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YMORE]冰与血》拉菲拉斐尔

2、萨缇拉耶

　　北方之地阿尔方斯，大陆最北疆土，终年积雪。

　　时光在他手中悄然流去，像针尖上的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里卡鲁多看着身前银发男子的背影，在北之地难得的晴日晕染下显得格外模糊以至于有些陌生。

　　不，他于他而言，一直是陌生的。

　　他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他。

　　里卡鲁多这么想着。

　　仅凭外表，谁又知道这个永远一脸温柔笑容的男人是昔日初代男性战士的NO.1，如今阿尔方斯的领主、轻易令所有北地觉醒者都臣服其下的男人。

　　从什么时候觉得这个一脸微笑的男人是最危险的呢？

　　里卡鲁多的思绪恍惚，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张与伊斯力长得极为相似的面孔，那个名为阿诗莉的女人。

　　他罕见地回忆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往事，一些潜行默化影响了他一生的、发生在童年的往事。

　　初识伊斯力的那天，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萨缇拉耶之城。

　　他躲在阴暗潮湿堆满垃圾的小巷中，鼻尖充斥着食物变质的腐臭味，忍住嗅觉的强烈抗议将手中一块新鲜的面包囫囵地吞咽下去。

　　那是他从面包店里偷出来的“晚餐”，已经三天没有吃饭的他双眼布满血丝，眼下遍布着青黑，饶是如此，一双银色的眼睛依旧慑人得可怕。

　　许多次他用这双眼睛注视着别人，那些人会用惊惧的眼神回望他，尔后咒骂着类似不详污秽的词对他拳打脚踢，似乎是为了平反自己突然的恐惧而刻意表现得莽撞大胆。

　　掂了掂藏在怀里的钱袋，他忍不住笑起来。

　　终于能过上几天舒服的日子了，也不枉费他在那家面包店外盯梢了十几天。

　　在这阴暗得如同下水道的地方能听到不远处主街道传来的欢呼雀跃声，他隐约地记起今天是领主前来巡游萨缇拉耶的日子。

　　与其说是巡游，不如说是为了度假而已。

　　萨缇拉耶之城以其美丽特有的萨缇拉耶之花闻名于整个大陆，是南方最美丽的城市，四季如春，素来有“女神荣冠”之称。

　　大片怒放从不衰败的雪色萨缇拉耶之花使得这个城市如同北方冰雪阿尔方斯一般美丽，也同时将城市装点得似每日都在举办盛会一般。

　　因此，没有北地的严寒，萨缇拉耶成为了大陆盛名的旅游胜地，作为南之领主的柯查尔特家族更是每年都来此度假。

　　但若平民想要来此参观，却必须经由领主的批准并进贡一定数量的财产。

　　他在心里暗暗嗤笑，贵族无非是一群表面光鲜内里腐烂的人，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却在城镇治理上毫无建树。

　　一群肮脏的吸血鬼！

　　他鄙夷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用同样的肮脏的鞋底将其踩踏，仿佛是想将自己的不甘与愤恨一并发泄出来。

　　“你看见一个脏兮兮的黑色头发的小鬼麽？”

　　“啊！我看到他跑进前面的巷子了，发生了什……”

　　“他在那里！快！追！”

　　他一惊，是那群人！

　　想也没想地拔腿就跑，他颇有恶意地穿过人群往主街道跑去，将身后那群肥头大耳的厨子远远甩在身后。

　　果然，他们一看到他逃跑的方向就停下来脚步彼此商量着什么，颇有些踌躇的样子。

　　但很快，那群人又目露凶光地挥舞着擀面杖继续追上来。

　　他不禁瑟缩了下脖子，飞快地回头继续闷头跑路。

　　那些家伙就不怕惊扰领主的出巡麽！

　　不，等、等等！

　　难道他们是想……

　　他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停下脚步想要往回跑，但是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推了出去。

　　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痛得缩成一团。

　　马蹄声与嘶鸣声突起，他回头恐惧地发现自己竟然惊扰到了一匹行进中的马匹，连带的，与那匹马牵绊在一起的另外几匹也开始惶恐不安地嘶叫。

　　豪华的马车摇晃起来，从里面传来一阵阵尖叫声，人群喧哗起来，身着盔甲的侍卫匆忙动作间发出的金属摩擦声……

　　这些所有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嘈杂得令他头痛。

　　余光瞥见隐藏在人群中的几人嘴角得逞的笑意，他突然明白过来，那群人是故意的，故意将他往主街道赶，故意将他推出来冲撞领主的列队……

　　心跳剧烈，有个冰冷的念头突然浮现出来——

　　他会死！

　　贵族不会姑息冲撞他的平民，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惊慌地想要起身夺路而逃时，却蓦地察觉到周围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毛发|漂亮的马匹已经被安抚，打了个响鼻之后就安静地立在原地。

　　人群向他投射意味不明的实现，彼此窃窃私语。

　　许多侍卫将寒光凛凛的剑对准他，他毫不怀疑只要他轻举妄动，他们就会将他捅成刺猬，横尸当场。

　　有个与他差不多身量的人朝他走来，逆光之下无法看到对方的面貌，唯有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你没事吧？”那个人这样说着，雌雄莫辩的柔软嗓音。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有着深受女神眷顾的容颜。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够这样美丽，就算阳光在其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那个人继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在耳中显得并不真切。

　　“里卡鲁多。”他怔怔地回答，然后敏锐地发现这个孩子是与他一样的性别。

　　“里卡鲁多，”这个贵族微微俯身打量着他，“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停顿了下，“还有，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伊斯力。”

　　然后他直起身子对身边的侍卫说道，“放开他吧，带他回府邸去。”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困难，似乎周围的空气一下子稀薄起来。

　　难道是想要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麽？！

　　这是贵族一向的把戏，他知道！他就知道！

　　“不准伤害他，”伊斯力回头朝他安抚性地一笑，补充道，“他是我的客人。”

　　忽然浑身一轻，他震惊之后便是狂喜。

　　向双子女神发誓，这绝对是他听过的最优美的声音，就连殿堂级奏乐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受领主长子重视的原因，那些原本眼高于顶的仆人和侍卫对他非常尊敬。

　　那个叫伊斯力的贵族似乎真的将他当作了“客人”，他得到了昂贵华丽的服饰，美味奢侈的食物，偌大豪华的房间，甚至能够随意在领主府邸出入。

　　梦幻泡影般的一切，许多次夜半辗转惊醒，他都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当——当——当——

　　蓦然响起的钟声拉回了里卡鲁多的思绪，圣洁十字的纯白教堂印入眼帘。

　　高高的尖顶似乎穿透尘世，在晴日下愈加显得遥不可及，被雪色的萨缇拉耶簇拥着，犹如女神不染铅尘的裙裾。

　　柯查尔特府邸背后便紧挨着一座教堂麽？

　　不。

　　里卡鲁多讶然，环顾四周。

　　从周围环绕的高墙来看，这座坐落在花园里的教堂，是私人的。

　　贵族还真是奢侈啊！

　　他忍不住感叹，信步踱了进去。

　　之后，顿然呆愣住的他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伊、伊斯力？

　　怎么会在这里，适才他还听仆人说伊斯力正在前厅接待客人。

　　但此刻，对方正背对着他跪在教堂中央，双手合十向双子女神虔诚祈愿。

　　阳光照射进巨大的落地窗，流淌在及腰的长发上，闪耀着光辉滴落在地，摔碎成无数晶莹的光珠。

　　脚上忽然传来耸动的触感，吓得他条件反射地一踢，那团毛茸茸的物体骨碌碌得滚下台阶。

　　背对着他的人也被惊动，转过头来。

　　里卡鲁多咋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因为当其转过身来他才发现，对方身上穿着一条简单却不失华贵的长裙。

　　女装癖麽？

　　抚着下巴揶揄地想着。

　　不过这么一看，真是个美人啊。

　　“啊，拉夏！”对方惊讶道。

　　甫一出声，里卡鲁多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清亮柔和的声线，这是个年幼的少女。

　　不过，拉夏是谁？

　　看见正从阶梯滚下某物的少女连忙起身，伸手接住，将其搂在怀里。然后似乎才看见他，“你是？”

　　“里卡鲁多。”他随意地挥挥手，有些讶异，“你和伊斯力长得真像。”

　　他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少女时，才发现那个毛团是卡库拉纳兽，——圆滚滚的身躯窝在少女怀里，一双豆大的眼睛机敏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那天冲撞了我的车队的人。”少女如是说道。

　　里卡鲁多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一紧，他似乎是被这几天的锦衣玉食惯坏了，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并不同于伊斯力，也许她会突然责难他，抑或背着伊斯力将他关进地牢折磨致死。

　　但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阿诗莉.柯查尔特，伊斯力的姐姐。可以叫你里卡麽？”

　　阿诗莉走近他，轻抬起怀中小兽的前腿朝他点了点，“这是拉夏。来，拉夏，跟里卡打个招呼吧。”

　　真是个毫无戒心的家伙，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里卡鲁多舒了口气。

　　叫拉夏的卡库拉纳兽对着他探出脑袋，在阿诗莉怀里一蹬，蹿到他身上。

　　不顾自己胸前被拉夏蹬出的脏兮兮的爪印，阿诗莉对他笑道，“拉夏很喜欢你呢。”

　　里卡鲁多提住拉夏的耳朵将它从自己身上弄下来，随手扔给阿诗莉，“是麽，我可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随即看到阿诗莉手忙脚乱接住拉夏的样子，不由露出一个恶趣味的笑容。

　　对他而言，这种动物弱小又无趣。

　　卡库拉纳兽外形可爱却寿命短暂，每日的阳光和舒适干燥的巢穴必不可少，且只食用萨缇拉耶的嫩芽。

　　也就只有贵族才喜欢圈养这种娇贵的小动物吧。

　　真是的，有这种闲钱来圈养毫无实用价值的小动物，还不如拿去捐赠贫民。

　　这就是自私的贵族啊！他不屑地看着眼前少女吃瘪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个时候，里卡鲁多突然又想起同为贵族却十分亲近平民的伊斯力。

　　代表其父出巡萨缇拉耶的柯查尔特家族长子伊斯力，一到这里就下令在他就住期间，萨缇拉耶免费对平民开放。

　　在极短的时间里，获得了平民的拥戴。

　　如今的萨缇拉耶每日都载歌载舞，人潮络绎，许多人不远万里来到这座城市一睹其风光。

　　想到这里，他睨了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一眼，“请恕我还有事，告辞了。”

　　不理会阿诗莉的愕然，里卡鲁多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