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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十 砗磲 ...


  •   元凰在中秋前夜对北辰胤身体的担心并非完全多余,翌日吴一针把脉之后,果然说脉象沉弱,右大于左,是受风邪侵体之兆,染了风寒。所幸病势轻微没有大碍,吴一针于是开了几副温和方子,让王府下人配来服用。北辰胤不曾把此事放在心上,元凰将吴一针招来细细询问一番过后,也将悬着的心思暂时放下。此后数月,北辰胤身体始终没能好全,不过倒也没有加剧的趋势,只是偶然发作寒热头痛,服药即愈。吴一针说是近年操劳不及调养所致,北辰胤则说是早年伤寒时落下的旧症,由来已久。元凰知道自己十四岁秋狝的当口北辰胤生过一场大病以致数日不朝,长孙太后还托了玉阶飞前去看望,只是不曾听说那次生病留下了宿疾,觉得北辰胤是为了让他安心而编了谎话。他拿这话前去询问,北辰胤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既已过年不惑,偶有小病小痛总是在所难免。元凰抿起嘴不说话,拿出十四岁那年练弓的执着劲儿来细细端详着北辰胤,肃然说道:“你还一点儿都不老。”
      “鬓如霜雪,怎么还不老。”北辰胤摇头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人人皆是如此。”
      “朕非是故意讨好。”元凰认真解释道:“朕幼时见你,确实不记得生有白发。少年时候第一次见你鬓角染霜,便是在宫里靶场,那株大树下头。从那以后,你就再未变过——朕十年前在靶场上看你,也是这般模样。”
      北辰胤不过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便引来元凰这一番追本溯源的解释,神情严肃得好像是在堂上议政,定要分出青红皂白。北辰胤暗想别家孩子都是幼时百般讨好家长,长成之后同父母日渐疏离;而元凰正与别人相反,少年时候在他面前颇为拘谨内向,长大以后倒是卸去了拘束,忽然间嘴甜了不少。——他同眉姬甫一相识便结为夫妻,万般怜爱欢喜都生成在初见瞬间,顺理成章;而元凰对他的感情,则是日复一日的沉淀起思恋向往而不自知,一朝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积聚许久的浓郁爱慕便如暴雨惊雷般当头泼下,浇得人彻骨生凉。北辰胤没有过元凰的经历,当然也不会明白元凰方才所说的确句句都是真情实感。其实许多人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候都曾有过相似的感受,觉得在他们心里总有那么特殊的一个人,这一辈子都只得两种模样,一种是在被自己爱上之前,另一种则是在被自己爱上之后。这种不含杂质的天真感情好比是人生过客,终会在日后生活里被种种不如意抹杀干净,偶有几人能将其护在心头直至弱冠成年,或是依旧涉世未深,或是堪堪情难自己。
      此后数月里,元凰有意安排,想让北辰胤多些时间休息,但往往不过是在嘴上嘱咐,从来得不到实行。朝政军务都缺不了北辰胤坐镇,元凰也每日忙得分身乏术,纵然有江仲逸同神堪鬼斋可堪重任,又有郢书在旁方便行事,但毕竟只得两三助力而已,难持大局。今岁各处秋粮欠收,农人无钱置办年货,再加冬季无事可做躲在家中炕上,闲聊起来难免对朝廷有些推诿抱怨。元凰复辟之初为了安抚民心,不得已延续了北辰凤先颁布的利民税令,实行轻徭薄赋,自然无法充实国库。如今天灾不断,乡间民怨蓬勃又起,莫说平常农家尚不至温饱不济,无需朝廷放粮,便是元凰想要拨款赈灾,一时间也周转不及。他本想着只要撑过今年,待来年开春气候转暖景况便会慢慢好转,殊不料到失了龙气庇佑的北嵎祸不单行,在难得一见的旱秋之后,又迎来数十年不逢的严冬气候。
      临近中秋时分大家还在抱怨天气炎热,转眼到了立冬一日骤寒,气温就好像扔进池子里的铁块似的一沉到底,让人措手不及,家家户户都忙不迭地赶添冬衣,市面上的丝棉毛皮价格翻了三倍。小寒之后,便是位于南方的赤城也时断时续地飘起雪花。城里的孩童们第一次见雪,兴奋地奔出屋子来,在街口跑来跑去,因为裹得厚实,摔倒在地上也不觉得疼,小脸冻得红彤彤冷冰冰的,直被大人拽着才肯回家。年长的老人们则没有这样的幸运,经不起气候的反复无常,有些体弱气虚的撑不到过年便驾鹤西去,家财万贯也买不来一朝添岁。这样的事情每年都在发生,在元皇三年的冬天更为常见,好在赤城破天荒的笼罩在一片瑞雪之中,使门前的挂着惨白丧仪不显得那么刺目。
      元皇三年十二月,西佛国边境知府八百里加急报来军情,西北十酋新任族长楚王孙亲率十二万大兵围境,侵入西佛国,意欲挥军南下北嵎腹地,其势直至京都赤城。三九天气里,传令军士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骑乘军马累得倒毙殿前。元凰接过奏报面色沉缓,殿上百官一反常态地没有彼此以目示意,甚至不见几个胆小的官员哆嗦抽气。大家默默静立着僵如石柱手足无措,竟都是震惊大过害怕。
      若论军事力量、地形优劣,西佛国边境一带历来都是北嵎防卫最为薄弱的所在。西佛国东接北嵎,西连西北十酋,四面皆是坦荡通途,一览无余,国内没有建城蓄兵,也不曾筑有战壕工事。北嵎同西佛国接壤处只设有一处大城,为方便两地商贾往来所建,同时负责安排北嵎皇家每年礼佛参拜的行程仪仗,城中有守军数千,仅为缉盗安民之用,若有正式战事,根本不堪一击。北嵎先祖当初做下如此安排,非是国中兵力不够,而是知道在西佛国边境开设关卡哨所纯是多此一举。——周遭邻国皆是活佛的虔诚信徒,视西佛国如人间圣土,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兵亵渎。北嵎建国以来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别处边境的城池堡垒都是历经烽火伤痕累累,唯独从没有敌军动过取道西佛国的念头。是以西佛国边境虽然防备不足,却反是最让北嵎天子放心的地方。当年北辰胤领兵平乱迎战四族,也不曾担心西北十酋会趁火打劫攻下佛国。如今活佛圆寂,鎏法天宫名存实亡,西佛国对周遭国家的束缚亦不复当初,然而习惯将那里当作兵燮净土的北嵎官员们,一时之间仍无法接受十酋族长居然进军佛国的消息,便是入朝不久的江仲逸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左右悄然打量一番,见身旁同僚依旧个个呆若木鸡。
      直坐在龙椅上的元皇皇帝在臣子们静默的当口,低下头去细读了那份匆忙草就的军情题本。他将头垂得太低,以致皇冠前的玉藻挂下来拂过他捏着奏报的拇指,好像没有化开的雪晶一样透出冰凉。他从玉藻底端的空隙望出去,满堂朝臣好像秋天麦田里没被及时收割的庄稼似的刺眼,直挺挺地抬头看向他的位置,眼睛泥塑般的没有神气,寻不到目光在哪儿。他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被逼验血的皇城太和殿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又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了他。他不说话,等待传令军士的喘息逐渐平复,开口问道:“你离开时候,十酋军队到了何处?”
      “就在西佛国边境。”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末将奉命传信赤城,另有人去近处军营求救。”
      “离西佛国最近的屯兵之处便是萧宇镇守之西豳边城,他可派兵来援?”
      “末将不知。”军士低头叩首:“末将启程时,尚未见萧将军来。”
      “朕知道了。——从西佛国边境南下,若是一路畅通无阻,短则两日,长则四日,便到赤城。若无萧宇率军驰援,赤城此时只怕已闻见硝烟。”元凰颔首沉吟着把推断说完,让百官暂且心安,将看完的奏报交于当殿太监,清清嗓子,抬头把目光投回殿上:“众卿以为如何?”
      对于任何一位稍有经验的大臣来说,皇帝的这个问题毫无悬念可言,果然片刻之后同他们所预料期望的那样,北辰胤跨步出列,沉声禀道:“臣愿领兵前往。”他话音才落,便有另一名年轻将领出列高声奏道:“臣愿随往。”——正是当年元凰假意认父之时,借故软禁于皇城的神武侯副将夜非。元凰逼走北辰胤后,为防变数不肯将夜非放回边关,又在杀死凤先重登帝位不久将他官复原职,此后留在赤城听用。夜非在边关多年,习惯了金戈铁马,留在赤城只恨英雄无用武之地,先前就曾数次请调边关,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元凰先前听到北辰胤主动请战似乎并不高兴,即便隔着垂琉也能让人猜出他是拧着眉头,直至夜非自告奋勇,他才将脸微微侧开一点,刻意不去看殿下垂首请命的二人。
      “并肩王,”他缓缓开口,呼吸在空中凝成白气,被垂琉打散了拼接不出形状:“朕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便是有意调虎离山,十二万大军直逼西佛国边境,总是亲眼所见。”北辰胤道:“边境若失,赤城难守。臣请三万兵马,即日开拔,其余禁军依旧驻守赤城,皇上当可无忧。”
      殿上众人正与元凰担心同样的问题,听北辰胤报出人数,都悄悄松下一口气。赤城常驻军队十万有余,三万尚不到半数,对护城军力的确没有太大影响。元凰重复了一遍“三万……”,没有再说话,右手握住龙椅扶手前端,低头思考着什么,看动作随时都会从椅上起身。殿外呼啸的风声传进来,仿佛能听到战马嘶鸣,就在朝臣们以为皇帝会应允并肩王的要求,或者将兵马数目增加到五万左右的时候,元凰徒然将手抽离龙椅放回膝上,迅速抬起眼睛,漫不经心似的淡淡吐出了两个不合时宜的字:“退朝。”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朝臣们反应过来就起身拂袖而去,临行前丢下一句:“传旨兵部点兵。——并肩王,你同夜非御书房里候驾。”
      北辰胤同夜非齐声答了一个“是”字,前后离开了太和殿。朝上其他人左右看顾,对视几眼,确定皇帝的确打算依照并肩王的意思出兵,也纷纷退出了朝堂,不明白皇上初得消息的时候如此镇定,为什么在事情解决之后突然就像失了耐性似的,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匆匆甩袖离去。回府琢磨再三之后,他们才豁然开窍,自以为明白了皇帝不安心思的来源。——西北十酋号称兵力十二万,又是先发制人,有备而来;北嵎兵力亏欠,且没有雪地行军作战的经验,即便是未尝一败的并肩王,此时也无法给人以完胜的信心。更何况时至今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当年太傅玉阶飞用生命换来的并非是龙脉的移动重建,而只不过是元皇帝一个蒙蔽社稷的弥天大谎,龙脉早已舍弃了北嵎的窃位者,并正给偏离轨道的国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只不过纵然看到了真相,如今除了北辰胤父子之外,已再无北辰氏族人流亡在外,众人便是心中不服,也推举不出更为合适的皇帝人选。元皇皇帝再是大气沉稳,毕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龙气既丧,北嵎朝不保夕,会在朝堂上按捺不住勃然变色,也是在所难免。

      在书房议定出兵计划以后,夜非先行告退,去城外整点兵马。元凰将北辰胤留了下来,换去了朝服同他相对而坐,让宫人泡茶端上。开春的新茶在锡罐里存放数月已是苦味大过清香,元凰啜了一口便放下茶盏,明知道北辰胤明日就要领军出征,偏偏想不出话说。他六岁那年随父皇送过北辰胤一次,彼时北辰胤是去戍边而非征战,还跟他拉勾约定要尽早相见,虽然在他小小的心里不太相信北辰胤所说的“尽快”,却也知道皇叔定会回来。他还记得那时候听说了三皇叔是同神武侯对调职务,于是变着法子打听起神武侯的身体状况,希望他早点儿康复痊愈,好去边关换回皇叔;有时又会突然想到神武侯是在边关多年才染病上身,下意识将边关想象成脏乱不堪的坏地方,不由记挂起北辰胤的身体,怕他也在那里病倒。等到元凰登基初年,他又送过北辰胤一次。彼时他方知真实身世,对北辰胤的心思琢磨不透,一时觉得北辰胤对他不计回报真心关爱,一时以为自己只不过是那人皇权道路上的踏脚砖石。他尽力要装出冷漠不屑,执意不肯去城外践行,只为了不让另一个人看穿他的深深依恋。那时候元凰知道北辰胤出征四族势在必得,没有太过担心他的福祸安危,反是一味苦恼挣扎着该如何同他相处,最后狠下决心想要一了百了。
      如今元凰第三次送他出城,两人之间终于算是开诚布公无所隐瞒,元凰却深知战局险恶危如累卵,再也没有往日候他凯旋还朝的笃定悠闲。他沉默半天,把茶盏放在桌上用手指转着圈儿,北辰胤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元凰一不留神打翻了茶盏,眼看着瓷盏咕溜溜打着转儿滑出了桌沿,浑然未觉热水溢了一桌,弄湿了他的暖褂。北辰胤见元凰迟迟没有动作,赶紧伸手接住落到一半的瓷杯放回桌面。元凰被瓷木相碰的声音蓦然震醒,脱口而出道:“以前我跟你说不记得六岁那年送你时的样子……那是骗你的。”
      “是吗?”北辰胤笑道:“你那天的模样,我也是记得的。”
      “……明日清晨,我去城外送你。”元凰又沉默一会儿,憋出这一句话,顿了一下,转开头去:“路滑霜重,行军多加小心。你的身体……也多加小心。”
      “我自有分寸。”北辰胤颔首道;“夜鸮我带走一半,另一半留在赤城。夜鸮部队同禁卫军各有优劣,皇上可见机调遣。”
      “夜鸮你都带走吧——他们常年随你左右,差遣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元凰道:“赤城这里,可以依靠狄。他颇通兵法,又是朕的亲信。”
      元凰口中的狄,便是当年那名在他授意下挟持长孙太后的竞技场斗者。他感激元凰将他救出苦海,甘效犬马之劳,元凰见他初通文墨又心思细密,便将他留在军中,慢慢提升至现今的禁卫统领。北辰胤想将一半夜鸮留在城中,不是看轻禁卫军的战力,而是担心元凰在军中缺乏亲信易生变故。元凰明白他的顾虑,所以将狄搬出说话,北辰胤同狄并不相熟,听元凰对他如此信任,也便不再多言。
      两人然后又坐了片刻,元凰大约是觉得冷了,起身把窗户留着的缝隙合上,没有传唤宫人,而是蹲下身子亲自动手将地上的炭火盆挑旺了一点。“活佛圆寂后,朕早知西佛国边境要出事……只是一直拖着不及举措,让他们抢了先。”他一边挑拨着盆里炭火,借着热气搓了搓手,一边低声轻叹,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惴惴:“楚王孙那样诡异的功夫,再多士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两军相交毕竟不是江湖比斗,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有限得很。以一当百、当千或可,以一当万总归勉强。”北辰胤知道他对当日西佛国内,前去接应的整队禁卫军士瞬间金封的惨状心有余悸,柔声开解他道:“若楚王孙真有那般神力,直接单枪匹马灭了北嵎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要灭我北嵎,好让龙气冲出地脉。”元凰在北辰胤低沉的声音中冷静下来,分析战局时候的嗓音变得稳温文和缓:“敌众我寡,若是战况不利,不必死守前线。退守赤城,未必就是死地。”
      “两军交战,难以多寡论输赢。”北辰胤说完这句话,又点头答应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若非万不得已,必不会枉送了性命。”
      “到了万不得已,也不准送了性命。”元凰挑起半边眉毛,冷冷纠正他道,面色一下子寒了数分,见北辰胤一怔之后点头不语,自觉语气失了分寸,方才还气势万钧地紧盯着对方,此时讪讪地移开眼睛去,回复到开始时候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的窘况,低头喃喃道:“那你早些回府休息,明日还要起早。”
      “皇上,”北辰胤站起身来作出告辞的姿势,一面轻声嘱咐道:“皇上之能堪比北嵎历代明君,留在赤城定能独撑大局。臣此去别无顾虑,只还有一句话要说。西佛国若是久战不下,可能会求赤城增兵……”
      “朕明白。”元凰打断他道:“增兵添粮,有求必应,你放宽心。”
      “哈,并非此事。我如何信不过皇上?”北辰胤略微诧异地笑起来,停顿片刻沉声道:“不论那头战况如何,赤城留驻守军不能少于两万五千,皇上切记。”
      两万五千守军,要防备敌军进攻略嫌太少,要维护城池寻常治安又大材小用。元凰不知他是如何计算出这个数目,没有细问,但是点头记在心里。他在北辰胤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他,取下脖子上贴身挂着砗磲水晶链子,迅速塞进北辰胤的手里,然后孩子气地抿嘴笑笑,退开几步站定看着北辰胤:“这是母后特意从西佛国求来,保平安的东西。”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已经成人的自己不该再相信这些幼稚玩意儿,局促的粉红云朵从脖子悄悄爬上了耳根:“朕戴了十多年的——不过现在活佛死了,不知还有没有用。——你带在身边吧,总没有坏处。”
      北辰胤低头瞧瞧,掌心里的水晶尚带着元凰的柔和体温,比烧烤的炭火还更温暖几分。他小心合拢手掌,生怕捏坏了链子,然后抬起头来:“我随身带着。”
      “嗯。”元凰应了一声,又说一遍:“明晨朕去送你”,唯恐遗漏了什么要紧事,低头再细想一番,开口要求道:“别人在军中都有家信传回,朕能读到的只有军情题本。——若那上头是你的笔迹,朕也权当作是平安家信了。”
      “领军在外,军情理应由我亲笔上奏。”北辰胤点头应承道,见元凰没有别的话说,于是出言告辞:“臣先告退。”他随后推开房门转身走了出去,外面风刮得正紧,卷起雪花漫天,元凰用身体抵住书房门口,立在北辰胤的身后。宫人们赶紧拿着皮裘迎上来,被他挥手屏退,眼看着片片白雪从身边袍底灵巧地转入书房。他望住北辰胤的背景,明知道翌日还会相见,就是舍不得挪开目光。寒风裹着冰晶,吹打进他的眼里慢慢融化开来变为热流,让他不得不阖起眼睛。眼底灼伤似的疼痛起来,击穿脑后一直蔓延到了胸口。再睁眼的时候,他透过被风刮散了金棕色额发看到不远处的北辰胤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回身迅速向他走来。他不自觉地迈步迎上前去,书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砰然闭阖,阻断了退路。北辰胤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刚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开,浏海又被风吹回原来的位置更为凌乱。元凰意识到失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撇开头去,听到北辰胤在他耳边轻轻叹息,声音同以往一样坚毅刚强,夹杂着不容错认的温柔不舍。
      “我在军中,自然时刻记挂皇上。”北辰胤看着他缓缓说道,换了称谓:“然皇上在朝中日理万机,切勿以臣为念……”
      “是,朕……我记住了。”元凰低声应允着,抬起头望着另一个人,额头抵在他微糙指尖。后面的话语他没有听清,只记得他同北辰胤靠得那么近,以至于能在凌冽风中辨出彼此的呼吸,仿佛只消一个拥抱,就可以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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