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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怜雨(下) ...

  •   三日转眼便到,明日就是出嫁之时。
      顾雨绵坐在庭院中,手中捧着的一壶酒,已经有半壶下了肚,借酒消愁,却越消越愁,无奈的笑了笑,就要站起,心中却疼的厉害,身体晃了晃,一双手即使伸了过来将她扶住,随之一声极低的叹息,带着浓浓的疼惜与说不出的酸楚:“绵绵,不要这样……我会心疼。”
      顾雨绵身子颤了颤,几乎落下泪来,她如何听不见他声音的颤抖与痛苦,白首不离,端的是好誓言,可如今再也难以实现。

      她转过身痴迷的看着他,轻轻的弯起唇,头晕的厉害,身子几乎站不动,只是依靠在他胸前,抬着迷离的眼眸,将酒壶提于他眼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说:“今朝有酒,便醉一场如何。”
      商途本就是躲过禁军赶着夜色而来,皇上早就防着自己,在那日他出宫之后,就被宫人以皇帝召见为名带到崇阳殿,等他回过神来,就被迷晕在内,皇帝亲自动手封住了他的周身大穴,饶是以他的功力也暗自挣扎了两天两夜才冲开经脉,逃脱后,就趁着夜色闯进了明水宫,却不想正巧撞见她借酒消愁的一幕,当下心痛的厉害,万分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而辜负了她的情意。
      他紧攥着她的手腕,皓腕如雪,纤细非常,他很轻易的就握住了,奉烈抬眼,深深地看进那双柔弱却倔强的眼眸里,纠结了多少个夜晚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不管不顾的说出:“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顾雨绵瞪大眼睛,心口像是被轻轻击了一下,
      酒壶跌落在地,碎成好几片,飞溅的酒液溅湿了纯白的绣鞋,顾雨绵呆了片刻,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都落在奉烈的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奉烈疼惜的看着她哭花的小脸,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几分,沉默了许久,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其实一直想说,却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她是公主,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他可以不做将军,却不愿她跟着自己受苦,她应该锦衣玉食,一世无忧,而不是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所以他想过放弃,想过离开,可如今看到她将为别人披上嫁衣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真正爱了,如何能放手呢?
      如此,就让自己自私一次吧。

      南锦注视着窗外顾雨绵被奉烈抱起跃上宫墙的身影,夜色深沉,只一会儿就看不清了,她垂下眼帘,神情宁静淡然。
      公主,您走吧,越远越好,不要担心,南锦也该保护您一回,您跑慢点,不会有人追你的,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皇上他,很爱护您呢。
      她看着桌上的的喜袍,然后将自己的发髻拆开,一头柔顺的黑发自双肩滑落。
      她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那身喜服,又坐在镜前,愣愣的看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就拿起红木梳子,描眉点唇梳头,每一样都进行的一丝不苟,只略略打扮,竟与顾雨绵有八,九成的相像。
      她停下手,喃喃道:“应该行了吧。”
      月光微斜,照到了殿中一处角落,一个身穿黄衫锦衣的青年淡淡的一点头:“尚可。”
      南锦笑了,屈膝行礼,静默无言。

      奉烈抱着顾雨绵绕过看守的官兵,一路飞檐走壁,不多时就过了九重宫墙,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官道旁,两人上车后,车夫驱车前行,车轱辘一圈又一圈,将一个个已圆满的圆在地上碾成一条长长的线,通向未知的远方,这一路,也许平安喜乐,幸福美满,也许……又是一场离合悲欢。
      车停了……
      车夫紧张的声音响起:“将……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顾雨绵脸色一白,无措的望着奉烈,掌心一暖,只见他平静的冲她一笑,捏了捏她的手,“不怕”
      他掀起车帘准备下去,衣摆却被抓住,就见顾雨绵固执的盯着他说“一起”
      奉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握紧她的手“好”
      他先跃下车,在被包围的水泄不通的情形下,依旧从容的转身扶着顾雨绵下了车。
      围着他们的是朝廷禁军,奉烈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们只会听从一个人的调配,而那个人一定不会伤害到他的绵绵,这也是他答应让顾雨绵下车的原因。
      两人一起看向对面,那里的禁军散开,一个人走了出来,赫然是当今帝王。
      “皇兄”顾雨绵低头唤了一声,下意识往奉烈的怀里缩了缩。
      奉烈扶着她的肩,安慰的笑了一下,将她护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走上前跪在顾天辰的面前:“此时皆是臣一人指使,与公主无关,臣甘愿受罚。”
      顾天辰冷冷的瞥了奉烈一眼,看向他的身后,声音却轻柔了几分,他叹息道:“绵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奉烈俯下的身体一颤,慌忙道“都是臣的错,请皇上……”
      “朕没问你,你给朕跪着。”顾天辰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雨绵轻吸一口气,勉强镇定的走过去站在奉烈身边,缓缓跪了下去,抬头一字一顿的道:“皇兄,求你。”
      她从未求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或许会是唯一一次。
      顾天辰握了握负在身后的拳,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还是忍了很久才忍住自己把眼前这个让妹妹放在心里还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扔进大牢的冲动:“奉烈,三年,给你三年时间,若能让边疆平定,齐国不敢派兵骚扰,你们的事朕便准了,你答应吗?”
      不等奉烈回答顾天辰就又讽刺道:“若三年时间还没做到就尽早滚回老家种地去,朕还不缺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朕的妹妹你也别想了”
      其实顾天辰还想说一些更难听的,但自小便是圣人之训让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不由得心里更加窝火,看向奉烈的眼神几乎喷着火气。
      瞧瞧今天这两个人都做了什么?堂堂一国公主在大婚前夜与人私奔?对方还是自己国家的重臣,说出去他这个皇帝还要脸吗?真真是气死他了。
      若非顾雨绵实在爱惨了奉烈,都不惜到了抛下公主的身份跟他私奔的地步,他怎么也不会这么饶过这个小子,要学识没学识,要家世没家世,只凭一身武艺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个性固执的要死,比御史那个糟老头过之而无不及,朝中的重臣更是得罪了个九成九,怎么温柔贤淑的妹妹就偏偏喜欢上了他呢?

      顾天辰越想越头痛,脸更是阴晴不定,心道还好自己发现的早,时刻派人监视着奉烈,不然,自己岂不是连妹妹被人拐走都准备私奔了还不知道,这样一想,更是眼神也不善起来。
      顾天辰在一边怒火滔天,语气自然不可能有多好,但对于奉烈与顾雨绵来说却是喜从天降。
      “皇上,你……答应……”
      奉烈握紧顾雨绵的手激动的抬头问道。
      “哼,你有命回来再说。”顾天辰真的不想给他一星半点的好脸色,说完就准备甩袖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对顾雨绵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顾雨绵一笑,只是俯身一拜道:“谢皇上。”
      顾天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罢了,明日公主下嫁,举国同庆,而顾雨绵,你此生与皇家再无瓜葛,就……这样吧。”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禁军也在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奉烈看着顾雨绵,见她对着顾天辰离去的方向迟迟不愿移开目光,自然知道她对顾天辰的不舍,为了自己而放弃了公主的名号,放弃了荣华富贵,甚至不能再与顾天辰以兄妹相称,顾雨绵竟舍弃了这么多,他怎能辜负她呢?
      奉烈牵起顾雨绵的手,跪在地上虔诚的吻在她的手心,见顾雨绵有些羞涩的看过来,他温柔的道:“此生,只为卿活,为卿死”
      军人最重承诺,他说不出太多甜言蜜语,只知生死,如今,尽交于她。
      而另一边,顾天辰走在禁军的最前面,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时,顾雨绵才刚出生,她的母妃极得父皇宠爱,自然,她也就是最受宠的公主。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还在襁褓中,小脸粉嫩粉嫩的让他不禁伸手去摸,可伸出的手指却被小小的手捉住,他一愣,就见她咧着小嘴冲他笑,口水都流了出来。
      他那时就想,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妹妹。
      他的母妃是婢女出身,只是君王的一次临幸就怀了自己,才被封为妃,论其身份地位,他哪有夺嫡的资本。
      可她只愿与自己亲近,也或许是自己根本没有当太子的念头。
      或许,在这纷乱的皇宫里,谁真心,谁又是假意,她看的清楚得很。
      他那时只想做一个好哥哥,没有其他的想法,那张龙椅谁坐都一样。却不知,她在父皇面前为自己铺了多少路,每每自己稍有成绩,父皇耳边就会有一句“无意”的话,因为说者有心。
      也许是听的多了,父皇终于想起自己,渐渐的开始关注自己,往日被压制的才能也被自己有意无意间展现了出来,最终他成了太子,现如今成了皇帝。
      可他现在还要做一个好皇帝,国家大事与亲情之间他必须最先考虑到国事。
      可是顾雨绵今夜不顾一切的举动,让他心中震荡,既然亲情与国事都不能舍弃,那么,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私心总是可以有的吧。
      第二日,公主下嫁,举国同庆,皇帝甚至大赦天下以表庆贺,然,无人知晓,那红纱软轿中早已是偷梁换柱,真正的公主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等待着她的良人归来。
      三年后的边塞
      齐国这三年近五十次的侵犯早已将两国战力逼迫到了极致,不但没有将任何一座城池攻下,还损失了大片领土,奉烈更是将战地移动到了齐国境内,如今这已经是齐国最后的举国一战,拼尽了所有战力,也许是被逼的狠了,整整一个月的战役让两方皆是元气大伤。
      齐国国君无奈之下签署了城下之盟,答应百年之内绝不来犯,奉烈才退兵。
      一直等到齐国的军队看不见了踪影,奉烈的身体才晃了下,猛地咳出了一口血,他捂着右肩处的伤口跌下马,摔在了地上,惊得身后的亲卫大叫着冲了过来,奉烈没有理睬,他只是望着星空,惨淡的笑笑,牵动到了肺部的伤,便又是一阵猛咳,视线渐渐模糊,终至一片黑暗。

      这场仗赢得比想象的更加艰难,就连顾天辰接到战报看到奉烈重伤不醒这一行时也是一愣,紧紧捏紧了锦帛。
      他叹了一口气,这场仗只有奉烈能打赢,却依然低估了难度。
      如今只有期望奉烈能活着回来,不然,雨绵她……

      奉烈躺在营帐中,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身边围了很多人,很吵,然后就是一阵哭泣,苦涩难咽的汤药灌进他的口中,都洒在了脖颈处,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吞咽这苦的让人禁不住呕吐的药物,他只有拼命的下咽,他想要活,所以他必须喝下去。
      然而,药碗被移开了,他的衣领处尽是汤药,他太过无能为力,身体动不了,说不出话,
      他倾尽所有气力想要睁开眼睛,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哆嗦,缓缓睁开了眼睛,帐篷里已经没了人,一旁的矮凳上还放着半碗药,但显然已经有些凉了,帐篷的帘子敞开了一条缝,冷风灌入,吹起了他的发丝。
      奉烈看着帐顶,眼睛开始发酸,他呼出一口气,身体疼的像是碎了骨头一般,饶是他的毅力,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待慢慢适应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仅仅肋骨就断了四根,更别说其它地方的伤口,如今光是能躺在这儿呼吸都是一件幸事。
      奉烈明白,他怕是活不下去了,绵绵,对不起,我食言了,你……不要生气。
      奉烈想,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不会再做将军,他只想陪在她身边,一直陪着,直到终老,如若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化作一阵清风,一座石桥,从她的身边吹过,等着她走过,这样似乎……很不错,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然而,那个青年出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的让他欣喜若狂的梦。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样避过军营的重重关卡出现在他的大帐中的,似乎连帐帘也没有掀起半分,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奉烈看着青年,平淡的眼睛,平凡的面容,是一张很容易就会忽略掉的样貌,只听他淡淡的开口道:“你想活吗?”
      “你是谁?”奉烈并不担心青年是敌方派来的人,他这个样子连能否活到明天都是一个问题,更不要说青年的那句问话,虽然冷淡却无杀机,之所以问他是谁,只是好奇罢了,总觉得,他和自己很像,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像。
      商途沉默了一下,最后说:“一个卖酒之人”说完他低头看着奉烈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想活吗?”
      奉烈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他感觉的到,这个人一定一定能救他,虽然……会有代价。
      可是没关系,他想见她,她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所以“是”
      虽然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但这一个字,却说的斩钉截铁。
      青年点了点头,手腕一翻,一小杯酒出现在了他的手上,道:“既如此,就饮了这杯酒。”
      奉烈尝试着动了动,竟发现自己能抬起手臂来,诧异的抬头,对上了一双不动声色的面庞,商途将酒杯往他面前递进了一些,却依旧有一些距离,他侧头看着奉烈,掌中的那杯酒的酒面始终无波无澜,静静的等待着取它的人,淡漠的眼睛似乎深藏着玄奥的能量,在他的目光下,奉烈竟一点点的坐了起来并接过了那杯酒,一口饮尽。
      “多谢”奉烈没有怀疑青年的话,他如今只想活下去,他不会在意青年给他的到底是救命的药,还是……毒。
      奉烈躺了下去,他看着商途转身,缓缓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商途离去的脚步,却像是从脑海中传来一样,宛如踏在梦里云端,声音极轻,又似鸿羽坠落池潭,荡起安静的波纹一直传到前生后世,不在今时。
      一直一直,好安静。
      一个小兵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了帐篷,片刻后传来惊喜的欢呼声。
      无人看见在大营之外,青年端着酒碗静静的站着,他正望着远处的一个土坡之上,那里有一个七八岁摸样的女孩,她竟是一头齐颈的短发,发梢处像是被利刃平整的切过,女孩正面向他的方向,自上而下的俯视,神情高傲却不蔑视,不,她根本没有表情,无论是眼还是眉,都漠然的宛如玉雕,清清冷冷,安安静静,她的怀里抱着一把没有弦的锦瑟,与她娇小的身体一点也不相称,但她依旧抱的紧紧的,像抱着珍爱的宝贝。
      见商途察觉到自己,女孩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如同只是看完一幕风景,觉得毫不新奇之后的索然无味一般,下一刻,她就抱着锦瑟转身离开了。
      商途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酒碗,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也绝没有见过,她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酒碗中的混沌。
      那双清冷的眼睛又能否看清这片混沌呢?
      呵,怎么可能。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极慢的,又是一月后,一处小院的门被叩响,随之被一只手推开,吱呀一声,惊到了拿着水瓢浇花的姑娘。
      男人一身朴素的衣袍,少了一份凛冽,多了太多柔情,他靠着门冲她笑,眼眸如星,低声唤道:“绵绵。”
      顾雨绵脸一红,却也顾不得羞怯,放下水瓢,提裙向奉烈跑去。
      阳光在地上铺染一片光华,步步踏在上面溅起光碎无数,对面的男子笑的温柔,缓缓张开双臂,随即香落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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