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伽马之 五芒星》豆儿太岁

10、八、鉴宝

　　声控灯亮过又灭，不同的楼层，不同的房间，明暗间的跳跃仿佛一首未经编排节奏混乱的即兴乐曲。此刻站在外头看十方镖局的总部大楼，就宛如放大的立体声广播音频跳跃灯柱，上上下下左右左，唯有管理层的楼面似一场不肯熄灭的永昼，灯光恒定持久。
　　但其实，那些办公室里除了嗡嗡运转的计算机，并无几人值守。而真正的控制室被埋入了整栋楼的心脏位置，钢板围起的四壁密不透光，隔音，防弹。
　　原彻离开后，黎小薰一直独自坐在满墙的监视器后头痴痴地盯着屏幕看。放大的定格画面已经恢复成原本数量庞大的网格化实时图像群，只留了角落的一小块地方小心翼翼追踪Q组的行踪。确切说只追踪莫降。
　　那块屏幕切换得很刻意，黎小薰脱了鞋，抱膝蜷缩着坐在老板椅中，视线恰与屏幕持平。
　　黑白画面里年轻人时而叼着烟，时而去帮队友维护枪械。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尽是听，没人来问绝不发表意见，被人问了，多数也只是笑笑。
　　冷不防，他竟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摄像头里。他应该是看不见这个探头的。超高倍对焦的镜头设备实际距离他们的位置超过一百五十米，使得画面清晰度都降低了。可黎小薰却悚然地感觉到，这孩子仿佛看得见。他那双背人处倏然冷漠的眼睛好似能跨越人类目力极限，嘲弄科学般穿透空间遥遥捕捉到此处的窥视。
　　以至于，黎小薰下意识按响了对讲，命令后台操作员故意让镜头上下左右缓慢地晃了晃。确认莫降的视线没有跟随探头转移，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二十分钟前，信息部刚刚把资料传过来。闪亮的电脑显示频上文件窗口袒露着，一切的描述都毫不避人耳目，随君阅览。
　　再无迹可寻的真相，总还会有边边角角的遗漏。黎小薰也许查不到莫降究竟是谁、经历过什么，但她知道莫降的爷爷叫莫聪。莫聪是鳏夫并非独身，他有过一位老伴儿。莫家老宅的老邻居们还都记得，莫降的奶奶叫居明霞，疯了，死了。
　　精神病院的病历库当然不会公开患者信息，但对十方的技术员来说，突破病院防火墙的技术难度比起破解新筑治安局的秘档实在只能算基础练习级别。
　　不出意外，送居明霞入院的亲属签字栏上留着莫聪的名字。医师诊断十分明确，被害妄想并伴有严重认知障碍，道德缺失，存在伤人前科，属于刑事强制关押。而居明霞伤害的人，据老邻居们说，就是年仅六岁的莫降。
　　小学入学三个月后，莫降的出勤表就一直显示病假状态。最终他没有赶上次年的升级考，自动留级一年。然而开学报到他依旧没有出现，不久便办理了转学。转学前，他都不叫莫降。那时候莫聪唯一的孙子是莫一，小名糖糖。
　　再调取莫一的就诊记录，全是急诊。疑似食物中毒，疑似坠落伤，疑似烧伤，无一不是疑似，也全都以无明显伤害痕迹作结。
　　黎小薰出神地望着眼前画面里完好无损的年轻人，脑海中忍不住勾勒出一幅幅画面：被逼喝下符纸水呕吐打滚，却在几分钟内自动复原的小孩；被推落楼梯折骨伤筋血流如注，又很快自己默默爬起来的小孩；被掌掴无数泪流满面，被香烫水溺奄奄一息，被真的头悬梁锥刺股，苦苦哀求的小孩。强大的自愈力原本是C+们与生俱来的天赐，而对莫降来说，却成为他无法自救自证的没奈何，是犯罪者最佳的掩护。
　　移动终端拿起在手上，拨号接通，那一头传来熟悉的懒散腔调。
　　“我还在看。”
　　通讯没有中断，黎小薰托着移动终端，默默地等着。
　　“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要让小川来跟我说了。”可以听见钢制打火机摩擦打火的响声，原彻点燃了烟，“六岁到八岁，那两年里莫家祖孙俩应该受到过某些人的帮助，我猜是宗哥。十七年前我们没能阻止的罪恶，其实一直在这座城市里继续。宗哥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黎小薰对着空无摇头：“我不知道。阿彻你说，那两年里小莫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怎么撑过来的？你觉得，他恨吗？”
　　“也许。”
　　“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那么谦虚，跟谁都谨小慎微的。”
　　“也许，他恨的人是自己！”
　　黎小薰肩头一震，咬住下唇。
　　“阿彻，我恨！”
　　通讯器另头的房间里，原彻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注视着窗外眺望过无数次的都市夜景，叹息般长长地呼出一口白烟。
　　“夺回这座城市，最初的目标我们尚未达成。远远没有！”
　　黎小薰用力攥紧通讯器，狠狠道：“会达成的！咱们的人，咱们的生活，未来和希望，统统跟他们讨回来。血债血偿！”
　　原彻“唔”了声，关闭通讯器，将烟搁在嘴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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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替休憩过三个小时后，Q组五人整装出发，去往指定的典当行拿取标的物。
　　此处场地的昼夜模拟显示出午后的模样，西晒太阳尚未变成柔和的橘红色，春末的街道上没有风，微微有些热。
　　按照规则，进入浮屠界后应该就不会遭遇火力攻击了。但换个角度看，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敌人将无声地接近并摧毁你们！
　　单兵，诡计，冷兵器——如果说身体上的疲累还能靠短暂睡眠来恢复，那么堪比谍战的智谋较量以及如何安全地躲过刺杀，则委实考验队员的精神力。
　　黎锦襕瞄了眼莫降的黑眼圈，不免忧心忡忡，再次对自己从众的决定懊悔不已。
　　“警醒着点儿！”
　　被冷不防吼了一嗓子，莫降还能对着黎锦襕和和气气地笑出来，答应说：“是！”
　　沈立宇赶紧挖苦黎锦襕：“成天欺负我们莫老实，姐你这样真是没劲！”
　　黎锦襕瞪眼：“我是为他好，回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你哭不哭？”
　　“敢！嗳，莫，跟着我，保证丢不了你！”
　　莫降又答应：“噢！”
　　骆琛加入进来：“哈哈，小莫真是乖！索性选你当队宠得了，吉祥物！”
　　沈立宇强烈反对：“那不行！莫是我的，我的全能护佑神！”
　　“嗳哟哟——”骆琛眼神暧昧，意味深长地拖了声长腔长调。
　　沈立宇登时炸毛：“歇菜！爷是直的！笔笔直！”
　　“我什么都没说。”
　　“你比说还恶毒！”
　　骆琛仰天大笑，引得领先的许天阶回过头来提醒大家：“玩笑收一收，快到了！”
　　顺势望去，就见五十米开外，街道斜对面一间铺面的橱窗玻璃上醒目地贴着“典当”二字。众人条件反射按住了自己的武器，莫降和许天阶在前趟路，黎锦襕贴着沈立宇，骆琛押后，依次穿过马路。
　　这是前一天晚上决定好的小队职能分派。许天阶任队长，莫降和黎锦襕尖兵主攻，骆琛掩护以及断后，我们的沈公子既是游击，也成为了小队最重要的技能中枢。
　　如此安排并非因为沈立宇数值意义上的智商一百五十九。机械操作天赋使得他只要扫一眼操作界面或者仪表盘，无论何种设备都能手到擒来地驾驭。开飞机坦克都不在话下，用他夸过的海口来讲：“此生只差弄搜航母征服大海了！”
　　另外，他虽然不是考古系出身，也没有专业学过珠宝古玩鉴定，不过他的特殊技能点还包括书籍阅读涉猎广泛，并且记忆力超长待机。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只要实物在手，他大脑的资料库立即能找到相应的资料进行细节对比。目前来讲，起码帮助自己在老爹收藏之路上打假打骗，他沈公子百发百中，未尝败绩。
　　瘦死的骆驼也是骆驼，豁胖的牛皮它总是牛皮呀！矮子里头拔高个儿，聊胜于无，于是沈立宇就这样厚颜无耻地当起了小队的智囊。
　　来到门边，许天阶给莫降使了个眼色。莫降微笑颔首，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许天阶愣一下，不由得眼角抽搐。
　　黎锦襕鼻腔里哼一声：“人家是哪吒，碎了能粘，有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资本。”
　　沈立宇抬杠：“呸！哪吒是藕做的，碎了只能炒炒吃。”
　　说完一抬脚，跟在莫降后头大摇大摆也推门进去了。黎锦襕不甘示弱紧随其上。
　　统共五个人，一个不怕死的，一个不要命的，还有一个把吵架视作人生最高奥义的，许天阶实在觉得这队伍太难带了。他想家暴！
　　和骆琛并肩跟上，进到店堂里，意外看见三人全都拥在一侧的陈列柜前头头碰头起劲地围观。过去一瞧，顿时惊喜不已。
　　“这怎么——”
　　沈立宇抬起头来一脸贪婪相：“真的！”
　　骆琛眼中也有炽烈的光：“你看准喽！”
　　莫降垂着头浅笑：“是真的！”
　　黎锦襕：“我滴乖乖！”
　　许天阶没说话，但神色间同样铺满了怀念。
　　五人围着一方柜台不肯离开。
　　眼前的物什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它是青春，是童年，是韶光匆匆留在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刻画。它是流年虚往矣，不识愁滋味时心头悲喜的小牵挂。生命终将腐朽，它则在回忆中不朽，永固！
　　“人民公园游乐天地初代服务型智能机器人毛头，服役九年，退役十五年。各位都算它的老朋友了吧！”
　　温文谦和的男声不响亮却足够清晰，柔柔地自店堂另头传过来。
　　那是一位形象与声音十分贴合的老者，穿着朴素的工装，两袖箍着袖套，花白头发梳成了服帖的分头，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匠人独具的特质。特别静，特别稳！
　　“这就是你们的货物。”微笑说明的同时，他兀自又去到收付柜台后头，推出另一具完全相同的机器人，“不过你们只能选一个带走。选错了，就意味着提前失败。”
　　四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沈立宇。
　　他在笑，很笃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