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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穷地 ...


  •   连滚轮在内,整只灰色铝合金箱子高度接近一米四,比一台洗衣机的体积还大。被几名荷枪实弹的保全员拖着在日暮西沉的街道上走,再配合几人警惕的姿态,场面委实有些滑稽。
      莫降叼着烟,悠然地走在侧翼,瞥一瞥身边的伙伴,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沈公子跟骆琛一个推一个拉,其实并不费力气。可他就是不高兴,龇牙恨道:“抽不死你的,过来推箱子!”
      莫降立即掐了烟,将烟蒂收进随身携带的烟灰盒里,呼出嘴里的烟气,听话走过来交换。
      骆琛一侧肩头挂着箱子原配的牵引皮带,另手稳稳端着半自动冲锋枪,走得面不改色。回头眺一眼后头的莫降和沈立宇,不由得乐了:“小莫真是出得厅堂入得沙场,温凉贤惠,二十四孝的发小啊!”
      莫降仍旧笑,不发一言。
      沈立宇则趁机窜到前头,蹭在黎锦襕边上撩闲。
      意外,一路过来始终把任务、胜利挂在嘴上的黎锦襕,自从标的物接收完毕后,整个人好像彻底松懈了,又开始跟沈立宇一搭一唱地逗贫耍嘴。
      骆琛是直肠子,猜测她大概觉得标的物在手胜券操了一半,心定了。
      许天阶则有不同看法。
      “她从小看选拔,对掌柜的思维模式很熟悉,后半程的套路她大抵摸透了,所以有恃无恐。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她这样其实就是轻敌。”
      骆琛低笑:“得意忘形!”
      许天阶睨他一眼,笑得很浅,但意味深长。
      “对天哥来说,同样也没有什么新鲜感吧?”似随口接话,轻描淡写,莫降笑吟吟的,看起来完全没有企图。
      许天阶没回头,话音懒洋洋飘向身后:“对任何有过实战经验的人来说,选拔再激烈,都很难有新人一样的紧张感了。当然,也不会很轻松。唔,”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莫降赶上来与自己比肩而行,偏过脸冲他扬了扬下巴,“倒是你的表现十分打破常理!”
      莫降努力地推着箱子,像一头尽职尽责地老牛,青背朝天,眼中只有脚下的路。
      “我跟小宇一样,都是初来乍到,今天以前我没有摸过真枪。”
      “喔喔,你也学会转移重点了!拿沈公子做挡箭牌,可他这两年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野战经验已经很丰富了,跟你绝对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你第一次打实弹?那你的表现更值得刮目相看了。”
      “不好打!扳机比想象重,扣不动,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中。”
      “不,我的意思是,你打枪不眨眼。”
      闻言,骆琛也回过头来补一句:“而且手不抖。”
      莫降垂着头无声地笑:“误打误撞!嗳,天哥说的圈子是?”
      许天阶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原本还在前头说闹的沈立宇突然丢下美女又折了回来,没消没停地蹦跶,八卦地打听:“啥啥?你们说啥呢?说我吗?”
      莫降抬起头满脸诚恳:“嗯嗯,说你智勇双全,临危不乱,胆大心细,风流倜傥,永垂不朽!”
      沈立宇是听见好话就膨胀的自恋派,莫降夸一句他脸上的表情就荡漾一分,直到最后一个词落入耳中,他都没及时反应,尚自微笑着频频点头。等回过味儿来察觉不对,立即跳脚:“特妈的给我插大旗,友尽啊啊啊——”
      一群人全笑了,都当沈立宇是孩子。几人里他年纪最小,数来点去,也真是孩子。
      街灯倏地亮起,日月尚在天空交接,陆上已自行明暗。橙色的灯,蓝色的天,浅黑色的影子,如斯寻常。

      邓寄川一声不响地注视着摄像画面中的这群人,心里头一阵一阵发热。
      七年了,他太久没有体味如斯的感受了。是家人在一起,平淡又安心,可以一起一直走下去。
      原彻和黎小薰不能完全读透邓寄川眼底面上克制过的细微流露,但内心里都有一丝无需言明的了然,晓得他曾失去的,知道他无比留恋的。
      于是二人默契地退出了房间。
      门把手嘎达旋上的一刻,邓寄川仿佛有所觉,醒一醒复沉迷,独自痴痴地哼唱起曲调。那无疑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记忆中的那个人永远只弹老歌,永远要故意扯起嗓子在他面前难听地唱老歌。
      他是缕幽魂,也是自己的分身。他活着装作死了,死了一如活着。
      他看起来多像画面里这个叼着烟的孩子啊!
      实时传输的活动影像旁边是一幅定格的截图画面:典当行门外,青年手指上夹着烟,眼神眺得很远很远。不是向天上,也没有聚焦在具体的方位,它们空空的,好像已经穿越空间落在了另一方不可触摸的次元。
      这是邓寄川第一次见到莫降,却总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当然很确信双方此前是没有见过面的。他也是C+,并且记性很好,好到他时时祈祷自己能够失忆,或者干脆变成空脑的傻子,不哭不笑,不再有知觉。
      可无稽的奢望呀,总不能轻易被实现!又因为难以企及,变得愈加奢,愈要贪。
      “Desperado,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邓寄川轻轻地哼出了歌词,每一声吟唱都低哑得仿佛在向某人耳语,说自己没有忘掉。什么都忘不掉!
      “优君,是他吗?是你吗?”
      意识蓦地恍惚,年轻的面庞新旧交叠,一时是莫降,一时是记忆中那个姓海老原的孩子。可谁都无法将另一人完全覆盖吞噬,谁也不能。
      他们只是像,却终究不是同一人!
      而且像的也并非五官。那仅仅是一些特点上的吻合:都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都习惯一直一直地挂着笑。
      但同时,邓寄川仍能清晰地区分两人。
      弟弟海老原的笑容从来都是真诚的,偶尔戏谑调侃,偶尔又有坏坏的小心思。无论如何,他若是笑,就必然因为他想笑,喜欢笑。他总是对这世界充满喜爱,对人也是。
      所以他死了。
      反而自己如此厌恶这纷繁又冗长的人生,或因此,才会被罚继续在红尘流徙吧!
      直到走得形单影只,走空了心,需要不停地找东西填补汩汩流血的空洞,可又无论如何都填不上了。
      毫无疑问,海老原优一不是邓寄川真正的弟弟,标准大和族的姓氏明确判定了血缘的疏远。但奇妙的命运让邓寄川的骨髓漂洋过海被注入了病小孩的体内。恢复健康的孩子没有家人,便开始天南海北地找恩人。找到了,就死皮赖脸地抓着抱着,每天笑呵呵地,叫他小川,喊他哥哥。
      最终弟弟死了,哥哥独自留在世上漂泊,邓寄川觉得这不公平。
      非常非常不公平!
      “Freedom,oh,freedom well that’s just some people talking。Your prison is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歌词念呀念,摄像头那边的莫降不能够听到,死去的魂灵们在笑,挤在邓寄川的耳朵里争先恐后地喧闹。
      “好呀,好呀,我很好!”邓寄川面无表情对着空气寒暄,喃喃着,“别急别急,知道你们等不及想要得到超度,再陪陪我。陪我聊聊,想想。看呐,伙计们,看这孩子的眼睛!”
      邓寄川直直凝视定格画面中孤独远眺的莫降,话里话外的人脸上都没在笑着。
      “多干净的眼睛啊!没有欲望,连厌恶的情感都没有。他跟我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是谁,他没有疯!”
      “哥哥也没有疯啊!”脑海中的争夺有了结果,熟悉的声音笑呵呵地在耳畔响起来,仍旧说一口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听起来又亲又暖,“哥哥只是太累了。欧,不再年轻的亡命徒啊,你失去了一切的喜悲,为何还执迷不悟?敞开心扉吧!去见见他,跟他谈谈,在为时已晚之前。”
      笑声戛然,邓寄川涣散的眸光倏然聚拢,实时画面中,交锋已经开始。

      子弹擦着骆琛的鬓边划了过去,高速旋转的热气在肌肤上留下切割般的痛感,好在并没有造成威胁性的伤口。
      不能说英勇无惧视死如归,正如许天阶告诉莫降的,他们这样有过实战经验的人纵使会紧张,但不至于会轻易失去自持。当然就他们而言,所谓的实战经验则需要另类解读。
      所以骆琛更多地是在信任同伴们的能力,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将火线压制,在自己的周围形成有效掩护。他拖着箱子迅而不忙地朝观察好的隐蔽处奔近,莫降和许天阶前后夹着他,莫降负责开道,许天阶倒退着还击。
      草草确认过隐蔽地点的安全,莫降返身帮着骆琛合力将标的物推进去,又向不远处的沈立宇和黎锦襕跑去。
      “走!”
      他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拍拍黎锦襕肩头以手势示意她撤退,对沈立宇却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衣领拽过来往身后一丢,看准时机将早已抓在手里的烟雾弹拉栓抡了出去。
      铺天盖地的黄色烟雾令街道上的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三米,而且这厌恶还十分呛人。趁此机会,三人得以安全地撤入隐蔽所,与另两人汇合。
      “咳咳咳,啊——嚏,妈呀!”沈立宇闭气不及吸了口烟,被辣得咳嗽流泪打喷嚏,淌着鼻涕狼狈问,“哪个王八蛋又给改了配方?这都加的什么呀这是?啊、啊、啊啾——”
      黎锦襕坐在地上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骆琛捂脸闷笑,就连一直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许天阶都忍不住咧嘴直乐,给沈公子递了包纸巾过去。
      “听说是提纯的芥末素,浓度是以前的三倍,持续作用时间可以提高到半小时。研发室的人叫它double,双份浓缩的意思。”
      “啊呸!”到了这时候沈公子仍玩性不改,还要抬杠一句,“不是三倍吗?怎么叫double?分明是triple,不,是treble!”
      去检索其他出入口的莫降很快回来,正听见沈立宇无聊的谐音梗,不禁笑道:“你这样子是蛮糟(trouble)的!”
      沈立宇冲过来作势掐他脖子,悲愤地喊:“你就不能扔远点儿?”
      莫降被他摇得左右打晃,无奈道:“我把你扔得够远啦!是你自己非要跑回去再放两枪的。”
      听这话,黎锦襕笑得更厉害了,再补一刀:“他还、哈哈哈、还叫呢!‘妖怪,吃俺老孙一梭子’,结果嗷一嗓子,一梭子全打天上去了。哈哈哈哈,把路灯打爆了,啊哈哈哈哈——”
      一伙人全笑翻了。
      骆琛扒在装标的物的箱子上把箱盖拍得啪啪响,沈立宇没话找话,呵斥他:“当心当心,那是咱的命根子!”
      骆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摆摆手,懒得回嘴。
      许天阶倒是很快恢复正经模样,想起来问莫降:“怎么样?”
      莫降摇摇头,苦笑:“一楼的两处侧门都被堵死了,二楼窗户钉着木条,三楼有防盗窗。不知道谁设置的,倒像是有意为之。”
      许天阶颔首:“故意做成堡垒,便于防守反击?”
      沈立宇也不闹了,脑筋转得很快:“但这不符合实际情况。如果模拟作战是要突出任务的不可预测性,完全没道理提前准备这样一处隐蔽所。这是作弊!”
      骆琛提出看法:“有没有可能加入第三方设定?”
      许天阶反应过来:“你是说,设计一场闯入,这里实际也许是另一伙匪徒的据点,我们还需要完成隐藏任务,是吗?”
      骆琛点头。
      许天阶略略沉吟:“这的确是掌柜的会想出来的花招,出其不意,横生枝节。”
      讨论伊始,莫降就注视着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黎锦襕,见她始终缄默,故意问她:“襕姐怎么想?”
      黎锦襕挑眉:“不知道!”
      莫降仍是笑:“不想被人说舞弊?可你已经加入任务,无论被分在哪支小队,别人都会说的。从一开始所有人就对你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
      “噢?你也是吗?”
      “有一点不同,我更期待你是。作弊这种事,我的道德感是不排斥的。”
      “嗬,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了!”
      “这倒不必,我对上名牌大学没什么兴趣。”
      “那对加入十方有没有兴趣?”
      莫降耸肩:“第一天你就知道了,我只是陪小宇来的。”
      黎锦襕歪嘴笑:“好感人的兄弟情哦!”
      二人你来我往,没有留意到另三人都已停止了讨论,安静地看着他俩。
      “唉——”黎锦襕蓦地长叹,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挪到窗边,“人呐,富贵贫贱,逃不脱,都是活在他人想当然的揣测里!真真假假,自己说了,谁信?看吧!”她拇指比一比外头,“以我对姑姑的了解,这楼里没吃没喝,对方应该会集结起超过一个加强排的人数。围困,消耗,等我们焦虑、暴躁、疲惫、崩溃,思维陷入山穷水尽,最后就只能绝望地掉进她事先挖好的地狱里。”
      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上却灯火通明。作战吉普排成横列,车头大灯齐刷刷亮起来,在建筑物外墙上打出密集的光柱。
      而在室内的人看来,除了刺眼的白,一无所见。
      “啧,中计了!”
      沈立宇凛凛嗤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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