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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抽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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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小薰愉悦地蹦进了沙发里。
弹性十足的沙发椅垫理所当然跳了一下,惊醒了倚靠在另一侧扶手上状似昏昏欲睡的男子。
“怎么样?”黎小薰全无歉意,着急询问,“瞧中几个?”
男子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按按肩膀扭扭脖子,毫不犹豫道:“先把锦襕踢出去。”
黎小薰笑倒在沙发上:“哈哈哈,那丫头非闹死不可!”
男子语气依旧慵懒无谓:“她四岁起就在监视器后头看选拔,我们的一切手段对她都没有意义。要么永远别参加任务,要么直接进入小组,你同她商量吧!”
“哎唷,讨厌!阿彻总是这么冷静犀利,却把难为的事推给我们。”
男子扭头垂睑乜斜,话里意味深长:“我早不是十方的人了。”
黎小薰屈膝侧卧,支着手肘撑住脑袋,笑起来可爱又温暖:“对呀!你是我的人。”
“我”之一字落音极重,原彻听得明白,面上却还不温不火:“我们都是新筑的人。”
黎小薰扭头望向被窗帘牢牢遮挡住的窗玻璃,视线仿佛可以穿透屏障,望见窗外的辽远。
“最近真是越来越寂寞了呀!”
没头没脑的一句嗟叹,反让冷情的男子刹那动容,低眉颔首,神情间隐隐覆上落寞。
“说好的,你们在明,我回归黑暗,由三金子去抵挡权力,我们一起占领这座城市,一起有意义地活。你要是停下来,”原彻侧转身,眸光深深地凝望过来,“我们又该往哪里继续呢?”
黎小薰眼瞳里倏然浮起一层晶莹的光,渐渐盈满,似乎随时要溢出来。但又仅仅眨眼间,她便恢复了之前那般春风和煦的笑容。
“哈,很久没有像这样怀念从前啦!知道吗阿彻?看见那孩子我就想起宗哥。他们太不一样了,简直是两个极端。无论做任何事,宗哥一旦决定去做,就必然投入最大的热忱。他在乎一切的生命和理想,更对活着这件事怀有至高的积极性,他是我见过最认真生活的人。可那个孩子,小莫,他什么念头都没有,得过且过得近乎懒散,好像这一秒吃饭,下一秒就死了也无所谓。去哪儿、做什么、会变成怎样都可以,他不去追求,只凭落在眼前的是什么,痛苦也好,他都接受。这样的人,这孩子,淡泊得叫人骇怕。”
“你怕他无德无道,无法无天,是么?”
对于原彻的一语道破,黎小薰只是无奈苦笑。
而相反,原彻对此倒胸有成竹:“但你同时也看到了希望啊!有小宇在,那孩子就还肯往前跑跑看,不至于轻易走偏。”
“啧啧,”黎小薰揶揄,“你也好,三金子也罢,倒是对沈公子的评价出奇地一致呀!看样子他离开新筑这两年,确实有幸承蒙两位大佬亲自调教了,昂?”
原彻嫌恶地皱了皱眉:“注意措辞!什么调教,那叫提升训练!况且也没我什么事儿,小宇完全是三金子的崇拜者,我只是相信三金子的眼光而已。”
“喔喔喔——”黎小薰夸张地捧起双手按在胸前,“兄弟间无私的信任与支持,这一切闪亮的情感,都是爱呀!”
原彻头皮一阵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尽可能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干咳一声跟黎小薰挥手告辞:“没事我先走了。有理等我回家做午饭呢!”
黎小薰也孩子样快乐地挥挥手:“走好呀!替我给有理和你们家小志带好儿。明天见喽!”
原彻走到门边拎起搁在地上的购物袋,手握住门把手又顿了顿:“哦,明天我会晚点儿到!有理小夜班接早中班,我得送孩子上学。”
黎小薰大方地表示理解:“没问题,没问题!让精英们多掉以轻心半天好了,操起来更爽!”
原彻“啧”了声,摇摇头,挽一张惆怅的脸,晃晃悠悠离开了十方镖局的作战总指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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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齿轮的运转方向,很多时候可能仅仅取决于某人某刻突然间的一闪念。
比方说某狂人觉得世上人种不够纯粹要给全球洗牌,于是发动了一场人种清洗从而酿成世界大战;比方说牛顿被苹果砸了之后没想着吃了它,而是困惑这苹果为什么不砸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偏掉在自己头上,于是有了万有引力定律;比方说女娲娘娘觉得一个人太闷了,就拿泥随便塑了几个人形的玩偶,于是人类华丽丽诞生了。
撇去神话传说——甚至传说都算不上可能仅仅来源于坊间的杜撰,单纯以事物发展的不确定性来说,“念头”这种不可思议的灵光乍现,实在是能带起蝴蝶效应般的伟大传奇或者灾厄深重。
因此上,日后被媒体大肆渲染成【威震业界、名扬四海、寰宇皆闻】的“十方五芒星”特勤小队的成立,竟然缘起于一次抽签分组的偶然结果,这样的事实也就算不得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诚然,过往公司内部规制里,十方的保镖小组很少以入社选拔结果作为最终的分组模式。并且根据实际工作需要,每次的小组成员都会配合任务需要挑选最优组合,一般不存在固定搭档。另外,由于黎小薰制定的选拔计划采取实战对抗,更不惜使用实弹,最后幸存的小组也难免会出现伤亡,故此迄今为止尚未出现整支小队全员共济闯到最后的情况。
基于上述情况不难看出,至少在组队模式与成员合作默契度上,日后成为业界翘楚的五芒星小队当可谓继往开来,其实力委实不可小觑。而真正令人慨叹的是,那样一支行动中亲密无间的小队,实际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让成员彼此熟悉磨合,除却简单的履历以及个性与喜好,互相之间一无所知,却被迫交付信任,一同去面对生死的考验。
抽签当日,原本一百七十六人的应试者在五分钟的生死抉择考量后,生生跑了三分之一的生员。余下一百十七人,是真英雄也好,硬充好汉也罢,皆甘心臣服于命运的拨弄,纷纷将手伸向了标码着各自人生序列号的黑色抽签箱。
虽说莫降和沈立宇没有得幸加入仅有两支的六人小组,可看见同样攥着印有大写英文字母“Q”的小球的同组队员,各人脸上仍旧或多或少流露出了疑惑。单就沈立宇来说,自觉抽签的结果好坏参半。好的是,他居然真就跟莫降抽在一组里,简直苍天有眼求之不得。相反,又叫他心怀抵触的是,Q队里居然有名女组员。而且这个人居然是,黎锦襕!
“你也参加?”沈立宇的目光放肆地把穿得跟“查理的天使”一般性感劲酷的黎锦襕上下打量,眼神中毫不掩饰深切的怀疑。
黎锦襕高傲地白了立宇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沈立宇很诚实:“不是,姐姐,掌柜的是您亲姑姑嗳!您一妥妥的太子党跟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掺和什么呀?您还真当算加入行动部啊?”
“我就喜欢待在行动部!”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啧,”沈立宇叉腰歪头撇撇嘴,“实话说,我的格格,您知不知道行动部将来要干嘛去?真不是玩儿!”
“玩儿?”黎锦襕牵唇冷笑,骤然出手,疾风掠影般直击沈立宇面门。
沈立宇反射神经很好,又经过针对性训练,身体的应激本能已经形成,纵使没想到黎锦襕会一言不和拳脚相向,反应却很及时到位。一个偏头闪过,右手迅速去扣黎锦襕手腕,左手拇指前出直按她颈上血管主动脉。
想不到先机未得,黎锦襕也并不着慌,上身微微后仰以避凌厉,右腿上撩,七寸钉的高跟鞋挟着风往立宇下颚扎去。
如此近的距离下能将腿从二人之间的空隙间提上来,这般游刃有余的身体柔韧性已叫沈立宇内心里遏制不住尖叫欢呼;临敌不乱、随机应变的沉稳,则更让他对这一名静时妩媚妖娆、动时悍然刚猛的女子倍感激赏。
沈立宇这少爷本来就是个标准的“外貌协会”,尽喜欢漂亮姑娘,认识到现在一直对黎锦襕存着几分蠢蠢欲动的思慕。虽然见面次数并不多,每回遇上还总逗贫耍嘴,可打是亲骂是爱,越亲越爱拿脚踹,黎锦襕这一脚恰是踹得不偏不倚,将沈公子的春心钉了个正着。
临时起意要泡个妞,打且不好好打了,沈立宇登时松了右手,左臂回撤拿捏力度一掌拍在美人脚踝处,将她身形拨回去半圈,右胳膊一展顺势揽在姑娘腰际,她便以一个颇为暧昧的舞姿落定在自己怀中。
“真飒!刚才我说得不对,跟你道歉。”
黎锦襕虚长他两岁,各种场面没少经历,哪个逗哪个撩,一切意图她辩得一清二楚。借力挺身站起,漂亮地滑了一步拉开身距,挽一个柔媚的站姿笑得风情万种。
“认可我了?”
沈立宇狗腿子样奉承:“那必须的!”
“可我不服咧!”美人猛地扭过身,隔着半间屋子大声朝房间一头的监控探头喊,“换人,我强烈要求重新抽签分组!”
阶梯教室顷刻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哗然。
有几个人跟着起哄,虚实真假掺和着,嬉皮笑脸要求跟黎美人分在一组。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他们甘为美色当牛做马。
不过十方的掌门人黎小薰可不轻易就范,对玩笑的要求更高。
扬声器里清晰传出她不容置喙的决定:“抽签结果不得更改,不服者可以弃权!不过小组也将不再递补其他人员进入。换言之,从你们手里拿到字母小球的那一刻开始,团队协作就已经开始了。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将直接影响同组队员的未来。所以奉劝各位,三思而后行!对自己,更对别人的前途负责。”
说完,黎小薰就关闭了扬声器,独自窝在监视器前怀着恶作剧的心思,将每位竞聘者的表情尽收眼底。
又过一会儿,还按动开关,对着话筒咄咄逼人道:“本公司绝不用人唯亲,怎么样襕丫头?你是要继续还是弃权退出?”
众目睽睽,总显得自信骄傲的黎锦襕登时窘得两腮飞霞,低着头咬着嘴唇,纠结了好久才嘟嘟囔囔道:“知道了啦!”
黎小薰非逼她说清楚:“什么就知道了?你到底走还是留?”
“不走不走不走啊!”黎锦襕孩子气地握拳叫嚷起来,“管它什么抽签、任务,姑奶奶奔着前无古人去的,不达目的绝不回头!你们,”她恨恨回头指过沈立宇,更重重点一点莫降,“我警告你们,不许拖后腿!谁害姑奶奶过不了关,我这辈子跟他没完!”
莫降微微笑一下,不置可否。沈立宇则贱兮兮凑过去烂嘴:“嗷,我愿意一辈子跟姐姐没完没了!”
黎锦襕一记断根脚踹过来,沈立宇灵巧躲开,气得黎锦襕索性抱臂坐下,不再搭理他。
至此,所有人员均无异议,抽签结果就这样公平公正也毫无余地地被认可了。
确定了分组,很快分配了休息室。为了体现任务的不可测性,加之小组行动的特殊性,今次提供的住宿自然是男女共用。
莫降所在的小队四男一女,分两间卧房,共用一间起居室。沈立宇好来事,在决定谁有幸与女队员同处一室这件事上,居然搞起了论据答辩。
早前抽签决定后,队员之间已有了初步的认识。除了莫降、沈立宇和黎锦襕,小组另两位成员分别是主业经营酒吧、业余开垦菜田的退伍老兵骆琛,以及——
“天哥呀,我的亲哥,我可想死你了!”
沈立宇在教室当着所有人,扑上去给许天阶来了个少小离家老大回式的拥抱。嘴还噘着,被许天阶眼疾手快一巴掌糊开。
黎锦襕赶紧冲上来把人扒拉开,挡在许天阶身前保驾护航:“死小子,告诉嫂子,正法了你信不信?”
沈立宇还耍贱:“人家又没亲嘴!”
“废话!老大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只属于嫂子一个人的,不许你这个登徒子随意玷污。”
“我没玷污,我只想染指。”
“染你个大姨妈——”
黎锦襕最后那字呛了一半在嗓子眼儿里,脑门儿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许天阶很是无奈:“越说越见不得人了。”再冲沈立宇招招手,“来来来,过来说!”
沈立宇顿时卖起乖来:“不不不,我要跟敬爱的偶像保持合适的距离,方便仰望。”
许天阶横他一眼,摇摇头,不打算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转头向着莫降伸过手去,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许天阶!”
莫降与他握了握手,总是微微笑着:“您好,我是莫降!您叫我小莫吧!”
许天阶不像黎小薰或者黎锦襕,为人虽和气,笑容却不常挂在脸上,看起来稳重可靠,乍一见,略微地有些难以亲近。
不过莫降是不在意这些的。他的性格一贯被动,人家客气他客气,人家随意他往边上一站,不气不理。
意外,许天阶对莫降似乎也不陌生,直言:“总听沈公子提到你,发小?”
颇有深意的重音,莫降掂量着他话里的进退,只说:“老同学而已,合得来,相处时间久了,知根知底。不介意喊您天哥吧?”
许天阶耸耸肩,示意无所谓。
“天哥大名如雷贯耳,常在新闻上看到您。”
许天阶也快人快语:“广告的包装效果,公司安排,营业需要。”
“当活招牌确实挺累人。”
“嗯,你们盯着八卦看得特开心吧?今天被这个堵,后天那个谁谁谁来挑战,跟武侠片似的。”
“打败了天下第一,他就是天下第一了。成名的捷径,匹夫之勇,也可能勇者胜了。”
许天阶眸色很深,眼神很静:“但失败的天下第一,就此什么都不是了。”
莫降疑惑:“怎么会失败呢?”
许天阶直直望着他。
“天哥不会输的!又不是真的武侠,十方的招牌不好当,更不好砸。”
许天阶琢磨他话里的深浅,蓦地,也笑了。
后来,夜里分房间,辩得弯弯绕,最后许天阶跟骆琛去了双人小间,莫降同沈立宇、黎锦襕一道分在了大间里。
这结果沈立宇是欢天喜地的,黎锦襕则不免皱了皱鼻子。
许天阶劝她:“和一个没有歹念的人住在一起,比没有和有歹念的人待在一个房间里,要安全得多!”
黎锦襕呆呆地把这句绕来绕去的话思考了好久,才觉得大概是理解了许天阶的意思。可转过脸来看见莫降无辜的表情,她又突然觉得,许天阶那话是指着莫降说的,他才是那只需要在有歹念和没有歹念的人中间作出选择的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