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第二部》山川挽

3、「十九，斗心。」

　　医院的病房长廊。
　　位于几乎顶楼的专护病房外，原本是空荡荡的，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此时此刻已经挤满了扛着相机的记者，加护的病房里需要保持无菌状态，所以只有祁年恩和一干医护人员戴着口罩在里面例行检查。
　　玻璃流转透明，隐隐透出病床上安睡着的那张苍白的容颜。
　　他很安静。
　　安静的犹如永久沉睡去了那般。
　　应该是已经进入无人打扰的美梦里了吧。
　　长而微卷的睫毛随着身侧呼吸机的频率而稍稍颤抖着，经脉清晰的穿梭在肌肤纹理之下，唇色深沉，从内里晕染出一抹奇异的颜色，说不清是什么模样，但是不难看出来，他此刻不尽人意的状态。
　　“离哥哥......你醒一醒呀......我是小然，我来看你了。”安祈然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大约是因为那副温柔外表的关系，并没有人对他有任何怀疑“离哥哥，你还疼吗？！”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在哭泣。
　　一滴一滴的泪珠顺着那张略微有些稚嫩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背影孤单，仿佛只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人们仿佛能透过ICU那层厚厚的玻璃感应到他浓浓的悲伤。
　　现场的氛围压抑而又安静。
　　低沉沉的。
　　睫毛颤抖了许久，光影黯然的投射在他的一张俊颜之上，他虚弱而又略显茫然的张开了双眸，目光毫无焦点的落在远方。
　　“哥.....哥你醒了？！”
　　谁的声音他都再也无法听到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暂停在了那一刻。
　　永远无法再回头了。
　　众目之下，他失了神的眸子里渐渐的有了焦点，却并非是什么好事，经脉游走穿梭在白皙手背之下，他下意识的用手努力的压上小腹，腹前的被褥在他手心里攥成了一团。
　　紧接着。
　　人们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
　　“哥......哥你听话，松手......松手好不好？！不能这样用很大力气压着旧伤未愈的地方，会弄疼你的......”
　　“呃......”
　　忽然。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那般，用力的张开了眸子，柔软的睫毛在空中剧烈的颤抖着，盖在腹上的手更是往里推了三分，不消片刻，口中已是呕出一大口近乎于暗黑色的血液出来！
　　记者吃惊的纷纷举起相机，将这一刻记录下来，他们关心的只是八卦而已，也许到了明日，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会齐刷刷的将最亮眼的地方给它。
　　这分明就是爆炸性的新闻。
　　这个隐藏在政商两道的神秘富豪，久居财富金字塔顶端的最年轻的掌权人，这个能将国内政权玩弄在鼓掌之间的男子。
　　曾经的他，是那么的骄傲，恍如周身都带着刺眼的光芒。
　　而如今。
　　宛如一支即将凋零的花。
　　安祈然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那柔软双眸里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狡黠光芒，他不动声色的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切，久久的矗立着，再不离开，日头稍微晚一点的时候，林若安竟然也赶了过来，使得这一切变得仿佛更加的真实。
　　“若安姐姐......呜呜呜........离哥哥怎么了......呜呜呜......快救救离哥哥......”
　　林若安怔怔的摘下了墨镜，忽然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胸口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她站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她将手机拿了出来，纯白色的机身闪耀着淡淡的光泽，显示屏上还是那张他俩看起来过份甜蜜亲昵的合照，没有什么来电提醒，平静的甚至连一条新消息提示都没有。
　　太过平淡，仿佛在嘲笑她——
　　根本就是个身处局外且毫不知情的傻子。
　　那一刻。
　　她发了疯一样的将手机甩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手机砸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应声而裂。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如死一般的安静。
　　很快，就已经有医护人员走上前来，搀扶住林若安已经软了的手脚，她的脸颊布满了泪水，那泪水是滚烫的。
　　“其实这一切是你们骗我的对不对......阿离不会有事的.......他一向都不会作贱自己的身体的......这一切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渐渐的，她脸上的泪水蒸发了。
　　她不再哭泣。
　　或者说，是放弃了哭泣。
　　她选择静悄悄的坐在他床边的那个位置上，握住了他的手，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多出一秒的时间都行。
　　她会在他呕出血丝的时候用温暖柔软的帕子替他擦拭唇角，语调不稳的告诉他许多不曾来得及说出口的情话。
　　“哥他这一辈子都要强，即使哪里不舒服也一定不会告诉旁人，所以这一刻，我想你多陪陪他，可以吗？！”
　　祁年恩亲口向林若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在祁离明确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的时候。
　　裴奕不在。
　　所有曾经帮助过祁离的人统统都不在。
　　只有林若安，拥抱着她那所剩无几的记忆，守候在宛如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病房。

　　***

　　数日后，安家大厅。
　　落地窗被厚重压抑的窗帘完全遮住，内里开着灯，显得整个空间狭小而又压抑，厅堂中间坐着几人，看不清面貌。
　　“我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吗？过几天是个大日子，这次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嗯，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的面容依旧青涩，带着稚气，却不再像白日里的那番模样，带着深沉，带着与其身份格格不入的压迫感，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心口，眉头微微一蹙......
　　“安少！”
　　“无碍。”
　　那一瞬间，他原本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他轻轻阖上了眼眸，心中已是又生一计。
　　日头稍晚的时候，他换上那件衬衣出了门儿，夕阳未落，霓虹灯已是迫不及待的一盏盏点缀在这个城市的浓厚夕阳之下，安祈然微微翘首望了望位于身侧不远处的市政监控。
　　一切都准备好了。
　　当他在街头被众人识出身份的时候，虽比不了如裴奕那种一线明星有那么多热烈的追随者，可能认出他身份的也不在少数。
　　现场热烈极了。
　　那些从随身包中拿出签名本的粉丝们。
　　那些在天空上端无限闪烁着的霓虹灯。
　　还有手机闪光灯时而发出的暗色调的光芒。
　　他在人群中是拔尖的那一个，外表挺拔，脸部线条柔和，声线温润，外形不如其他男星冷峻，透着独有的味道。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一切都在计划中顺利发展着。
　　安祈然站在那群狂热的粉丝中，微微笑着。
　　忽然。
　　变故在那一刻瞬间发生。
　　一辆黑漆轿车高速向人群冲来，霎时，凝聚的人群在惊吓中被冲的四分五裂，而这份惊吓却并未停止下来，也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从车上下来了几个统一着装的黑衣人，他们动作迅速，只听得几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砰”
　　时间仿佛定格了。
　　那一瞬，从安祈然周身缓缓蔓延出一抹血雾，随后逐渐从空气中消逝，他顺着地面狠狠的摔了下去，在无意识。
　　“怎么办.......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
　　缓缓漫溢出的血色顺着他那衬衫的纹路一路流淌，细长柔软的眼角滑下一滴透明的泪水，他的唇角开始蔓延出血色，一丝一丝的顺着脸颊砸在地上，
　　“嗬呃......”
　　他很疼。
　　满面都是泪水，纯白的衬衫被鲜血染得通红，几枚子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辨，胸腹间一片血色侵染。
　　救护车几乎是和那些娱乐记者们一起赶到现场的。
　　他是在娱乐记者们的闪光灯下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的。
　　“咳咳......咳咳咳......姐......咳咳咳......”他吃力的抓住安以墨的手，细长指尖颤抖着，口中腥味更甚“疼......小然好疼......姐......救救小然......”
　　“小然别怕......姐在你身边。”女子的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哀伤和心疼，她紧紧的咬着下唇，片刻之后，方才想起来要问的话“你可曾看清，那对你开枪的人究竟是谁？！”
　　“小然不知道......小然真的不知道......咳呃......”
　　少年的面颊上带着哀伤。
　　最深沉浓郁的，仿佛连风都不能拂去。
　　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究竟怎么了？你告诉姐.......究竟是谁......”
　　“姐......我难受......”安祈然在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瞬间，素白手腕重重的滑落在空气中，身体微微一震，一小口血砸在手术室外冰凉的地面上“姐你不可以恨他......咳咳......”
　　手术室门被关闭。
　　“少爷究竟是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安以墨微微侧了侧头，问身后的几个匆匆赶来的保镖“你们可有看见对少爷开枪的究竟是谁？”
　　“是祁家的人。”
　　“此话当真？！”

　　******

　　数小时后。
　　S市最大的医院，祁离的病房。
　　床上的人靠在软枕上，面容苍白憔悴，指尖轻抚着面前的那一页书册，睫毛轻颤，眉头也微微蹙着，聚精会神的阅读着，病房的窗户开着，空气却并不能很好的被他抽进肺里，鼻尖底下戴着一根透明的管子，一旁的呼吸机均匀的发出声响。
　　“唔......”
　　病房的门被人用力一脚踹开，安静的氛围已经被这一声巨响打破，他并未抬头，一直到身上的被褥亦被掀开，方才微微抬睫。
　　“你为何要这么做？！”
　　“什么？”
　　“你可知小然现在生死未卜.......”
　　“与我何干？”
　　他太过平静了，平静到几乎让面前的女子抓狂，他的衣领在那一瞬间被女子狠狠抓起，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在了地上。
　　“请你自重。”
　　“你要我如何自重......哼！原本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同，想不到你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咳咳......”苍白的面颊上滑落下滴滴冷汗，甚至连唇色也是一副虚软无力的模样，他扶着墙从地面上站起身子，修长指尖紧紧的摁住腹前衣物“呵，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女子愈说愈激动，早已不是先前的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她上前一步，抬首嘲讽般的望着他“你伤害小然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来质问你？！”
　　“如果你有证据，大可以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证据？警察？哈哈哈哈......”女子的反应，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过了半晌才有了反应“谁人不知你祁离做事滴水不漏，警察局里也都是你的人吧？！嗯？！报了警也是我们吃亏。”
　　“......”
　　迟疑间，病房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脸茫然的林若安，她手里还捧着饭盒，就在这一瞬间，安以墨迅速做出反应，一把将林若安控制住。
　　这个点儿病房是不会有人在的。
　　祁离又怎么能不明白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呢。
　　“以墨，你放开若安，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放开若安？！那你为什么没有想过要放过小然呢？为什么我就这一个跟我相依为命的弟弟你却还是要去伤害他呢？”她抽泣着拖拽着林若安一步步往后退“你是不是想除去小然之后再来伤我......”
　　“以墨，我不愿意跟你对峙。”
　　光影变幻间，安以墨已经拖拽着林若安来到了那条空荡荡的走廊，走廊上零星站着几个人，都是她来的时候带来的。
　　看起来形式并没有多好。
　　时间仿佛就凝固在这一刻。
　　安静的。
　　气氛压抑。
　　他白皙的额间开始溢出细密的冷汗来，逆光看来，他的身形挺拔俊逸，从末端窗口隐隐透出的光线笼罩在他周身，四散的琉璃光影衬托着他修长的身形，宛若神祗。
　　“以墨，我只跟你说一句，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
　　“也许我会骗别人，但是对你，自始至终我都从无谎言。”
　　他朝前轻轻踏着步子，一点一点的靠近已经近乎于崩溃边缘的安以墨。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么多年，我对你从头至尾都是一颗真心，你可有对我动过一丝情谊？！”
　　......
　　祁离没有说话，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却稍稍垂了一下，眸色却微微深了，他弯了弯腰，唇角的笑容弧度有一丝苦涩“我已经有了若安......”
　　“是啊......你已经有幸福了。”安以墨狠狠的摇了摇头，手中冷不丁的忽然灵光一现，一柄锋利的匕首出现在面前“可是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没了爱情，甚至连我唯一的弟弟也快要被你夺走了......”
　　“把刀放下！”
　　“祁离......我爱你。”她的眸子湿润了，水雾逐渐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晕染开来，她低声呢喃道“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伤害小然......为什么......”
　　“你现在做的一切，和安祈然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除非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我和若安已经决意年底完婚！”他微微一怔，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庞上的神色复杂极了，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之前和你在一起，我的确对你动过情，但那只是......只是因为你和若安给我的感觉很像。”
　　“那你就别怪我了。”
　　“恋人从来都是相互吸引着在一起，而并非是像你这般一直强求，为何你和安祈然从来就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呢？”
　　“你闭嘴！我安以墨的人生从来不需要旁人看笑话......”她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愤怒，却勉强压低了声线“不过如果小然走了，我将会让你后悔，让你这一生都记住我。”
　　“你还以为我没有察觉到你们的小动作吗？”他迅速的朝前踏步，在那一瞬间握住安以墨握着刀柄的手腕“你们都收敛点吧！”
　　“你放开我......你放手！”
　　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几乎是如草原猎豹一般的速度。
　　枪口幽深，对准了安以墨。
　　“你放开我！呵呵！到了现在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好人么！你不爱我......还要将我弟弟夺走......这就是你的企图么？！”
　　“你别闹了。”
　　挣扎推搡间，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手臂，远处的杀手迅速的扣动了扳机，子弹划破了压抑的空气，疾驰而来。
　　非常非常轻的一声。
　　那是子弹穿透□□的声音。
　　安以墨也是在这一瞬间，闯入了祁离的怀抱，手中的利刃掉落在地上，发出震颤的余响。
　　“唔......”
　　后肩一阵剧烈痛楚，而此刻怀中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出了异样，手掌上一片腥气潮湿，她微微抬眸，眸子里已经湿润“你替我挡枪......原本不该这样的......”
　　祁离心里动了动，最终只是牵了牵唇角，凄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