致。”

　　“是我做的。”

　　“……”

　　“……”

　　“你可知我朝律法，诸殴伤妻者，当责杖八十？”

　　“伤便是伤了，八十杖责，我受便是。”

　　“很好，来人！也不烦公子走一趟衙门了，就在此受刑吧！”

　　一声声闷响传来，我自失神中猛然惊醒，用力掀开被褥。阿竹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腕粗的棍棒生生砸在他的腰间。我心中巨痛，跳下床就扑了过去。眼看棍棒即要砸下，阿竹长臂一伸，将之截在空中，冷声道，“看清楚了，若误伤内子，我绝不饶你！”

　　心脏一窒，我喉间酸涩的厉害，只抱着阿竹的脖子不停掉泪。

　　身后忽而响起一声叹息，“罢了，将刑棍收起来！我朝律令，诸殴伤妻者，当责杖八十，妻不责咎，其罚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