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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十四 春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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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午皇帝在并肩王房中呆了很久,直过了晚膳时分都没有离去的迹象。类似的情形对于府中下人而言司空见惯,暗自猜测皇帝此来虽是名为探病,只怕这时父子间的嘘寒问暖早已演变成了君臣二人对国事政策的商议探讨。毕竟从前北辰胤为了出城训练夜鸮部队而不出早朝的时候,元凰若是有事相商亲来王府,也往往在房中一谈便是一两个时辰,常常错过用膳。今日既是并肩王出征归来后的首次见驾,皇上当会详细询问目前边境局势,同王爷议定战后的军事部署,一来二去的,自然比平日说得更多更久些。
这厢里元凰迟迟不走,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吴一针便在心中打起鼓来,唯恐皇帝说得一时兴起,便忘了北辰胤重伤未愈,此时恐怕耗不起这许多心力。——以北辰胤的强硬性格,宁可现在勉强支撑,决计不肯在元凰面前袒露伤势沉重让他担心,若是由此引得翌日伤情反复发作,皇帝不会反省自责,到头来还都要算在吴一针的头上。吴一针想到这里,后悔没在事先给皇帝提个醒,悄悄吩咐下人们经过王爷房外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倒不是存心窃听什么,只想抽个谈话的空档,找个理由进房去看看北辰胤的状况。然而下人们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开始时还能听见房里模模糊糊有人说话,到后来就没了一点声音,除了偶然传出细微动作牵带起的摩擦声响,甚至不能确定二人尚在房中。吴一针没了主意,急得在院里搓着两手打转,思前想后一番,终是让人熬好了本应下午服用的汤药,硬着头皮去敲了北辰胤的房门。推门进入之后他才发现元凰居然披散了头发,侧坐在北辰胤的床边,保持着刚进屋时的姿势面对着另一个人,看动作似乎正在讲些体己话,面上表情却又不像是突然被人打断谈话的样子。吴一针把药碗端给北辰胤,旁敲侧击地说了一句:“王爷的伤才好了小半,不可太过操劳”,北辰胤微点了点头,一会儿将喝空的药碗递给吴一针,又拿过旁边盛着清水的瓷盏漱口。元凰仍是坐着一动不动,默默看着他喝药,好像眼前全没有吴一针这个人,也不知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北辰胤放回瓷盏的时候手颤了一下,杯子边沿滑脱了手指向下落去,吴一针还来不及动作,便被元凰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放上托盘,溅出一点零星水渍。元凰不等下人递上干净棉布,在空中随意掸了掸弄湿的手指,追问北辰胤道:“你的左手伤了?”
“西佛国边境太冷,旧疾新伤加在一道,便好得慢些。”北辰胤道:“不过回到赤城气候转暖,再过几天,大约就不碍事了。”
这一问一答说得自然而然,他二人不觉有异,吴一针听在耳里却几几目瞪口呆——通常探望病人,最先询问的无外乎如何染病,病情如何,而元凰明明牵肠挂肚了一月有余,如今又在房中坐了数个时辰,居然还不曾过问过北辰胤的基本伤势,不知方才都在说些什么。吴一针暗想他二人莫不是果真如他最初所见那样,默然相对了一个下午,见皇帝没有回宫的意思,只得收拾好药盏先行告退。元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去,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御医长,善解人意地吩咐道:“给宫里传个信儿,就说朕一会儿回去。还有方才淋湿的衣服,让人烘干了朕好换上。”
“是,衣物早就备好了。”吴一针见皇帝明白了他的暗示放下心来,答应一声将门掩好。元凰待他走后,转过头来向北辰胤轻声问道:“你方才说,左手本有旧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从没听你说过?”他一面问着,一面已顾自敛了眉头,言语间颇有苛责之意,那口气倒好像他才是两人中年长的一个,责怪不知轻重的后辈自作主张。
“少年练箭时候落下的伤,那时候还没有皇上,要向谁去说。”北辰胤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微笑着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话:“只在天冷时候容易发作,所以答应了给你亲笔写军情战报,到后来也都只能用了右手。”
“啊……”元凰愣了一下,方才挂在脸上的不悦化作了惊异表情:“后来那些……是你用右手写的。”
“并非故意隐而不报。”北辰胤解释道,知道元凰不喜欢自己有事瞒他:“只是行军在外,不想让皇上平白担心。”
“哈,那些题本都还留在书房,我以为……”,元凰话到一半懊恼地摇了摇头,紧接着笑起来,抬脸看看北辰胤,再低头叹一口气,就这样又笑又恼的,将另一个人弄得莫名其妙,最后慢慢安静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没看出区别来——只知道是你写的,那就安心了。”
正如元凰对他少年练箭落下旧疾一说没有深究,北辰胤也并没能猜出方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夹杂着元凰当时多少焦灼想念的心思,如今都同那些纷纷杂杂的微笑懊恼叹气一起,被一股脑儿压进了两迭沉甸甸的军情题本,齐整堆放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再也无人翻动。直到多年之后,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两个人再次谈起这段往事,才发觉对方原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坦白,而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也原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可以一肩挑起。
后来在元凰回宫之前,北辰胤将那条砗磲水晶的链子拿出来还给元凰。元凰对水晶保平安一说就将信将疑,对项链本身并不十分在意,只因为这是成人后长孙太后送他的生辰礼物,多年佩戴下来已经成了习惯。出征之前他将项链交给北辰胤,其实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并非真正相信砗磲附有灵力,现在见到北辰胤时刻将项链带着,心里觉得喜欢,偷偷将这东西想成是两人间信物,自然不愿收回,反盼望着北辰胤能将它永远放在胸前。这等小儿女样的琐碎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更不能对北辰胤据实以告,于是寻了借口推脱道:“你觉得有用,就留着吧。朕用不着它。”
“你戴上。”北辰胤坚持道,仍是刚才轻柔的语调,态度不容拒绝:“这串砗磲是太后请高僧加持,特意为你寻来,怎能随便易手。”
“可……”,元凰本想说“可你又不是外人”,话未出口见北辰胤已经吃力地抬起手来,便赶紧低下脖子,顺从地让他把项链套回了颈上,用手拨正了水晶挂坠,忽地明白了什么:“神堪军师曾说,或是北嵎灭国,或是北辰族人尽亡,龙气便会破土而出。现下楚王孙失了军队,要想吞并北嵎已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希望,便是……”他说到一半捏住了链子,抬起头来:“所以这个保平安的东西,你一定要我戴在身上。”
——率军吞并北嵎已不可能,楚王孙要夺龙气,下一步的打算必定是依仗卓绝武功入城刺杀。北嵎经历西佛国一役已是千疮百孔,守卫皇城的禁卫军所剩无几,更兼都是不懂武功的普通兵丁,万万无法与楚王孙同东方鼎立抗衡。现在的北嵎就像是满负沉荷艰难跋涉的骆驼,勉强维持着平衡,承受不起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元凰自知并非是楚王孙的敌手,赤城里也无其他高手护驾,北辰胤如今又受了重伤,父子两人的性命好似被托在针尖的秤盘,随时可能掀倒倾覆。北辰胤执意要将项链交还给他,想必也是存着他当日送行时候同样的想法,宁可相信砗磲能够逢凶化吉。想到这些元凰并没有太过惊慌,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只一味地盯着北辰胤瞧,好像要确定他们无论如何都会一起面对。北辰胤本想宽慰元凰几句,又觉得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哄劝反是看轻了面前沉着镇定的青年,于是沉默下来,没有正面回答元凰的问题:“戴着它,总没有坏处。”
元凰笑笑没有说话,覆上北辰胤垂在身侧的左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聚拢起来放在掌心,轻轻一握之后,又怕他恼怒似的立刻松开了手,没事儿般地说道:“那我先回宫了,明日再来。”
北辰胤知道这是让他不用担心的意思,默默点头收下了元凰的体贴心意:“嗯。皇上下午才淋了雨,今日早些休息。”
“知道了。”元凰站起来转身要走,低头看看胸前,动手解开了领口,将那块砗磲水晶贴身藏到了衣服里头,确定外表看不出端倪,才又扣好了衣领。北辰胤看着他的动作,想说反正马上就要换掉衣服回宫,何必现在多此一举,突然又觉得元凰的举动或多或少还是透着些孩子气的任性可爱,禁不住嘴角上扬起来。元凰系好了领子见北辰胤看着他笑,略一思索大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正要紧步出门,听见北辰胤在背后好意提醒道:“莫忘了梳洗一番,再回宫里去。”
元凰这才记起自己差点披头散发的走出了门外,一时间愈发觉得丢脸,重新坐回桌边摆着的座椅上,唤了下人进来打理,侧过身体去不看北辰胤。
接下去的日子里,元凰仍是每个下午都来王府探望,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宫理政,再也不曾留到华灯满城,有时候他也会同北辰胤商议朝事,更多的时候只是简单询问最近的恢复情况,慢慢得他开始发现北辰胤左手的伤势并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只要休息用药就会自行好转,而是根深蒂固的无法彻底痊愈。他问了吴一针多次都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平日里善于掩藏情绪的眼睛变得威严冷峻,片刻之后却并没有像御医长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而只是微微偏过头去,轻声对北辰胤说了句:“你一定要好起来”,眼底冻结的温存在那一霎那里春雪一样漫漫融化开来,和暖单纯得让北辰胤措手不及。
北嵎赤城获得短暂宁静的同时,退回西北十酋国内的楚王孙也正着手筹划他最后的铤而走险。原本对他而言,毫发无伤的获取龙气才是上上之选,而并非一定要杀死北辰父子为楚华容报仇不可——毕竟他虽有金银双掌所向披靡,对北辰胤的武功仍是有所忌惮,不到万不得已,并不希望落得两败俱伤。他本想避免同北辰胤的单独交锋,借助西北十酋国力,趁着天灾人祸攻下北嵎引动龙气冲入天极,至于北辰父子是殉国而死或者苟且偷生,倒并不是他最为关注的问题。而今他损兵折将,功亏一篑,虽然北嵎已元气大伤不堪一击,他却也无法在短时间筹集足够的兵马进行下一轮的进攻,更何况他先前抵押出去的生命如同沙漏一样飞速流失,已经所剩无几,再容不得半点等待犹豫。正如元凰所料的那样,现在除了闯入赤城同北辰族人一决生死,楚王孙已没有别的选择。
东方鼎立对这个提议很是赞成,他原本就是个刀尖上打滚的江湖人,喜欢真刀真枪地一较高下。原先楚王孙让他统领军队攻城略地,还要他学习兵法布阵,让他觉得受了兵丁们的拖累,是进是退都不够痛快自由,现在听说大哥要直截了当地杀入赤城,觉得这才是江湖客应有豪气爽快。他摩拳擦掌地问楚王孙准备何时动手。楚王孙照旧戴着丝白手套,抿一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赤城是北嵎皇都,毕竟戒备森严,要攻入城中杀死他两人,也并不是那样容易。”
“大哥没试过,又怎知不会成功?”东方鼎立道:“北辰胤受了重伤,北辰元凰的武功差劲得很,加在一起必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宫里有多少护卫,我们也都一并杀了——大哥放心,我既然与你结义,当然愿意陪你拼命,若是不幸失败,不过就是脖子一凉掉了脑袋,有什么可多想的?”
“二弟莫忘了,真正的北辰元凰功夫如何,你我不得而知。”楚王孙摸着胡须,轻咳道:“多些把握总是好的。——北辰胤的伤,怕是没有好得这样快。从今日起我闭关十天,将功力再提升五成。待我出关之后,便可一道血洗赤城!”
东方鼎立听他这么一说,面上不见兴奋,反是大惊失色:“大哥不可!金银双掌的武功本就反噬人体,若是强行提升攻体,岂不是……”
“呵呵……二弟啊,”楚王孙干笑数声,嘶哑的声音好像入秋后死去的鸣蝉翅膀一样脆薄干枯。他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看着东方鼎立紧张的神情,橘皮一样布满皱褶的脸上隐隐透出衰败的青紫:“二弟啊,你以为,我还有多久可活?”
“这……,大哥上回不是说,至少还有一年半载么?”东方鼎困惑地看着他:“何必那么着急提升攻体。”
“一年半载……那是同北辰胤交战之前的事了。”楚王孙慢慢说着,眉心紧拧,看来好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声音干涩而平整,仿佛长久以来迫近的死亡威胁已让他觉得太过厌烦劳累:“金银双掌每用一次,便要消耗一点寿命,现如今我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提升攻体之后若仍是得不到龙气,便只有一月可活——半年同一月,也相差不了多久,还不如趁着北辰胤伤势未愈赌上一赌,你说是吗?”
于是元皇四年三月戊申,赤城春意正深,城破猝不及防。出关的楚王孙同东方鼎立精挑了数十名心腹手下,悄无声息来到了赤城以外,没有战书,没有檄文,甚至没有说明突然袭击的理由,便以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将北嵎都城卷入了一场江湖人的仇杀浩劫。赤城守军对他们的到来无所防备,楚王孙金封人体的功夫比往日更胜一筹,禁卫军队譬如蝼蚁之于参天大树,一时之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楚王孙二人直冲皇宫而去,拼死将他们拦在禁城午门之外。
此时的北辰元凰同往日一样,身披明黄龙袍,肃立在金銮殿上,宫外士兵的惨叫同楚王孙的沛然呼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如同身后龙座那般冰凉真切。殿下满朝文武齐集,望着他寂然无声,反比往日上朝更为肃穆庄严,似乎宫里宫外全被明媚春光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北辰胤也立在其中,微垂着眼睑,神色平和得好像在听一场宫乐演奏,耐下心来独自等到曲终人散。元凰的视线扫过众人,在心里做下了决定,刚说了一个“朕”字,忍不住扭头向北辰胤站立的地方看去,正巧北辰胤也抬头看着他,彼此望入对方眼睛的最深处,交聚的目光溪流般汇在一处化作天地澄明,元凰觉得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明白过北辰胤。他于是微笑起来,伸手扶正了朝冠,昂头现出天都帝王的尊贵气势:“楚王孙说得清楚,不要北嵎国玺,只要我父子性命——禁卫士兵非是他的敌手,拦阻抵抗只能徒增伤亡。朕既是万民之主,便不能因一己之私,将千万军士送入死地。”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等待着嗓音在大殿里反复回荡开来:“国破则君死;而君死民不可丧。若能以我二人换北嵎百姓平安,朕虽殒身亦可无憾。”
群臣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皇帝的打算,显露出疑惧不定的神情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抱定殉国保节的意志,以为皇帝必会死战到底,不料平素并不以仁慈著称的元皇皇帝,却因顾及苍生而不愿玉石俱焚。还没等臣下们接话,元凰已提高了嗓音沉声问道:“朕与并肩王去后,北嵎江山黎民,座下谁可经略?”
此言一出,举殿皆惊。不出意料的,回答他的是齐刷刷一片“皇上不可”,以及紧接着捣蒜似的磕头请愿。元凰长笑一声,将衣袖甩在身后,震得面前垂琉击打着发出细碎声响,嘴角微勾带了嘲讽:“哈哈哈,这个皇位,当年朕千辛万苦得来,为此甘愿背负天下多少唾骂,如今拱手相让,却居然无人愿接!那些拥护朕反对朕的朝中大员们,有多少为此断送了性命——如今你们,又都在哪里?”
他震怒之下语气凌厉,更添王者之威,连带着整个太和殿都应和着轰鸣做响,大臣们更是吓得汗流浃背不敢起身。元凰放眼望去,一片倒伏的背脊之中,除了北辰胤,只剩下一身水蓝衣袍的江仲逸依旧拢袖而立,眉眼淡然低垂。他正要发话,见江仲逸忽然抬起头来,沉默着拱手高举至额前,以额触双手,自上而下长揖到地,而后挺直了腰杆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再像以往上朝时候那样俯脸垂首。——他方才这一长揖,已不再是北嵎宫廷中的君臣之礼,而是朋友间恭敬告别。元凰低吟道“玉太傅果不欺我”,望着江仲逸略一颔首:“——诸卿若尚念旧主之情,从今后当唯江仲逸马首是瞻。”
他随后吐出今生最后一句“退朝”,冷笑着转过身去,再也不理殿下众人,孤单单的背影负手走入了内堂。北辰胤轻念了句“尔等各自珍重”,一言不发地紧跟在元凰身后。元凰行了一段路停下脚步等着北辰胤赶上,冲他笑笑,一同去中殿拿了惯用的迭花龙纹宝剑,见到郢书已穿着整齐在那等候。
郢书见到北辰胤前来,迎上行了礼,露出一个略带局促的歉意笑容,好像被抓住逃学的孩子,轻声禀道:“那本藏传的《十六法典》,还未来得及看完。”
“这……已经很好了。”北辰胤道,停顿片刻说不出话来。——他对郢书的多年养育固然抱有目的,然而要说全是利用而无一点感情,却也未必尽然。尤其郢书年幼之时,北辰胤尚不确定他长大后究竟会同元凰有几分相似,仍然一直对他悉心教导,下意识里已将他当作是半个子嗣。如今要他舍身赴死,虽是北辰胤亲手步下的暗棋,事到临头难免觉得不舍,反倒是郢书微笑起来,轻快地替北辰胤把话说完:“郢书都明白。若是没有王驾,我早已饿毙街头,哪里还能锦衣玉食,学得读书写字。王驾当日救命之恩,陛下数年提携之意,郢书心里始终都只有感激。”
——替身替身,既是替生,自然也要替死。郢书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从来都很明白自己的位置。曾经有过一个冬日的冷冽午后,这个神一样尊贵的男人在皇城街头赐给了他生的希望,这份希望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将它转送给那个男人最为珍爱的孩子,他为此由衷觉得高兴。
这时候殿外传来管事太监哆哆嗦嗦的尖利禀报声音,宛如催魂的丧钟:“皇上……大人们都散了,只有江大人还在外侯着,问皇上的吩咐。”
“让他叫禁卫们都撤了吧。”元凰沉声应道,径自往宫外走去,北辰胤随他行了几步,终又转过身来:“若是侥幸不死,你便改名换姓,再也不要回来。”
郢书顺从地点点头,看着北辰胤,面上不见一点哀伤表情。他紧接着看见元凰也回过头来,便将双手迭放在胸前,轻轻躬身祝道:“皇上保重。”
“郢书……”
殿中青年听到北辰胤的声音直起腰来,随意挥挥手,倔傲地牵起嘴角,微眯了凤眸,薄唇开阖之间,上位者的慵懒寒凉已是显露无遗:“朕乃北辰元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