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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孤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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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得很稳,我反手被人绑在身后扔在了后座,仰身趴皮垫子上晃晃悠悠,随车摇摆。虽然那俩黑西装看起来很彪很鲁莽,却有着柔软的内心。就比如坐副驾驶那个,他拿绳子绑的我,绑得结结实实后还不忘了系个蝴蝶结,真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被我反着腕子一拉就给解开了。我心里真是又好笑又好气,没见过这样绑架人的,能不能专业点,我都没有一点被绑架的惊恐感。
解开绳子后我坐起身,车子正好停下。两黑西装看见我起来一点惊慌都没有,系蝴蝶结的还给我打开了车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一看眼前的地方,登时明白怎么回事了。
眼前是一处隐秘的老四合院,砌的油亮的朱红街门坐北朝南,显得格外的雍容华贵,两旁各有一道阿斯门,门前坐有两座石狮,下面衬着蝙蝠纹的石枕,威严庄重。街门前面种了一排葱郁茂盛的法国梧桐,跟后面老北京风味浓重的院子连起来看,真是不伦不类。
这宅子于我而言那是即熟悉又陌生,这是师公的老宅,养我到记事儿的地方,也是我长大后再也没回来过的地方。这个院子原是晚清的一个贝勒的府邸,解放战争之后国家将它收公,分给几家同住。但这宅子闹宅神,搬进来的人家没一个能竖着走出去的,于是也就没人敢住。时间一长,这地方就荒废了,正好师公携着一家老小、弟子二三云游到此,见这院子不错,就收了那宅神,在这里落了脚。
有了安家之处,师公便开始扬名立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傅老道的名声算是叫了出去。于是便有了后来的我师傅闻名而来,拜师学艺,捡我于山道小寺的事。
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住这院子里,男人们住东厢房,女眷住西厢房,后院供上太上三清跟财神爷,摆上四方八仙桌,当神台用。正房空着不住人,毕竟是占得人家的宅子,算是为原主人留间屋子。
那时候,人很多,屋子很挤,却很热闹。一大早就听得我师傅骂爹喊疼,准又是二师伯喂的肥鹅撵着他啄了。还没起床就能闻着一股子红豆的清香,那是二师娘蒸的红豆糕,不出锅都满院子香。至于三叔伯,除了吃饭的点儿,其他时候谁都别想能见着他人影。
时不时的,隔着半条长廊都能听见女人的骂街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管算账的四叔伯又偷拿钱,被大师伯的老婆给逮着了。你要是当时在那儿,一定能看到四叔伯旁边还站一女的,矮矮胖胖,耷拉个脑袋,好像犯错的是她一样,她是四师伯的婆娘,四师伯是四川人,平常都婆娘婆娘的叫她。她最听大师伯老婆的话,有事没事都往她身边凑,像条听话的哈巴狗。
五师伯,就是惠奶奶,没事她一般都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平常都干些什么,毕竟那会儿我才多大啊,都被六师伯,也就是乔叔,天天带着四处溜达玩,没事去给病床上的八师叔送碗药啥的,好不快活。虽然师公老说自己有九个亲传徒弟,但第九个我是没见过,也没听其他的师伯们提过,我也就没在意,成天野地里瞎跑。
然而好景不长,我十岁的时候师公去世了,大师伯的老婆,我就姑且称她一声大师娘吧,当然她是不许我这样叫她的,她说我是克星命,喊她大师娘会把她喊死。大师娘在师公死后就张罗着分家,要把这宅子卖了大家分。但是后来呢,家是分了,房子却还是大师伯的。
现在呢,师公的徒弟们也都是个混个的,能挣着钱的富得流油,挣不到钱的,饿的饿死,病的病死。我跟着师傅开个阴阳风水店,算是中不溜秋那一等的,反正饿不着就行了。
不过大约十年前,大师伯受邀加入了国家组织管理道教的机构,道教协会,被聘为了什么执教掌事,师公也从一个不入流的乡村野道士被正名为阴阳大师,正式载入史册,也就是有人物百科了,说出去也真算是给我们这一帮打着师公名号赚钱的徒子徒孙脸上贴金了。不过也是从那时起,师公那套法子就被并入了道教正规体系正一教名下,一时也算顶有名气的傅老道一派到这儿算是彻底散的差不多了。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是自古说死了的话,谁都没办法。只是十多年后再让我看到这宅子,心里面又生出许多说不出的滋味来。
我鼻子一酸,登时就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黑西装俩人也没费口舌,一左一右又给我夹了起来,吊着我就进了院子里。系蝴蝶结那哥们儿还特别温柔的问了我一句疼不疼。疼不疼?俩壮汉拖着你走你说你疼不疼,脚趾头都快要被磨平了。
被拖过了熟悉的雕花石柱的长廊,穿过一扇半月门,那两人在正房门口停下了,系蝴蝶结的敲了敲红木大门,只听里面几声保险锁被拧开的声音,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漂亮女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散着刚刚及肩的中长发,穿着一件真丝的睡裙,还是吊带儿的,哎呦,光往门口一杵就那么的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她只潦草看了一眼便大开着门走了回去。这会没劳他们俩动手,我自己就走了进来,他们在后面跟着,其中一个还带上了门。
我一进来,就被天花板上的三层水晶大吊灯给震住了。我的天啊,这可是老北京城的四合院啊,晚清贝勒住的地方啊,那以前放得都是啥,亮着油光的的红木家具啊,你搁这地方挂一大洋灯,你咋不整一雕金镶玉的沙发呢?然后我低头一看,远处摆的彩绘屏风前面就放着一套豹纹的扶背雕金的长沙发。
我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不是什么文化人,审美也就那样,说不上什么大俗大雅。但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咋的,师公在时这屋子是什么物件摆放,现在又是什么,我都快要被这一屋子浓郁的土豪摆放风格给辣出五彩晶莹的泪花了。
屋子里面传出几声脚步声,我伸脖子一看,这屋子被改成了复式,往后面拓了不少的空间,上面还加盖了几层,有两个男人正从旋转楼梯上下来,边走还边说着什么。俩人看见我,立刻停止了交谈,其中走后面的那个小眯缝眼给我打了声招呼。
“亚博,回来了,路上怎么样?”
我心里咕哝一声,你们绑我过来的还好意思问我路上咋样?!要不是那俩黑西装在我旁边站着,我真要给你们一人一脚。
我有好声没好气地回他:“不怎么样,真是好久不见啊,枢机哥,向峰哥,没什么事你们也不会来找我,说吧,怎么了。”
在前面走的那个眉头皱了一下,没理我,后面的眯眯眼笑了一下,拍拍沙发:“坐吧,站着干嘛。” 他摆摆手,两个黑衣人退到了一边。
我也毫不客气,大屁股坐了上去。
眼前这俩人年纪都才三十几岁,正是男人风华正茂的年龄段。前面那个没理我的叫傅枢机,大师伯的亲生儿子,师公的亲孙子。原本师公给他起名是叫傅粟继,没什么特别的寓意,看字就能看出来,就希望他能有饭吃的,别饿着肚子就行。结果他妈嫌跌价,改成现在这个名字,说什么上承天枢,下传机巧,瞧给她能的,她咋不说自己孩子是玉皇大帝下凡呢,这么大的字,也不怕压着命格。
傅枢机这人,模样是一顶一的好,跟他妈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绝对亲生的,就那双吊着梢的丹凤眼,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阴气。他这面相,说他是现世的曹操真屈不了他。他比我大一轮,打小儿我们俩就没怎么说过话,再加上他娘不喜欢我,他看我就跟看路边野狗一样。我清清楚楚的记着,小时候院子周围的小孩儿围起来打我,他个当哥的看见了,扔下一句“不要打死了”就走了。从那儿起我就恨他恨的牙痒痒,可是小时候打不过,现在呢,又打不起,有他爸的官衔在那搁着呢,同人见面了还得咬牙切齿叫他一声哥,别提我心里有多憋屈了。
他身后面跟着的眯缝眼叫李向峰,四叔伯的大儿子。四师娘跟大师娘走得近,所以李向峰也从小就老跟在傅枢机后面,一直跟到现在。四叔伯这人虽然老傻得往外冒憨气,但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人,可他生的孩子却跟他一点不漏的集成了他的歪心眼儿。就拿李向峰来说,别看他成天笑眯眯的跟在傅枢机后面不怎么吭声,但什么坏主意都是他出的,整一笑面虎,我小时候没少吃他亏,什么好东西还没在手里面捂热呢就能被他坑骗走了,现在我一见他笑就知道肯定不会有好事。
李向峰跟在傅枢机后面坐在了沙发正座上,眯着眼对我露出他那标志性笑容:“听说你最近去了趟儿湖南?”
我听他问这,心里倒是疑惑,我去湖南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他见我不回,也并不在意:“啊,你不想说也没事儿,哥就想问你是不是见到九曲寰兲樽了?”
九曲寰兲樽!
这五个字一从他嘴里出来我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们竟然知道那小青铜器的名字!那他们岂不是知道我去湖南干什么了?难道他们跟释笃正,还有许白杰是一伙的?联合好了来诱我去湖南?可他们诱我去湖南又为了什么啊,为了现在把我叫过来说那一趟就是他们给我下的套,羞辱我一番?他们怎么这么无聊啊,幼稚鬼吗?
李向峰见我还没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急:“你别多想,这事儿我跟枢机也是刚知道,也没什么目的,就想问问你在湖南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目的?没什么目的你让人在我家楼下守着我,才下了火车还没喘口气就给我绑过来,你当我院亚博还是六岁被你骗走玩具的小屁孩呢。我当下就差没笑出声了,但话到嘴边也委婉的转了个弯:“要是别人问我,估计我还真不会怎么想,可问的人是您向峰哥啊,我可就得多考虑考虑了。”
李向峰呵呵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一直冷着眼瞪视我的傅枢机给打断了。
他还那幅老子世界第一的样子拿鼻孔对着我,扬着跟他娘嘲讽别人时一模一样的笑容对我说:“院亚博你少在我这儿狂,许白杰姑姑死了,死前喊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