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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长秋斜月残 ...

  •   杨宛宜的盛宠,是我始料未及的。

      以前他在永巷四处风流,我也见惯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每晚上都不去同一处地方。我知道他纯粹是逢场作戏,来应付前朝那些功臣家族的。但对于杨宛宜,这个看上去比我老上好多岁的女人,他却是真心待她的。除了望朔日,他几乎夜夜都在杨宛宜那里。他封她为宸妃,位同丞相,杨氏族内兄弟皆封侯,荣宠甚至胜于我青山沈氏。

      更让人不解的是,杨宛宜入宫之前竟然还有一个儿子——陈澈,比我的阿源还整整大了四岁。他二话没说,很快便将陈澈封为西陵王,诸子之中,除了位居东宫的阿源,这个从天而降的陈澈竟然是第一个被封郡王的。言下之意,便是他承认了陈澈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地位。不止是我,整个永巷都看呆了,怨声四起。当然,相比那些本来就无资格触碰皇权的后宫和庶子而言,杨宛宜的存在,无疑是对我最致命的挑衅。

      不过四年,她便诞下了二男一女。到了更始九年,她的地位几乎要与我比肩了。

      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一二。有时候母亲来看我,见我一副焦虑、心神不宁的样子,只能宽慰我几句。祖父也宽慰我说,只要我的中宫地位还在,杨宛宜便翻不了天。毕竟我朝自开国以来,只有欧阳氏因为参与父兄谋逆,被废后位。若要中宫易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祖父年事已高,这段日子青山沈氏又颇有功高震主的嫌疑。母亲与叔叔们都担心,一旦祖父有什么不测,我的后位很有可能随之受到影响。虽然我朝还未曾有中宫无过被废,可早在卫国还没有国破之前,曾经有一位沈氏王后,便因为卫昌敬王忌惮沈氏做大,无过被废。

      我依旧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的儿子阿源,依旧是要继承大统的东宫太子!即便杨宛宜的儿子被封王,当庭议政,还没有他们的份。我的小儿子阿照,依旧还养在身边,承欢膝下。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我却没有人可以说话。长秋宫,没有一个人我觉得可以放心说的上几句话的。即便母亲那里,我也不想跟她说太多。毕竟,平阳周氏的衰败和恭隆杨氏的兴起对于如今沈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无疑打击不小。母亲她自己的压力也很大。

      有时候,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会试探着把心里的疑虑跟他讲。只不过每次我一开口,他就嫌我烦,后来索性拂袖而去,对外便说“皇后善妒,常怀忿怨”。他这么一来,底下的人也随口这么一说,渐渐地,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便硬生生被他们说成了一个善妒的泼妇!我何尝跟杨宛宜闹过别扭。

      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令人难以揣摩。哪怕与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我发现我早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谦谦王孙公子了,他是一代帝王!

      而我,早已不是那个竹林间四处寻找发簪,一口一个呆子叫着他的傻丫头了。我是中宫皇后,五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他已经厌倦了的女人。

      我就这样彻底失宠了。他夜夜都陪伴在杨氏左右,丝毫不给我半点怜惜。我的心,觉得好累好累。永巷的日子那么冷,那么累,真的觉得好难熬。

      好在阿照还留在我的身边,他是我如今唯一支撑我过下去的人了。阿照一点点长大,这个孩子比他的哥哥们都聪明好多,不过四五岁便已经开始尝试着要开卷读书了。因为是养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委托阿源以东宫身份遍请名家鸿儒为阿照开宗明义。阿照学的很快,没过三四年,便已经精通经史、骑射,在众皇子们之中显山露水。即便陈愈曾经那样厌恶我,也会时不时过来看看阿照,然后兴奋的夸几句。阿源其实很聪明,稳居东宫这么多年,政绩显赫,即便他也自愧不如阿照才智。

      渐渐地,我与陈愈僵持了好几年的冷战,竟然因为阿照开始缓和起来。即便他还是专宠杨宛宜,夜夜留宿昭阳殿,但长秋宫的人都注意到,他开始渐渐关怀我起来。那种关怀与昭阳殿那如日中天的盛宠相比,则更加显得默默无声。比如他看我的眼神,不再像几年前那么凌厉、狠毒,反而多了几分柔情,也更愿意与我多说几句话了。比如他下朝以后会常常绕远路从御花的幽径走过,躲在阴处偷看正在花丛中饮茶赏花的我,然后旁若无人的吹奏管萧。比如他来长秋宫看阿照,每次来,每次都会在我房内“不小心遗落”一些女人用的饰物。负责洒扫的宫人们替我将它们收集了起来,半年间竟然收了一大盒,每件还都是皇后才能用的东西。

      我越来越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这种岁月,虽然不及当初年少十分令人觉得面红心跳的激动,但是平淡之中,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幸福。那种幸福感,再一次给了我勇气,足以支撑我慢慢走下去,去度过永巷这日复一日忙碌、清冷的日子。

      在我的授意下,长秋宫还有永巷的人,选择了沉默。没有人愿意把这些事情说到杨宛宜那里去,她依旧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宸妃。或许,陈愈对杨宛宜这般前无古人的专宠,已经开始惹得永巷中许多人的不满了。

      更始十四年,那日我过生日。陈愈竟然破格将我只有十岁的儿子阿照封为关内侯,食邑八百户,依旧养于我膝下。阿照的其他几个兄弟被封郡王也不过八百户食邑,可见阿照受此盛宠。阿照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温文尔雅,谦谦有礼。即便我与杨宛宜互相不待见,她待阿照还是十分好的。所有人,都喜欢他,这一点我十分宽慰。

      阿照,也不再满足于每日留在长秋宫被我“管教”了,于是乎,他开始频频出去,不是去东宫拜访兄长,就是去民间结识坊间名士。一时之间,此人竟然声名鹊起。更有意思的是,每次陈愈来长秋宫看阿照,阿照十有八九人都不在,于是乎我与他独处的时光反倒渐渐多了起来。

      那日,陈愈悄悄来到我的房中,看我正在愣愣的看着当年他送还给我的那个锦盒,还有锦盒里面的一根玉簪子。我说,当年就是这锦盒让我与他结了一辈子的缘分,只可惜,簪子却只找到了一根。

      他握着我的手,温柔的说,这两根簪子或许就像失散了多年的恋人一般。若真的有缘,即便真的分开一世,他们总有一日还会在一起的,然后永远不分开.......

      那话,听在心里,真的很感人。以至于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在我眼前说这话的,不再是当年偏偏潇洒的皇孙,而是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啊。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前朝权斗,永巷风云,我以为很快自己的日子便可以熬到头了。我已经默许了杨氏的存在与专宠,并且只想与她和平共处,我的丈夫,也开始再次逐渐青睐于我。虽然杨氏此刻依旧霸占了我的丈夫,但总有一日,我的丈夫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而我,总会守的云开见月明的。

      但现实,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

      更始十五年八月,祖父沈印之去世,青山沈氏的柱石就此坍塌,随之而来的是与平阳周氏相似的结局。母亲与叔父们的担忧此刻变成了残酷的事实。

      九月,有御史大夫状告我的叔叔沈复之弄权结党、草菅人命。虽然此事查无实据,然而陈愈竟然以此大做文章,迫不及待的开始着手在朝堂上肃清沈氏一族。瞬间,我在永巷的地位也突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母亲再不能常常进宫陪伴我,阿照也被他找个由头交由掖庭抚养,我突然觉得如坐针毡,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那段日子,每过几日,便有好几桩沈氏旧案被人翻出来。即便许多都是莫须有的诬告,但我却吓得每日都脱簪素服,跪在长秋宫外请罪——尽管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曾有过。

      秋日的霜露是那么浅薄,却又那么冷,浸透衣衫,一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去。只可惜,更让我觉得冷的,还是他身为帝王的那颗雄心。我祈祷着,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噩梦,只要梦醒,一切都还可以回到过去。

      但是这只是徒然。

      更始十五年十月十三日,他终于下了一道让我彻底绝望的诏书。除去我中宫皇后之位,收回印绶,废为庶人,立杨宛宜为后。两道旨意写进同一份诏书中,一个人上天堂,一个人下地狱,这样的安排才更让人唏嘘不已。

      沈氏无德,常怀忿怨,戳辱宫嫔,不可以为中宫。

      他说,杨宛宜才是他真正爱了一辈子的发妻。而我,不过是他与沈、周两家之间的一个交易罢了。如今周宜、沈印之身死,平阳周氏败落,青山沈氏获罪,也是时候让我知道真相了。即便我此身无过,但受到沈、周两家变故的牵连,早已经不可以再安安稳稳的做我的中宫皇后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那一瞬间,感觉天塌了.......

      我成了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个无过被废的皇后,成了沈氏一族留给世人的笑柄,成了我的儿子们此生最大的耻辱.......

      长秋宫自此被封宫,谁也不能进,包括杨皇后。离开长秋宫的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我如同一片枯叶,无力的被内监给架到了北宫。我唯独记得的,就是天边那轮斜月,仿佛一把匕首一般,插入我的心脏,鲜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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