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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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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芊芊开春之后病情反复加重,大夫说可能熬不过春天,连棺木都备下了,全家无不哀戚,只是亦身为兄长的周一钊却不在。他接了吏部的镖护送致仕的工部尚书回老家福州,来回就要快两个月。顾威让谢昆派人给沿途的驿站送信,叫一钊尽快赶回来。
周一钊在南京驿站接到信就撇下镖队一个人快马往回赶,但是长江两淮一带不太平,好多船家都不敢出船,好不容易从水路换回旱路,等到了京城已过半月有余。他本心情沉重,没想到在门口见到了活生生的芊芊,心里又惊又喜。
“周少局主,这位姑娘是……”顾芊芊这才发现周一钊身边站着个人。此人头戴官帽一身青色武将公服,腰间束带,衣服上还绣有麒麟图案。
“这是我义父的长女,我的妹妹。”周一钊带着顾芊芊见礼,“芊芊,这位是锦衣卫百户,邹冉大人。刚才在内城门口生了些误会,多亏邹大人相助。”
莫说锦衣卫是官她是民,就说人家帮了威远镖局的忙,这礼也是应该的。“烦劳大人。”顾芊芊膝盖一弯,行了一礼。
“顾姑娘,当不得这一拜。”邹冉赶快摆手。他是个粗人,平时为人爽直不看重这些,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当面拜谢,怎好意思。“不过举手之劳,去年我托镖送老爹和家眷回山东老家,贵镖局生意兴隆,不凑巧镖头镖师都有事,顾局主是不接的,哪知周少局主才刚风尘仆仆地回来就又跑了一趟山东,这么给我老邹面子,这情我是记着的。”
周一钊拱手,“还是要多谢邹大人,今日回京不便,他日小聚,还望大人不要推拒。”
“周少局主客气,我们改日再聚。”
顾芊芊站在周一钊身边目送邹冉离去,心中不免好奇,记忆里钊哥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看来,对人对事又周到了几分。想来,是让她那甩手掌柜的大哥给逼出来的。“爹似乎很不待见锦衣卫。”
周一钊转身道:“你是担心我跟那邹冉走得近惹义父不高兴?”
芊芊抬头看他,有些不明白,“钊哥应该不喜欢应酬那些当官的才对。”
“这些年你虽病着,到底还是了解我。”周一钊拍了拍她的头,“前朝锦衣卫横行无忌,义父是见多了。现任指挥使牟泰虽跋扈但处事还算公正也能约束下属,镖局打开门做生意,有些交情也是好的。我不会与锦衣卫深交,你放心。”
芊芊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要买果子的,“对了钊哥,你身上有没有钱?”
周一钊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她接过来就要去对面的水果摊,只是没下台阶就愣住了,水果摊子前空空如也,卖水果的大叔大婶不见了。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顾芊芊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有人会将生计买卖丢下不管吗,真是奇怪。
临街交叉口的地方立着一块布告栏,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会过去瞧一瞧。上面是顺天府贴出的缉拿九环坞贼寇的文书,还有北镇抚司缉捕参事画的人像,这些混迹江湖的草莽也只有以天下为网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才能知晓其长相面目。布告上的画像,正是九环坞的九大贼首。
九环坞位列绿林几大帮派之一,不同于草寇占山为王,他们辖制水域,势力范围在江北一带。九环坞背靠淮安府,整个淮安在淮河与京杭运河的交界处,那里水网交错,为交通枢纽的要地。更因四面相接海州、盐城、扬州、滁州等地,漕运、盐运、南上北下的商船不计其数。无论江南还是江北,各帮各派手里的地盘即是控制的水道、水域,就像盐商手中的盐引一样。
九环坞掌管着江北半数以上的船运生意,虽然早年以水寇起家,劫掠过往来商船,但近几年,下面的船老大们多是干正经生意。九环坞的老巢建在淮河沿岸,三面环水一面临岛,他们据岛建立水寨,水寨之上有九把交椅,各个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
大当家石珩人称“九龙太岁”,善谋善断,承其兄石玄之位掌管九环坞,其武功上乘,一手回旋镖在江湖上鲜有对手。二当家傅北天人称“过江虎”,他的八卦刀法威震江北;三当家柳子笙人称‘柳算盘’,为人精明干练,算盘打得极准,九环坞上下一笔笔的细账、银钱都要经过他手;四当家萧云鹤师承武当,江湖绝技青峰剑,虽武功高强但为人低调,不爱沾什么江湖名堂;五当家冷平为人憨直,水下功夫了得,人称“水中飞”;六当家韩笑人称‘小诸葛’,为人聪明绝顶,江湖绝技七煞拳;七当家杨绍,性烈如火,擅用九节鞭;八当家褚中玉性格谦和,人称“火霹雳”,喜好钻研火器,擅制霹雳弹。还有九当家封子义,江湖人称“冷面书生”,擅吹笛,一支精铁制成的笛子却能杀人于无形。
这九人义结金兰,同进同退,在江北令人闻风丧胆。只是,这次惹上官府,朝廷派兵清剿江北水寨,九环坞损失惨重,石珩进了刑部大牢,而封子义身死淮河……
城西京郊的一处废宅,劫狱杀人的九环坞贼寇就躲在此处。
这宅子废弃已久,后院有个极隐秘的地窖,这伙人躲在里面,锦衣卫路经翻查多次,都未发现可疑,倒是安全的很。
那夜趁着雨势,他们已算好时间,只要在天明开城之前赶到最西的西直门,便可趁着守城兵士不足逃出顺天府。未曾料,大牢的狱卒惊动了兵部的五城兵马司,天亮之后,京城九门依然紧闭且加派守卫至辰时方才打开。后又有锦衣卫介入,全城戒严搜查,各城门口还有顺天府的官吏核查户籍,想来要出城,却难如登天。
昏暗的密室里,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周围坐着几人。
“威远镖局不接这趟镖,看来我们的计划有变。”萧云鹤道,他身穿长衫,木冠束发,看起来有几分斯文。
傅北天一脸不耐,“老四,不是我说你,非找什么镖局,城门口守着那些混账锦衣卫,谁他妈敢出镖。要我说,跟他们拼了,老子不信出不了京城!”
“二哥莫急,救大当家要紧。大当家现在有伤在身,还是稳妥出城的好。”
傅北天粗着嗓子问:“老五你就知道偏帮老四,不硬闯还有什么办法,威远镖局又算什么东西,接了镖就能安全出城?”
冷平被傅北天呛了句,不再言语,萧云鹤接道:“有人掩护总是好的。”
“二哥说得对,我们藏在这破地方真要憋屈死,还不如出去跟锦衣卫干一场,多杀几个,当为大当家和九弟报仇!”
“老七,你闭嘴!”冷平喝斥一句,神情有些不安。他寻思着,虽然硬闯等于送死,但现在躲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总得尽快出城。“大当家,你的意思呢,若实在无法,只要你一声令下,大不了跟锦衣卫拼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一人身上,那人闭着双眼坐在床板上,蓬头垢面,满脸的络腮大胡子,根本看不清面貌,一直没说话的褚中玉正在给他剃须。
“急什么,二哥和七弟,你们且稍安勿躁,各位兄弟也不必心焦。”石珩身为九环坞大当家是接的兄长之位,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年纪在冷平之下又比其他人年长。他哑着声音,睁开了眼,瞳孔中射出暗黑的幽光,好像要把人吸入深渊一样,“我派了六弟和红云出去打探,先等等再说。威远镖局不肯接镖……”他冷笑,“想办法让他们接就是了。”
“京城又不是只一家镖局。”杨绍道,“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七哥,不是我说你,你脑子就是不灵光。”石珩没说话,倒是褚中玉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笑道:“现在京城九门严查,只有镖局一帮人马带镖出城才不致招来太多怀疑,威远镖局在京城信誉第一,背后有人撑腰说不定能对付得了锦衣卫,我们大可用他们当踏脚石。”
石珩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阴冷无比,“只要能出城,待回到九环坞重整旗鼓,必让朝廷不得安宁,以报这牢狱之辱和九弟的血仇。”
……
日下黄昏,各家各户升起了炊烟。周一钊走镖回来,顾威甚是开怀,顾家在正院开了家宴,并吩咐厨房给下面的人加菜。
难得局主高兴,练武场那边镖师伙计们的驻地也热闹起来,有家有室的镖头镖师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大家伙围着长长的木桌坐着,图个乐呵罢了。不过武夫们聚到一起,喝酒是免不了的,那酒碗满得都溢出来了,一碗一碗地往下灌,跟喝白开水无异。
酒过半旬,三五成群拢在一起,聊天儿的聊天儿,喝酒的喝酒,桌上忽然有人问:“徐头儿,听今儿大门当值的说,见到了大小姐。您给说说,这大小姐长什么模样?”
徐仁端着酒碗斜了那人一眼,“小六子,别瞎打听,大小姐也你那狗嘴里随便说的?”
小六赶紧赔笑,“看您老说的,不过是大伙好奇,我多嘴一问,还不是怕认错人失了礼数~”
乌泱泱一片人,镖师总要比伙计庄重些,有些人打趣小六子,说他油嘴滑舌,他不服气,非要接着问。今日当值的是老铁和新来不久年纪尚轻的福春,他俩明明见了却都不说话,大伙只管挤兑他们。
“老铁,我看该当叫你老牛,怎的说句话就跟那耕田的老黄牛似的,慢得能急死个人。”
“就是,大小姐鲜少露面,到底啥样,好看不?”
一桌上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而老铁一个劲低头吃花生米,半饷才慢悠悠道:“小姐们啥样,还不都一样嘛。”
石头听老铁说话那叫一个着急,“嘿,我说老铁,你这看了等于没看。今日白白让你当值,赶明我和柱山守门,还怕见不着~”
有人拍了下福春,“你小子别傻笑,他不说,你说!”
福春十六七的大小子,脸色微红,“俺没敢多看,说不上来,反正挺好看挺和气的。”
“行了行了!”徐仁站起来看看天色,见已是明月高悬,不禁训斥,“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趁着李头儿不在,拿我当摆设是吧。快快都收了,明日还要当值,你们再乱说,小心传到局主耳朵里!若是让谢总管和陈叔听见,仔细你们的皮!”
徐仁的训诫让在座的镖师伙计都警醒起来,镖局规矩严,虽说是茶余饭后说着玩的,说的过了总归不好。但大家都知徐头是刀子嘴豆腐心,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平日里对他们很是回护,所以都渐渐止了玩笑。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忽地接了句:“周少局主回来,局主高兴着呢,哪里会管到我们~”
“可不是,周少局主一回来,少局主在局主跟前更没地儿站了。”
哈哈哈……人堆里爆出一阵大笑,徐仁无奈地挥挥手,让他们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