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缇米

113、十八勇士

　　七星蛊王被引渡后，星若就一直陪在白月身边。

　　这一天格外漫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直到夕阳的余晖洒进窗口，白月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从仙体脱离成为肉、体凡胎，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灼烧感在体内游荡，那是携带着云中玦神力的七星蛊王。

　　云中玦的神力动向阴诡，所到之处无不灼烫入骨，十分煎熬，他虽然治疗了阿珩的朱雀险象许多年，但今日才真正体会到阿珩的苦楚。

　　好在，体内的朱雀神力不到云中玦的千万分之一，他暂时还撑得住。

　　星若见他醒来，小心地扶着他坐起来，又将软枕靠在他身后，才柔声道：“夫君，怎么样了？”

　　白月看了看手腕，上面为了引渡七星蛊留下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看着星若短短一天就瘦了一大圈的脸，还有眼下的憔悴，他心疼地伸手轻揉她深黑的眼圈，声音沙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而后，他指了指准备在床头的册子道：“星儿，把那本手札递给我。”

　　“你刚醒，先歇会儿再看吧？”

　　“不了，时间不等人。”白月摇摇头，拿到手札后，他先将身体感受到的症状一一详细记录在册，才问道：“芸儿的父亲呢？”

　　“他已经没事了，韶远在照顾他，”星若告诉他，看着他灰白的脸色十分担心道，“有胃口吃点东西么，五婶炖了汤。”

　　白月点点头：“要，马上就吃。”

　　其实他现在没有半点胃口，但是他必须吃东西补充营养才有力气应付后面的事。

　　星若把冒着热气的热汤端到床边，用勺子轻轻捣了捣喂他。

　　白月喝了口汤道：“韶远回来了？”

　　“嗯。”星若低头一边给汤轻吹热气，一边跟他汇报情况：“你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了，该隔离的人也都隔离了，而且......”

　　她顿了顿告诉他：“南境附近共一百二十七名药徒全部赶到孤鸿山了。”

　　白月一惊：“一百二十七名......这么多？”

　　星若看了他一眼：“还有更多的正从沧海境各地赶过来。”

　　白月眼一红，喃喃：“这些孩子难道都不怕死么？”

　　星若低着头给他喂汤，声音有些哽咽：“都跟你一样，太傻了......”

　　白月知道她心疼，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问道：“帝座呢？”

　　“在外面守着呢。”

　　一直在外面的鲲顼听见白月的声音知道他醒了，推门而进，道：“白月，你可好些了？”

　　“多谢帝座关心，好些了。”白月笑着点点头。

　　鲲顼看到他虚弱地几乎没有人色的脸，心下一叹，不觉撇过目光，道：“孩子们在外面等着。”

　　“好，我这就来。”

　　白月拿过星若手里的碗，将剩下的汤一饮而尽，披着外袍在星若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药寮外。

　　******

　　风云寨下聚集着上百名白衣仙士，此刻正三五个聚集在一起严肃地讨论着什么，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一张张脸朝气蓬勃，却又透出热忱与稚气。

　　看到从药寮中走出来的白月，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下讨论，冲过来将他围住，七嘴八舌地关心他的病况。

　　白月知道他们都是宅心仁厚的孩子，但他必须向他们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他抬手示意这些仙士安静：“孩子们，你们听我说。”

　　星若搬来椅子搀扶他坐下，他才用虚弱的声音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原因你们应该都知道。”

　　仙士们纷纷点头：“我们知道。”

　　白月看着他们，肃然道：“你们也看到我这个情况，自废修为，再引渡蛊毒，身体比普通凡人还要虚弱。”

　　“我必须提醒你们，这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你们会因此失去自己努力至今的百年修为，成为一个凡人，承担随时都可能死亡的风险。”

　　他眸光在这群孩子们稚气的脸上一一掠过，哑声道：“但是你们还是来了。”

　　“对不起，孩子们，我带你们走了最危险的一条路，”白月垂放在膝头的手慢慢紧握成拳，“我白月行事向来不愧天地，但这次我对你们心中有愧。”

　　“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我白月再重申一次，这件事我只有四成胜算，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人安全，一旦事情不可控制，为了截杀所有子蛊，只能自绝性命......”

　　“所以，自愿加入者，白月感激不尽。”

　　白月的声音里带着深沉的哀痛与警告。

　　“现在，我需要十八个人帮我引渡第一代子蛊，韶安仙士已经加入，我还需要十七个人，‘只’需要十七个人！”

　　他眸光一凛，扬声强调后面这句：“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担这次的风险，没有加入者，心理上不必有任何负担，这一点请你们谨记于心。加入是救人，不加入也是救人！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有好前程，好好活着还以后可以救更多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功德无量！”

　　他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只听得一道清亮女声率先从人群中跃出。

　　“白月上仙，药君府颂岚，愿成为十七人之一。”

　　一名女仙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眉目清秀，神态从容。

　　她走到白月面前，拱手一揖，道：“颂岚修为浅薄，修行至今不过三百年余年，仙道于我尔尔，我只愿在医道上走得更远些，在碧落时颂岚就十分敬仰上仙医者仁心，此次若能帮到沧海境众生，跟随上仙步伐，是颂岚之幸。”

　　白月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心中感佩，哑声再问：“你可想好了？”

　　颂岚平静点了点头，双眸清且灵：“无怨无悔。”

　　白月颔首道：“好，请入第二间药寮。”

　　颂岚转身往药寮走去。

　　站在药寮外的韶远将她的名字写在第一本名册上。

　　白月攥紧手，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喊道：“还有十六人。”

　　“我我我！上仙！我愿加入！”一名憨厚的青年激动地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他身形高大长得壮壮实实的，圆圆的脸上透出福气的耿直，他背着药箱跑上了前来，自报家门：“上仙，我叫元宝，修行五百多年，平时最喜欢吃包子，我愿意加入成为十七人之一！”

　　白月拍拍这个大高个，笑道：“好，我替沧海境的百姓谢谢你，事了之后我请你吃包子，想吃多少吃多少！”

　　元宝挠了挠头傻呵呵地笑了笑，小跑着来到第三间药寮，结果又悄悄后退了几步返回到第二间药寮，敲了敲门。

　　颂岚开了门，看着他，困惑道：“你是......元宝师兄？你也来了么？”

　　元宝听她还记得自己名字，眼睛亮了亮：“嗯，我也来追随白月上仙！”

　　颂岚淡淡一笑：“好，那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元宝脸一红：“那个......师妹，你喜欢吃包子吗？”

　　“还好。”

　　“我最喜欢吃肉馅儿的，你呢？”

　　“我喜欢......荠菜的。”

　　“那，等这件事结束后，我......我能请你吃包子吗？”

　　颂岚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欣然同意：“好啊。”

　　元宝一喜：“那我们说好了啊。”说着喜滋滋地走到自己的药寮去了。

　　******

　　还需要十五个人。

　　“白月仙士，我们兄弟参加！”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仙士笑着走了上来。

　　两兄弟，一名贺杰，一名贺林。

　　白月并不同意有亲人的参与，贺杰、贺林却笑着道：“我兄弟二人在医道上相争多年，一直没什么机会分出个高下，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还请白月上仙不要阻拦。”

　　说完兄弟二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分别进了第四第五间药寮。

　　******

　　“上仙，我愿请战加入！”

　　白月看着面前这个背着药箱，走路虎虎生风的女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仙士笑容灿烂：“药君府谢听泉。”

　　“你不怕么？”

　　“怕我就不来了，我的胆子可是出了名的大！”谢听泉笑着风风火火地走进了第六间药寮，谁知道刚走进去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喂，这是我的房间。”她拍拍那人的肩膀。

　　那仙士吓了一大跳忙转身，一双眯成一条缝瞅着她，怯生生的样子：“是我先到的。”

　　谢听泉奇怪地看着这个家伙，觉得他长得就一副很胆小的样子，居然也敢请战。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问。

　　“我叫令狐禄。”那仙士低着头想把自己缩到墙角。

　　谢听泉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葫芦？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

　　令狐禄有些委屈，眼睛眯地更紧了，他不敢回嘴，缩到了一边，嘟囔了一句：“我不叫葫芦。”

　　谢听泉觉得他挺有趣，拍拍他的肩道：“好了，既然这里你先到，那我就去隔壁了，咱俩是邻居了。”

　　她说着走了出去进了隔壁的第七间药寮。

　　令狐禄缩了缩脑袋想出去看看究竟，谁料谢听泉猛地回过头来瞧着他：“诶，葫芦，既然咱俩是邻居，你帮我件事儿吧。”

　　“什......什么事？”

　　“如果我死了，我箱子里那些书就交给你怎么样？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这几本书了，不想浪费了。”

　　令狐禄用小眼睛瞅了她一会儿，细声细气道：“......好。”

　　******

　　事情超出了白月的预料，几乎所有人都报名参加，还有许多仙士正从沧海境各地赶来。

　　白月只觉眼眶滚烫，最后又选了十一名仙士，韶远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录在册，分别是：玄策、舟横、鹿山川、惊蛰、卉妍、千羽、夏侯昉、秦耀祖、溪茗、兰棹、俞子淇。

　　其中舟横、夏侯昉、秦耀祖、千羽几人的修为都不过一百余年，最小的卉妍更是刚成仙才三年的小妹妹。

　　白月安排他们一一住进孤鸿山寒洞外临时搭建的药寮之中。

　　而后又叮嘱其余仙士道：“没有参加的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待会我会留三十六人在孤鸿山指定照顾这边的十八个人，其余人立刻返回沧海境中你们本来所待的各地州府，然后听候指令，一旦第二代子蛊携带者出现，立刻采取手段将他们隔离，只要与医术相关的事，当地人员就任由你们差遣。”

　　其余药徒拱手齐声道：“谨遵上仙指令！”

　　随后纵云往四面八方而去。

　　******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最深的子夜，等蛊王的第二次蜕皮，开始和第一代子蛊进行通讯。

　　除了白月和五十四名仙士，其余人都被鲲顼隔在孤鸿山后山。

　　星若一直陪在白月身边，韶远留下给白月当助手。

　　十八名仙士集体开始自废修为，自降仙体。

　　蛊王和云中玦的神力让白月全身都在不停地盗汗，衣裳刚换立刻再次被冷汗浸透，吃进去的东西也一次一次吐出来，但他强撑着神智把症状转述给一旁的韶远，制订各种药方，再由其余药徒们一起商定最好的药剂，给第一代子蛊的人争取最大的生机。

　　时近子夜，白月从一次昏睡中醒来，吐出了一大滩淤血。

　　韶远从淤血中找到了虫尸，那是七星蛊王的第二次蜕皮。

　　喝下提神的汤药后，白月向鲲顼道：“帝座，您的鹏鸟真身速度快，到时若染到第一代子蛊的人现身，请帝座帮我将他们接来孤鸿山。”

　　鲲顼道：“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白月看向星若，道：“大概一炷香的时辰，第一代子蛊的通讯就要开始了，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是。”星若一颔首，走出药寮，点香准备。

　　颂岚等十八人在各自的药寮静心等待。

　　一炷香尚未点完，星若便听到白月发出第一个命令：“芙罗阳州——墨海县——卢竞。”

　　星若举起浔绫发出信号通知沧海境各地风云寨准备，鲲顼摇身一变，作大鹏鸟，扶摇直上，前往阳州墨海县接人。

　　鹏泽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第一柱香没点完便将那卢竞接来。

　　那卢竞是墨海县一名布匹商人，时年四十有一，正在墨海县风云寨分寨中接受隔离，如今被那巨大的神兽大鹏接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吓得昏了过去。

　　而第一间药寮中，韶安第一个开始准备和卢竞进行蛊虫的引渡。

　　第二柱香燃到一半，白月从七星蛊王这里通讯到第二个人：“芙罗南境下秋村——陈小盏。”

　　鹏泽闻令而去，不消多时将陈小盏接来，同时接来的还有陈小盏的父母，那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因为陈小盏是他们刚满五个月的儿子。

　　星若和其余仙士将事情浅显解释给陈小盏的父母听，将那小婴儿抱进了颂岚的药寮。

　　蛊王通讯地十分迅速，很快白月便又找到了十名散落在沧海境各地的染上第一代子蛊的人。

　　鹏泽将人接过来之后，与十名仙士进行引渡交接。

　　事情进展很顺利但同时对白月的消耗也异常巨大，七星蛊王毒性猛烈，毒素已经侵入他的左眼，如果不尽快将蛊王驱除，他的下场或许会和方芸儿一样。

　　但还有六个人还没有找到。

　　他在进行通讯的时刻，必须要听到染到子蛊的人的相关讯息才能下判断，一般通过此人身边的人的说话得知信息，这个过程极为漫长，他的体力渐渐支撑不住。

　　鹏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立刻让星若用浔绫通知各地，让各地的仓家人手以及周围的药徒命令相关之人报上自己的身份地址，争取让白月可以第一时间采集到信息。

　　这个办法很快奏效，白月立刻通讯到了第十三个人：“芙罗云州城南城贡俊。”

　　第十四人：芙罗珮城——青禾县江远达。

　　......

　　最后一人人：芙罗庆蓟南郊——邢小桃。

　　传染到第一代子蛊的十八个人全部被找到，并被鲲顼火速带至南境进行引渡治疗。

　　最后一次通讯结束后，白月的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的身体和意志力都比方芸儿强大，因此他的生命体征不曾消失，只是毒素开始蔓延进他的右眼。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七星蛊王即将长成，就等第一代子蛊换体稳定之后，再由白月进行第三次通讯拦截。

　　而这又需要一夜的漫长等待。

　　子夜过后，风云寨依旧被笼罩一片肃穆的漆黑中，那墨一般泼洒而下的夜色无星无月，沉沉地压抑人心。

　　鹏泽独自坐在石桌边看着那十九间药寮，她手边放着一壶酒，清酒入杯，洒出几许愁绪，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鹏泽女帝喝酒是为了借酒浇愁。

　　馒头依偎在她脚边，这几天山里头气氛压抑无比，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开心不起来，只能闷闷地趴在地上。

　　须臾，鹏泽将酒杯轻轻放下，杯底为心一圈赤金色的玄光一层一层荡漾开来，有肃穆钟声从苍穹、海底传出，两名仙士匆忙现身，进入孤鸿山。

　　“羽枢，穗念，接女帝神谕，特来接旨！”

　　鹏泽看着二人，淡淡一笑，道：“穗念、羽枢，你二人听着，孤鸿山中共有十八名仙士，是来自药君府的药徒，自今日起，这十八人的仙籍全数登在北冥海府和九重天池名下。”

　　穗念一惊，却不知所谓何事，但他不敢多言，只道：“是，谨遵女帝法令。”

　　羽枢思虑更重些：“女帝，此事恐怕不妥，三十三重天已经前后两次派天官警告九重天池了，请女帝不得随意插手沧海境事务......”

　　女帝瞥了他一眼，沉眸而笑：“怕什么，上次本座不是吩咐你了么，三十三重天有什么意见，只管让他们来沧海境找我。”

　　羽枢心头悚然，他跟在女帝身边也有数万年了，女帝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一看就懂，他不敢再多说什么，拱手作礼道：“羽枢遵旨。”

　　鹏泽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问他：“芸儿的灵魄怎么样了？”

　　“回女帝，已经送回天池将养了。”

　　“路上有人拦你么？”鹏泽饮了一口酒，问。

　　羽枢迟疑了一瞬，道：“有。”

　　鹏泽轻笑了一声，没有追问是谁，俯身将馒头抱在怀中，靠着石桌顺着它的毛毛，道：“很好，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在这儿候着，本座到时候有事要交待你们去办。”

　　******

　　风云寨中度日如年，白月硬撑了近二十七天。

　　七星蛊王的毒性在云中玦的加持下，变化令人捉摸不透。

　　直到第二十七天，终于迎来了爆发。

　　白月知道这是最后关头，接下来是对第三代子蛊进行通讯。

　　第一代子蛊是十八只，而第二代的数目却已经无法确认了。

　　要依靠第一代子蛊的通讯，每一只子蛊可能链接到的第二代子蛊数目都不一样，链接越多者要应对的痛苦越大，因此对该名宿主的身体要求越高。

　　宿主明白医理，知道如何疗养自己的身体，延长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这一点至关重要。

　　第二十七天，白月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

　　外面的天，阴阴晴晴，日出日落，不知多少个轮回。

　　白月的双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在一片漆黑中他只能感觉到身体中那条血线越来越明显，直到那血线逐渐变得小指般粗细，其上一次性出现七颗星型图案，他明白时机到了。

　　他伸出手唤道：“星儿。”

　　星儿反手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我在。”

　　“可以开始了。”

　　黑暗中传来星若平静的声音：“......好。”

　　十八间药寮，围绕白月所在平地中央，开始对第二代子蛊进行统一截杀。

　　这天，长空上阴云密布，须臾，便下起了雨来。

　　雨丝冰冰冷冷，缠绵在空中。

　　最后这场仗打完了，十八个人不知还能剩下几人。

　　白月道：“点香。”

　　十八支香点燃，星点的光辉上是一缕缕袅袅青烟。

　　“开始。”

　　七星蛊王，从蛊王开始第二次传讯。

　　第一次传讯是找到第一代子蛊，二次传讯则是令第一代子蛊找到各自的次代子蛊。

　　“每个人告诉我，可以追踪到沧海境内多少人？”白月沉声问道。

　　第一个追踪到的是韶安：“上仙，韶安追踪到六百三十一人。”

　　“可确定？”

　　“韶安确定。”

　　这个数目过于惊人，但白月心中早已有所料见，只盼这个数目不要越来越大。

　　接着他问：“下一个。”

　　第七间药寮中谢听泉第二个回答：“回上仙，谢听泉追踪到三百零八人。”

　　最小的卉妍回答也十分迅速：“卉妍追踪到一百九十八人。”

　　令狐禄小声地汇报：“令狐禄追踪到四百五十二人。”

　　谢听泉不满地回嘴：“害！葫芦，你追踪的比我多那么多？”

　　令狐禄吓得赶紧回了一句：“对不起。”

　　白月摇摇头嘴角溢出一丝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们竟然也能苦中作乐：“每一只子蛊的情况都不一样。”

　　接着是舟横汇报：“舟横追踪到二百零九人。”

　　鲲顼、星若对视一眼，一千六百多人了，没想到这蛊毒传染速度竟如此之快。

　　......

　　但好在单人报数都没有超过韶安的数目，元宝报完数后，十八人中就只剩下颂岚没有说话了。

　　颂岚几乎是等香燃尽了才回复：“回上仙，颂岚共追踪七百一十九人。”

　　白月暗惊，颂岚追踪到的人数是最多的，呢么她的难度也是最大的。

　　加上颂岚手中追踪到的人，加起来共三千五百七十二人。

　　十八柱香燃尽之后，白月道：“十八人听令，截杀开始，一旦控制不住，只能自杀。”

　　一时间风静云停，风云寨中几乎连水声都听不到。

　　第二批香燃到一半，药寮中开始相继传来痛苦的哀嚎、怒骂等等声音。

　　六个时辰之后，有人从药寮出来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元宝，他身体素质最好，出来时星若上前扶着他，这个大个子脸色惨白，双眸却熠熠闪光，他中毒也是最轻。

　　“元宝，你感觉怎么样？”星若将他扶到老槐树下坐着。

　　元宝缓过了劲儿来，虚弱一笑：“谢谢星若姐姐，我现在有点饿了，想吃包子。”

　　星若眼眶红了，想吃东西就无大碍了，她抹着泪道：“好，灶房里五婶做了很多吃的备在那儿，我给你拿。”

　　“那个......星若姐姐，”元宝腼腆地一笑，这一个月来憔悴了许多但仍有些圆润的脸颊露出两颗酒窝，他不好意思地道，“可不可以拿一些荠菜馅儿的包子，我想待会等颂岚师妹出来，拿给她吃。”

　　星若欣然点头：“好，我这就去。”

　　第二批出来的是俞子淇、溪茗、鹿山川三人，鹏泽带三个孩子在旁边休息，三个孩子谈起各自截杀的蛊毒战绩，疲惫不堪的脸上都露出骄傲的神色。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最小的卉妍也出来了，三人像大哥哥一样迎接她凯旋。

　　卉妍望了望其余门窗紧闭的药寮，担心道：“他们都还没出来么？”

　　鹏泽摸摸她的后脑勺道：“你们几个去旁边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接下来的几人没有那么顺利了，直到第三批香点起开始，才有人陆续出来。

　　相继出来的是惊蛰和舟横，两人的情况没前面几个人的情况好，看得出来几乎是半条命舍去了才将所有次代子蛊全部截杀完毕。

　　两人互相庆贺劫后余生，就听第七间药寮被人一脚踹开。

　　谢听泉惨白着脸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妈的，老娘要被这些虫子恶心死了！”她杀气腾腾地边走便将鞋子狠狠碾着地面，像是脚底下还有虫子似的。

　　她旁边药寮的千羽也成功走出来，牵着她的手，与她互相扶持着走：“妹妹别气，咱们不是把那些家伙都弄死了么？”

　　谢听泉看了眼千羽，见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眼底却有些杀尽敌人的豪烈之气，哈哈一笑：“对对，姐妹同道中人，没弄死老娘，老娘就是最厉害的，哈哈哈哈哈。”

　　两个姑娘都朗笑了起来。

　　鹏泽亦笑：“不愧是我们女中豪杰，欢迎二位凯旋！”

　　谢听泉、千羽盯着眼前这霞光万千的雍容女子，惊呼：“您难道是女帝？”

　　“不错。”鹏泽笑了起来，心里对这两个姑娘愈发喜欢得紧。

　　正此时，身后一间药寮中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正在记录的韶远惊道：“第六间出事了！”

　　谢听泉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脚步一顿，整个人猛地转过身去冲进了第六间药寮。

　　第六间药寮中，令狐禄倒在地上，左眼已被毒素侵蚀流下腐水。

　　谢听泉奔过去，想扶起他，却发现他的身体绵软无力，几乎连睁眼都费力。

　　“葫芦，葫芦，你听得到我说话么？”谢听泉抓着他的手喊。

　　令狐禄吃力地转动尚且完好右眼看着她，道：“我不叫葫芦，我叫令狐禄。”

　　谢听泉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我知道，葫芦，你撑住！”

　　令狐禄抓着她的手，道：“以前别人都说我胆小......”

　　谢听泉哭着哽咽：“你不胆小，一点也不胆小。”

　　令狐禄笑了笑，颤抖着抬起食指指着自己的书箱：“里面的书还有我自己研制的药方，送给你，我们是邻居。”

　　谢听泉流着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令狐禄似乎是完成了心愿，目光转向韶远道：“共四百五十二人，我只完成四百零二个，还有十个......我实在撑不住了......”

　　他倒在地上，口中默念两个字：“自杀。”

　　随后，右眼的光完全黯淡了下去。

　　韶远颤抖着握着笔记录数字：令狐禄，追踪四百五十二人，截杀四百五十三人。

　　千羽将抱着令狐禄书箱的谢听泉扶了出去，两个姑娘再也笑不出来，沉默着走到了休息的地方，默默无言。

　　鹏泽将令狐禄的灵魄与云中玦的碎片分离开来，再封存好交给羽枢保管。

　　新生的快乐立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所有人都再也没有了笑容，目光都聚焦在剩下几间药寮。

　　星若拿了些食物过来，将两碟包子递给坐在槐树下的元宝，柔声道：“元宝，吃点东西吧。”

　　元宝脸色有些焦灼不安，他捧着一只包子却没有吃，只是默默道：“我等颂岚师妹出来了再吃。”

　　星若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间药寮的门打开，贺杰踉跄着走了出来，他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可神情却意气风发，还向赶来的韶远笑着汇报：“三百九十二人，全部截杀完毕！”

　　韶远红着眼朝他点点头：“好，恭喜贺兄，请往别院休息。”

　　“不，我等我弟弟出来，”贺杰摇摇头，等在了第五间药寮门口，“我记得弟弟要追杀的蛊虫共三百九十六人，唉，看来这次比赛他赢定了，我可欠了他五十坛好酒。”

　　韶远亦笑：“那你得好好准备了，五十坛酒可不是小数目......”

　　然而，第五间药寮中却传来一声轰响。

　　贺杰脸色一变，没有转身。

　　韶远看了他一眼，返身走进药寮之中。

　　贺杰双手攥紧垂在僵直的身体旁，听到韶远的声音道：“贺灵，追踪三百九十六人，截杀三百九十七人。”

　　他愣怔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木木然地迈开双腿，一步一步走向幸存的战友中去。

　　鹿山川走过来扶着他，忧心道：“贺兄，你还好吗？”

　　贺杰朝他笑了笑：“这次比赛，我赢了......我赢了......”

　　他赢了，但眼泪却从眼角滑下，声音飘飘渺渺：“我不用赔那五十坛酒了......赔了也没人喝了......”

　　******

　　韶远立在仅剩的几扇门外，几次没法稳住身体，他不敢推门进去看，害怕看到的是自己不敢看的。

　　白月中的是七星蛊王，对子蛊亦有了解，他知道韶远的不忍，开口道：“韶远，第十八间和第十六间的两个孩子已经去了......”

　　韶远一怔，随后走进那两间药寮：

　　“玄策，追踪二百九十九人，截杀三百人。”

　　“秦耀祖，追踪三百三十二人，截杀三百三十三人。”

　　鹏泽将二人的灵魄与贺灵的灵魄一起收留，羽枢几次想说什么却都欲言又止。

　　另两间药寮中，兰棹和夏侯昉几乎同时出来，两人的药寮紧挨着，门打开，两人同时看到对方惨白的脸，明白对方都是幸存者，不觉互相笑了笑，一起走到了休息处。

　　最后只剩下韶安和颂岚，两人所要截杀的第三代子蛊人数最多。

　　香，燃了一根又一根，直等到天黑了下来。

　　缠绵的细雨下了一天，到夜里也没停，平添了几分萧瑟的寒。

　　韶远等在两间药寮门外，如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白月叹道：“韶远，第一间。”

　　韶远浑身一震，僵硬地伸出手推开了第一间药寮。

　　韶安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左眼被蛊毒侵蚀右眼却还睁着，他的手中捏着什么。

　　韶远身体一软差点站不住，从后面跟进来的鹏泽稳住他，轻声道：“这里交给我吧。”

　　韶远摇摇头，他必须完成工作。

　　他握着笔，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记册簿上，晕开了一个又一个字迹：韶安，追踪六百三十一人，截杀六百三十二人。

　　鹏泽俯下身将韶安手心打开，里面死死攥着的是一包早已坏掉的芸豆糕。

　　鹏泽明白，韶安至死都怀着对方芸儿的愧疚。

　　她伸手轻轻帮韶安那只右眼闭上，将他的灵魄与云中玦碎片分离开来。

　　院子里掌起了灯。

　　所有人都在等着第二间药寮的人走出来。

　　还有最后的七百一十九人，那七百多人都交给颂岚一个人。

　　元宝坐在槐树下，怀里死死抱着那两碟早已变凉的包子，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第二间药寮。

　　星若用手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手道：“元宝，先吃点东西，要不然你会撑不住的。”

　　元宝摇摇头，执拗道：“我没关系，我等师妹出来一起吃。”

　　星若不再劝他，而是在他旁边坐下，陪他一起等着那个身影平安出来。

　　半个时辰后，药寮中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白月哑声宣布：“韶远，颂岚去了。”

　　韶远走进药寮，看到那个少女平躺在床上，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

　　韶远提笔作最后的记录：颂岚，追踪七百一十九人，截杀七百二十人。

　　......

　　几个女孩子再也挨不住抱在一起哭了出来，哀哀的哭声和着细雨飘洒在空中。

　　元宝怔了怔，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大颗大颗的泪和雨水顺着眼角滑下，和着手中的荠菜包子一起咽进了腹中，明明是平日里最爱吃的包子，现在吃却咸地发苦，苦地再也吃不下。

　　这个高高大大的青年抱着怀里的包子蜷缩起身体，像个孩子一样在老槐树下泣不成声。

　　鹏泽替这几个孩子取出云中玦碎片，将他们交给穗念照顾。

　　......

　　韶远走到白月身边，将名册递交给他，道：“上仙，共三千五百七十二人，全部截杀完毕。”

　　停了停，他哑声道：“共牺牲六人。”

　　白月的眼睛已经无法视物，他的手轻颤着抚着那本名册，许久，声音沙哑地跟他确认：“那六个孩子分别是谁......”

　　“韶安、颂岚、贺灵、玄策、秦耀祖、令狐禄。”

　　白月点点头，浑浊的双目淌下冰冷的泪，半晌，他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就剩下他的七星蛊了。

　　他脸色一僵，猛地吐出一口淤血，整个人身体往后倒去，星若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急地眼泪直流。

　　鹏泽赶来，替她将白月送到房间中，轻松笑道：“若儿，你放心，解决了七星蛊子蛊的事，我可以救白月，他不会有事。”

　　星若泪眼婆娑道：“可是您不是说您的神力不能应对凡胎......”

　　“不是凡胎，是还没有血脉苏醒的蜃族，云中玦冲着你们蜃族来的，蜃族后人体内有山乌灵片，加上云中玦会让事情变得麻烦，反倒束住本座手脚，”鹏泽将指尖凝于白月眉心，强大的仙气与神力输进他体内，“白月现在受创的确不小，不过他并非蜃族，区区云中玦的碎片对本座而言不是问题，只是这一个月叫他受苦了。”

　　“那......那元宝他们......”

　　“他们更加无碍，你大可放心，不过一身修为尽断，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那几个孩子都是有志气的，假以时日定可重登仙界。”

　　闻言，星若整颗心重重放下，几乎是瘫坐在床边，怔怔地哭出声来。

　　鹏泽取出白月体内的云中玦碎片，又将一颗北冥珍珠喂给他咽下去，才道：“只是可惜了颂岚那几个孩子。”

　　她扬声唤来穗念、羽枢二人。

　　穗念。羽枢刚才在外面帮忙，穗念被悲伤的气氛感染了，走进来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鹏泽道：“穗念，那十二名由你送去北冥疗养，记住，请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们清净。”

　　穗念擦着眼泪：“遵命，女帝。”

　　“羽枢。”

　　羽枢上前道：“女帝有何吩咐？”

　　鹏泽将护着韶安、颂岚几人的灵魄交给他道：“还是和上次一样，把这些灵魄送去九重天池。”

　　羽枢默了默，心事重重地劝道：“女帝，您还是不要插手沧海境的事务了......”

　　鹏泽笑吟吟地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本座被天帝责罚么？”

　　羽枢沉默着点点头。

　　鹏泽冷笑一声，眸中却沉浮着暗流：“怕什么，本座被困沧海境风胥谷一千多年也没见他们过来慰问慰问，这时候却想起问我的罪么？”

　　她道：“你回天池去，三十三重天的人若问起，让他们来沧海境亲自见我。”

　　羽枢不敢违逆她的旨意，带着灵魄和穗念一起离开了。

　　星若这才意识到鹏泽从先前出手救芸儿的灵魄开始，就已经见罪于三十三重天。

　　“女帝，您这么做是不是......”

　　鹏泽扬手示意她不必担忧：“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本座和三十三重天自有因果，与你无关。”

　　她道：“白月就交给我，现在已经解决了七星蛊瘟疫的蔓延的问题，但你的任务才刚开始，你必须现在立刻把已经找到的族人进行血脉苏醒，他们中部分人中过蛊毒，现在蛊毒虽解，云中玦碎片依然存体，血脉苏醒山乌才会帮那些人抵抗住云中玦。”

　　“是，若儿明白。”

　　星若重新振作起来，又看了白月一会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