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浮生》子亦

20、凯尔顿

　　两天后的正午，缪瑟捧着一大堆东西，走进我房间。他带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到床上，就一声不啃地退了出去。
　　我翻着缪瑟拿来的东西，无非是些衣物，还有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我淡淡地笑了，这匕首对我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因为想杀我的人一定不会让我有机会用。
　　可我还是把它系在腰间，为了那一份无言的关心。

　　船舱外的水手在大声呼叫着，大概是准备靠岸了。我绕过走廊，站在沙纹的门前，敲了几声后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你进来吧。”沙纹没过多久就回答。
　　旋开门走了进去，沙纹此时正穿着深蓝底调的法袍，微笑着看着我。
　　这个智慧而成熟的女性，这个拥有着娇小身躯却无比坚强的女性，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甜美地对我笑着，如同天使般美丽。
　　后来，这一幕总是出现在我以后无数次的回忆里，和在那些痛苦压抑到绝望的时光里，她不顾众人的指责站到了我身前身影，在米纳迪暴雨倾盆的大街用力抱紧我的身躯，脸色苍白地对我说“不要难过”的孱弱融合在一起，深深印刻进我的心。

　　我轻轻地拥抱了她，柔声说：“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这里需要我啊……而且，我不希望只有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沙纹少女般清脆的声音震荡着我的耳膜。
　　“可是，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回去好不好？”

　　她笑了，却不回答，只是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背。

　　——砰——
　　巨大的声响让我猛地一震，然后醒悟，那应该是魔族迎接使者的礼花。

　　沙纹挽住我的胳臂，拉着我快步向甲板上走去。船上此时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而魔族都站在岸边，衣服是一律的紫色和黑色。
　　“都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还会回去。斯卡……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也在这里。”沙纹说着，拉紧了我的手。
　　我看着她深邃的眼，看着她虽然不安却依然坚挺的背脊，突然很难过。
　　为了她曾经在深夜哭红了的眼睛，为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离去，为了她用自己的所有来守护她爱的国家和人民。
　　沙纹，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和他会是那样的结局。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错综复杂的思绪。
　　这时候缪瑟走到我身边，说：“已经好了，主人。”
　　我点点头，和沙纹一起，沿着华贵的波尼亚地毯，走下船去。身后，是米纳迪的海，眼前是与人类对抗了千万年的魔族的领地。

　　我抬起头，直面远方的未知，挺直了背脊。
　　尽管，这里也许会成为我的葬身之地。

　　迎接我们的人都是王族，因为在魔界，只有王族才有资格穿紫色。

　　“欢迎你们来到魔都，米纳迪的朋友。”为首的魔族同我握了我手，笑着说。
　　“很高兴来到魔都古莱，我想这里一定会给我们留下美妙的回忆。”我也温和地回答道。
　　对方含笑地说：“那么，请允许我接你们到萝南（*），那里是我们接待尊贵的客人的地方。”
　　我没有异议，其他随行官员也就与我一样纷纷走进随行的马车中，离开了港口。

　　马车的门被小心地关上，我却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他还真是能装，刚才那几句官腔也打得很顺，看来还是颇得魔王重用的。

　　其实我刚下甲板就看见了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招摇的紫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妖异的光泽，血色的琉璃耳垂映衬着雪白的脖颈肌肤，然后他看见了我，看见了双眼注视着他的我，扬了扬眉，笑了。
　　即使相距很远，我仿佛也能看到他银色的瞳孔。
　　那是晶莹的冰，脆弱而撩动人心。

　　马车一路颠簸，然后又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车夫恭敬地为我开了车门。
　　站定后，我却着实为眼前的景物震惊。
　　如果说法纳偏爱的是王室特有的繁复的精致，米纳迪注重的是贵族式华丽，那么就这个建筑群而言，魔族明显有种不同与人类的霸气。
　　高耸的屋顶，深色的墙面，巨大的落地窗，一切如此雄伟……
　　“不知道您是否满意。”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过头，不意外地看到了凯尔顿的脸。
　　“确实很漂亮。”我诚实地赞叹道，“在米纳迪永远看不到如此气势磅礴的建筑。”
　　“哈哈，你还真诚实。”
　　我不置可否。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我想我还是应该介绍下。”
　　他退后了几步，站进魔族的队伍中。

　　声音在城堡前回荡，他此时显得如此得庄重：“我，凯尔顿，以魔族第二王子的身份，正式对你们的来到表示欢迎。”

　　风吹散了他及腰的长发，舞动了他黑色的法袍，它们如同暗夜的精灵，仅仅只是衬托出他的妖冶。他在魔界默默地盛开，散发出无法抵挡的芳香。

　　“我们都盼望和平，没有人真正喜爱战争。所以，请相信，我们是以最大的诚意邀请你们至此，我们都有一致的目的。”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和沙哑。
　　那是最完美的毒药，让你甘心被迷惑，甘心死亡。

　　“无关信仰，无关种族，只因为，那些逝去的，都是无辜的生命。”他蹙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深深地看着我。
　　我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而他却盯着我，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笑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这个笑容，只是楞住了。直到沙纹在旁边捏了我的手，才清醒过来。

　　“那么，请在萝南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会为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举办盛宴，希望你们会喜欢。”凯尔顿微笑着对众人说，然后他，和身后一大群魔族的身影，如同轻纱般，渐渐消逝，在正午明媚的阳光里。

　　我转身，不顾周围嘈杂的议论和感叹声，拉着沙纹，直接踏上城堡的阶梯。
　　阶梯是黑色的，我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质。
　　沙纹低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走了一阵，我突然停下脚步，问：“刚才他的话，你信吗？”
　　沙纹歪着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摇摇头。

　　我笑了，说：“我也不信，可是外面的那帮人估计都相信了，怎么办？”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她弯起眼睛，愉快地回答，那是两颗明亮的星星。
　　我们走上了最后的一阶楼梯，大厅内，几十个魔族弯着腰恭敬地站成两排。
　　我握着沙纹的手，从他们中间穿过。

　　“斯卡。”沙纹小声地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王子……是在诱惑你？”
　　“恩，觉得了。”我回答说。
　　停顿了片刻，我突然问：“如果我背叛了米纳迪，你会怎样？”
　　沙纹看着我，表情有些伤感，却丝毫没有犹豫，说：“我会杀了你。”

　　落地窗外，古莱的阳光不同于帝都，直接热烈地洒到每一个地方。我放开了沙纹的手，看着这陌生的景色。
　　玻璃映着我淡色的发，它们在日光中闪耀。
　　然后，对着这漫天的光明，我玩味地扬起了嘴角：凯尔顿，我到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能让撒麦尔抛弃尊严抛弃国家，而且，到死都爱着你……

　　(*)萝南是斯卡他们住的那个城堡的名字，不是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