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寄川一声不响地注视着摄像画面中的这群人,心里头一阵一阵发热。 七年了,他太久没有体味如斯的感受了。是家人在一起,平淡又安心,可以一起一直走下去。 原彻和黎小薰不能完全读透邓寄川眼底面上克制过的细微流露,但内心里都有一丝无需言明的了然,晓得他曾失去的,知道他无比留恋的。 于是二人默契地退出了房间。 门把手嘎达旋上的一刻,邓寄川仿佛有所觉,醒一醒复沉迷,独自痴痴地哼唱起曲调。那无疑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记忆中的那个人永远只弹老歌,永远要故意扯起嗓子在他面前难听地唱老歌。 他是缕幽魂,也是自己的分身。他活着装作死了,死了一如活着。 他看起来多像画面里这个叼着烟的孩子啊! 实时传输的活动影像旁边是一幅定格的截图画面:典当行门外,青年手指上夹着烟,眼神眺得很远很远。不是向天上,也没有聚焦在具体的方位,它们空空的,好像已经穿越空间落在了另一方不可触摸的次元。 这是邓寄川第一次见到莫降,却总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当然很确信双方此前是没有见过面的。他也是C+,并且记性很好,好到他时时祈祷自己能够失忆,或者干脆变成空脑的傻子,不哭不笑,不再有知觉。 可无稽的奢望呀,总不能轻易被实现!又因为难以企及,变得愈加奢,愈要贪。 “Desperado,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邓寄川轻轻地哼出了歌词,每一声吟唱都低哑得仿佛在向某人耳语,说自己没有忘掉。什么都忘不掉! “优君,是他吗?是你吗?” 意识蓦地恍惚,年轻的面庞新旧交叠,一时是莫降,一时是记忆中那个姓海老原的孩子。可谁都无法将另一人完全覆盖吞噬,谁也不能。 他们只是像,却终究不是同一人! 而且像的也并非五官。那仅仅是一些特点上的吻合:都有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都习惯一直一直地挂着笑。 但同时,邓寄川仍能清晰地区分两人。 弟弟海老原的笑容从来都是真诚的,偶尔戏谑调侃,偶尔又有坏坏的小心思。无论如何,他若是笑,就必然因为他想笑,喜欢笑。他总是对这世界充满喜爱,对人也是。 所以他死了。 反而自己如此厌恶这纷繁又冗长的人生,或因此,才会被罚继续在红尘流徙吧! 直到走得形单影只,走空了心,需要不停地找东西填补汩汩流血的空洞,可又无论如何都填不上了。 毫无疑问,海老原优一不是邓寄川真正的弟弟,标准大和族的姓氏明确判定了血缘的疏远。但奇妙的命运让邓寄川的骨髓漂洋过海被注入了病小孩的体内。恢复健康的孩子没有家人,便开始天南海北地找恩人。找到了,就死皮赖脸地抓着抱着,每天笑呵呵地,叫他小川,喊他哥哥。 最终弟弟死了,哥哥独自留在世上漂泊,邓寄川觉得这不公平。 非常非常不公平! “Freedom,oh,freedom well that’s just some people talking。Your prison is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歌词念呀念,摄像头那边的莫降不能够听到,死去的魂灵们在笑,挤在邓寄川的耳朵里争先恐后地喧闹。 “好呀,好呀,我很好!”邓寄川面无表情对着空气寒暄,喃喃着,“别急别急,知道你们等不及想要得到超度,再陪陪我。陪我聊聊,想想。看呐,伙计们,看这孩子的眼睛!” 邓寄川直直凝视定格画面中孤独远眺的莫降,话里话外的人脸上都没在笑着。 “多干净的眼睛啊!没有欲望,连厌恶的情感都没有。他跟我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是谁,他没有疯!” “哥哥也没有疯啊!”脑海中的争夺有了结果,熟悉的声音笑呵呵地在耳畔响起来,仍旧说一口带着奇怪口音的英语,听起来又亲又暖,“哥哥只是太累了。欧,不再年轻的亡命徒啊,你失去了一切的喜悲,为何还执迷不悟?敞开心扉吧!去见见他,跟他谈谈,在为时已晚之前。” 笑声戛然,邓寄川涣散的眸光倏然聚拢,实时画面中,交锋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