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山》咸鱼粽

1、全一章

　　从前有一个骗子，一个无耻的骗子，没有下限的骗子。骗子这一辈子骗过很多人，上到一国之君，下到路边乞丐；行将就木的老者，牙牙学语的小儿。

　　骗子尤其喜欢在冬天骗人。
　　因为冬天太冷了，这样寒冷的日子里连骗子自己都觉得痛苦，更别提那些被骗的人了。

　　有时骗子会特地去哄骗那些缺少粮食的人，让他们将乖乖交出粮食。这样做他们可能会饿死，也有可能熬过这个冬天，不过比较艰难。骗子不缺粮食，更不在乎他们的生死；骗子喜欢骗人，所以骗人。

　　春天的时候骗子会休息一段时间，带上前段时间骗来的金银财宝到处游玩，看大地回暖江水还绿，看群山回青山野间花开浪漫。他骑着驴四处走，万里江山无限好，锦绣山河尽收眼底。

　　待到百花开尽，他又离开青山的怀抱，来到江南。在哪儿骗子遇见一个人。
　　骗子和他相遇在薄雾蒙蒙的细雨中。

　　走在大街上，那人也不看路，明明一身锦衣，却像是没见过世面，一双好看的眼睛到处瞟。那人不经意间撞入骗子怀里，面上还端着矜贵的神情，骗子本来多事，然而看到那人的神情却又想搞事情。

　　雨丝慢慢慢慢飘落在他额头上。

　　骗子忍不住笑出声，他捡起那人掉在地上的伞，说道：你撞伤我了，赔钱。

　　对，骗子就这样碰瓷了。

　　他和那人的不解之缘也因此结下。

　　恰逢春末，骗子便带那人游了一圈江南，一直到夏初，二人才分道扬镳。

　　那人可能脑子有问题，对骗子特别好，莫名其妙的好。

　　夏末的时候他给骗子寄来一封信，他说要推举骗子做官，还要保骗子仕途无阻。

　　骗子当时就笑了，只是拗不过那人一再坚持，秋天的时候骗子随那人去了长安。

　　一路上骗子都在问自己，我一个骗子做官，能做什么呢？

　　长安的大道两旁堆满了枯黄的叶子，靠近皇城的坊一片繁荣，车马喧嚷，那人骑着白马缓缓入了宫门，两侧士兵朝他下跪，骗子狐假虎威，也跟在他身后进去。

　　这之后发生的事如梦似幻。

　　骗子被赐官不过几天，先帝就驾崩了。如此突然，险些让骗子以为自己是个丧门星，一来就害的皇帝嗝屁。

　　很快先帝就入土为安了。
　　朝堂上，新皇穿着龙袍从大殿后一步一步走出，最终登上龙椅。殿内殿外文武百官高呼他的名号下跪，骗子也在一片高呼声中朝他下跪。

　　双膝接触到金砖的那一刻，骗子朝大殿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看见皇帝的面容，和那人一模一样。骗子害怕和皇帝对视，赶忙又低下头，约莫两三秒后感受到皇帝移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骗子竟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皇帝召见骗子入宫，骗子以为皇帝要罢免他，治他的罪，吓得心惊胆战。毕竟做了皇帝，身份和以前总是不一样的。

　　入宫之前骗子强装镇定，面上笑嘻嘻的，一点不露怯。

　　直到见面，骗子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皇帝和从前一样，虽然面上冷冷的看不出神色，行为却简单又直白，拉着骗子让他说了许多奇闻异事，午膳过后便放骗子走了。

　　临走前皇帝让骗子好好做官，说他日后定能封侯拜相。

　　可他是个骗子。

　　他能耍手段谋取权力，能迷惑他人得到金钱，也能花言巧语哄骗他人轻信自己；可是论手段玩不过权臣，论心术玩不过奸臣，论花言巧语也比不过佞臣。
　　更别提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他唯一有的，不过是皇帝一颗信任的真心罢了。

　　朝堂上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做事又稳妥，骗子自知除了皇帝的信任什么也没有，只好做一个闲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唯有打听消息是一等一的好手。于是细心留意暗涌流动的朝堂，一有风吹草动就告知皇帝。

　　就这样过了三年，骗子入朝时官居从五品，现在也不过正五品。

　　这年发生了许多事。四月时南边洪水泛滥，暴雨接连下了半个月，淹没了上百个村庄，近万人死在水中，不计其数的家庭分崩离析，刚播种的水稻也因这场洪水毁了不少。下半年南边颗粒无收，连累长安这边也是如此，只得考北边前些年的陈粮救济。

　　如此到了十二月，从秦岭淮河中间那段迁徙到长安的人带来了疫情，初时瘟疫未被发现，只以为是普通的热病。直到有几位大臣悄无声息的病倒，甚至将瘟疫传染给了皇帝，太医院那帮子人才猛地反应过来，匆匆展开救治。

　　不过这些都和骗子没什么关系，上面已经说过了，骗子除了骗人什么都不会。

　　于是别人为了处理洪水忙的焦头烂额时，骗子在路旁水果摊悠闲的吃瓜；别人在赈灾发粮的时候，骗子在赌坊和人玩骰子；别人在研究疫情配制药方时，骗子在家烧着炭裹着棉被睡大觉。

　　甭管外面洪水滔天，疫情成灾，骗子岿然不动。

　　这场瘟疫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二月才被完全治好。
　　大病初愈的皇帝还没来得及睡个安稳觉，一连十几本弹劾骗子的奏折就递到他眼前了。翻开这上面都写了些啥？指责骗子好逸恶劳的，指责骗子身着朝服进赌坊的，指责骗子日常供给超过定额的……总之没一句好话。看的皇帝心里那个气啊，恨不得把骗子关进牢里待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皇帝舍不得呀，只好夜里悄悄派人把骗子召进宫，把一摞折子全部甩在骗子面前让他好好反思。

　　皇帝也不指责，就淡淡的问：XX啊，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就不争气呢？

　　骗子跪在地上内心既惶恐又激动，想了想才哽咽道：臣愚笨，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皇帝一瞧骗子这还是有上进心的，心里别提多欣慰了，赶紧安慰骗子，还拍着胸口豪迈地说：你放手去做，一切都有朕担着呢。

　　这话一出，骗子顿时有了勇气，也跟着打包票说会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日后一定要成为皇帝的左右手，辅佐他治理着大好河山。
　　于是皇帝也放心了，命人送骗子回府。

　　骗子回去以后读了很多书，什么兵书什么国策，只要能读的他都读了，一切准备就绪，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展身手了。

　　然而半年过去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骗子顿时熄了心里那把熊熊燃烧的火，又回归到以往咸鱼一般的生活中。

　　七月流火，暑热渐消，天气转凉。
　　骗子正在自家池塘泡脚，手里捧着一牙清爽甜美的西瓜，忽然听见府外疾驰而过的马发出踏踏的声音，随着扬起落下的鞭子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直觉告诉骗子，要出事儿了。

　　他马上回房换了朝服，正准备进宫时又听到上朝的通知。朝堂上早已有人等候，不等皇帝来便揭开了锅，吵得沸沸扬扬，声音大的像要掀翻大殿的顶。
　　骗子仔细听了一会，知道是塞外来犯了。

　　大梁建国已有百年，自太祖以来与边塞关系友好，直到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才与塞外发生过一次冲突。但是先帝善武，且兵马强壮，塞外也因此未敢造反。现任皇帝较之先帝则更偏向文学，因此军队上稍逊先帝，且大梁去年才经受过那些天灾人祸，国家伤了元气，也还未恢复过来。

　　塞外选在这个时候来犯，抱着趁人病要人命的想法，不得不说是巧妙。

　　皇帝一来，朝堂上便安静了。

　　待皇帝问话，朝堂上更安静了，先前的叽叽喳喳声也一并消失。

　　似乎所有人都对此事头疼的很，那么多大臣竟没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些应对的法子。骗子不禁叹了口气。就是这一叹气，让皇帝注意到他，点他出列应对。

　　骗子肚子里能有几分墨水呢？当时就慌了神，把自己从书上看来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说的太多，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退朝了，殿外斜阳照在他脸上，好像在笑他愚昧无知。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骗子的办法被皇帝采用了。

　　两个月后传来破关的消息，七万戍边大军尽数被杀。

　　骗子心里很急，想要力挽狂澜，又接连提出许多个方法。然而塞外大军的铁蹄怎么也止不住，城池一座又一座被敌军攻陷，然后是奸淫掳掠，烧杀屠城。

　　这消息恍如从天而降一块大石头砸在他脑门子上，骗子听到消息后在地上跪了一天一夜，待皇帝要召他进宫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么严重，连忙收拾细软跑路了。

　　骗子一路北上，竟无人阻拦。

　　塞外大军也在破关后一路南下直到长安，短短七天就踏破大梁山河。忠臣早已因护国而死，佞臣被斩于乱刀之下，权臣早早的通敌保求自身，大梁皇室被逼吊死在宫中，年轻的皇帝被利箭射穿胸口，最终自刎在宫门前。

　　紧闭的宫门下不断有鲜血流出，血染红了长安的街道，山河破碎，满目萧然。

　　骗子跌跌撞撞来到长安时，大梁早已改名换姓。
　　他远远的看见皇帝的尸体，赤条条的被钉在城墙上，下面是嬉笑的蛮人，对着尸体随意辱骂、鞭打。

　　骗子忽然伏在地上恸哭起来，四周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对他避而不及。最终骗子还是落荒而逃，那一点点被皇帝信任而生出的勇气，在皇帝死后也荡然无存。

　　他一路跑出长安，头也不回。
　　墙头上皇帝一双失神的双眼静静的眺望远方，好像在等那个要辅佐他治理大好山河的人。

　　只记得那年他走了千万里，离开青山来到江南。而他从长安策马袭来，于绵绵春雨中撞进他怀里。

　　一个脑洞，有空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