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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十 困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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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殿之上,他如何质问北辰胤,北辰胤如何申辩,左右大臣又如何群起攻之,元凰已经记不得了——与其说是记不得,无如说是他根本不曾觉得身在其中。他本以为自己多少该有些激动害怕,结果却是镇定出奇,只好比做了回乡间草台班子里头的走场龙套,漫不经心地念上几句对白唱词,不需投入半点心思。先皇的梓宫横亘在眼前,棺面抹不净尘土,黑漆四处剥离,棺上最前那枚八棱槌形的封钉,还是当日长孙太后把着元凰满是冷汗的小手,颤颤巍巍,亲自放上。元凰按照事先计划一桩桩抖落北辰胤的罪状,对他的称呼由“三王爷”直变为“逆贼”,他盯着北辰胤的脸,抓住他的每一个动作,却偏偏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只记得北辰胤问他毒害先皇证据何在,他未及回答,长孙佑达便跨步出来,高声将天鹅肉一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翻,指着北辰胤反问道:“不是你在天鹅肉里下了毒,先皇怎么会在几天后驾崩?”北辰胤神色平和地听完,并不辩白,转开头去,抬眼直视元凰面带微哂:“这就是皇上的人证?”
早知长孙佑达的话漏洞百出,背后也已备好数篇狡辩之词,一旦事到临头,元凰竟还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像一个自信满满却被老师考倒的学生,张惶失措的站在大殿中央,眼看就要当众出丑。元凰记得自己一甩朝服阔袖,面前垂琉相互击打交错,纷纷扰扰混乱了视线:“有心纵敌,意图谋反,一样也是死罪。”
而后便是点松涛临阵倒戈,诬陷北辰胤同中原人士串通一气,故意放走刺客,又说亲耳听见他同弄潮生等手下密谋篡位,筹划已久,龙袍衮服已尽皆在王府齐备。在元凰的印象里,那天点松涛说了很多,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引得周围大臣议论叹息,对北辰胤侧目而视。北辰胤始终面无表情,不时看向元凰,似乎有默然认罪的意思,却在点松涛说到他已将弄潮生就地正法的时候,轻轻吐出“叛徒”二字,抬手一掌击碎了点松涛的天灵,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顷刻间殿上静寂无声,随后炸出一片哗然。群臣脸上皆露惧色,站在北辰胤左近的不自觉向后退去。太和殿里于是腾出一圈圆弧形状,中央站着一动不动的北辰胤,脚畔还横着点松涛脑浆四溢的尸身。从元凰的角度看来这颇像是一幅群星拱月鹤立鸡群的图片,在众人看来这却无疑是北辰胤正式宣告了他同北嵎朝廷的决裂对立。元凰按住龙座扶手,呆了片刻,才厉声斥道:“你竟敢当殿行凶?”
“皇上,你是真要杀我。”北辰胤仿佛没有听出天子话语间的震怒,语气平静到听不出这是否是一个问题:“你要杀我,要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何用。”他说完仿佛下定了决心,将目光从元凰身上移开,侧身而立,手指微曲,原本淡然的神色转为大战前的紧张戒备。元凰刚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却发现已经没有机会说话——方才北辰胤一掌落下,殿外埋伏的禁军已鱼贯而入,北辰望、铁常焕,连同平日里吃斋念佛的长孙护,不等元凰命令均已拔出的兵器,分三面向北辰胤攻去。
在那之后,元凰便只能记起自己昂首站在殿上,不动声色地看男人杀出一条血路。北辰胤先是夺了身旁侍卫的兵器,又伺机拿回入殿时候卸下的随身佩剑,且战且走,进退从容,即便以寻常铁剑对上三口神兵利器,也仍是游刃有余稳占上风。他显然还顾忌殿上文臣的安危,不愿伤及无辜,同北辰望诸人只是近身缠斗,剑上未曾灌注宏大气劲。元凰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看他身陷重围仍是不见半点窘迫之态,起跃格挡间剑气挥洒,衣袍翻卷颇显名士之姿,每每在危及旁人的关键时刻,在掌中腕上巧妙留存下摧枯拉朽的残暴狠厉。他仿佛仍是在万军阵前指点江山,又好像是在书房之内写意山水,即便拳脚交换令人眼花缭乱,也不曾失去笼罩周身的沉静稳重。彼时万人仰止,此时千夫所指,哪怕顷刻之间繁华开败笙箫散尽,那份荣辱成败一肩担起的英雄气概,又有何人能够损及半分。——这样一个人,怎能不让人顿起倾慕之心,元凰在殿上静静看着,眼里脑中都是他的身影,这样一个人,有谁不想把他留在身边。人间至苦莫过求不得,至悲莫过爱别离,至苦至悲,也都及不上他处心积虑,亲手断送最爱人的性命。——怨只怨,他入朕的心,朕却去不到他心里,元凰想,只怨朕去不到他心里。
围攻北辰胤的三人之中,以铁常焕攻势最为猛烈,招招都拼着同归于尽。北辰胤眼见庭外大军源源不断,心知久战不力,顾盼要寻退路。铁常焕挺剑刺来,他情急之下忘了留手,剑尖横扫而出,弹荡起虎啸龙吟,震得其他三人手中的兵器也并发出清昂激鸣。剑风四散而走,穿透数名闪避不及的禁军,直冲殿上元凰站立之处。元凰应变极快,飞身而退,一手挡下已卸去八分力道的剑气,眼见面前护驾的两名侍卫被生生撕裂。虽知道这是北辰胤无心之举,他仍然止不住扬眉去望,却正见到北辰胤也向这边看来,眉宇之间颇有焦虑之意——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还在挂心是否误伤了元凰,如此拖泥带水顾此失彼,实不像是北辰胤的行事作风。
元凰正想冷笑一声以示不屑,就见铁常焕抓准空门,趁机刺中北辰胤的右肩。那一剑不及伤筋断骨,却也深入皮肉,霎时间鲜血淋漓而下,顺着北辰胤的指尖滴落,染红了剑柄青锋。北辰胤沉喝一声,左手一掌击的铁常焕向后便倒,顺势借力拔起身体,掠出太和殿外。北辰望同长孙护大惊之下尾随而去,殿内禁军也都一拥而出。元凰这时方觉得心脏狂跳起来,以致于将他的整个身体都震得摇晃不定,原本清晰的视野变成胡涂一片。他看到远处的午门同近处大臣们的脸一道融化扭曲成一团,分不清是形状色彩,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跌坐在宽大冷硬的龙椅之上。殿外喊杀呻吟的声音越移越远,他知道北辰胤已出了太和门。太和门外更有如潮不竭的千军万马,每个渴望立功封侯的将士都想要取北辰胤项上人头。
亡命奔逃不比行军打仗,只要策略得当,便可以寡敌众。单凭一己之力,再是武功盖世,也总有气衰力竭束手就擒的时候。北辰胤出宫之后,自知王府已不可回,城外驻兵业已尽在元凰掌握。他眼见滔滔禁军夹带喊杀嘶吼迎面而来,苦于没有苍龙弓在手,不能硬敌,只得暂退至君竹岭,查看竹水琉的状况。他至君竹岭见不到竹水琉,只有两名手下恭敬迎上,心知有异,抢在二人拔出匕首之前削下了他们的脑袋——凡人身处危殆之机,必然神慌意乱,北辰胤受伤在先,更是无法静思详虑,饶是如此,要想诓他上当受骗亦非易事。他正要抽身而退,却逢玉阶飞翩然而至,一语不发,起手便是杀招。随同玉阶飞前来捉拿反贼的禁军见二人皆是如临大敌的表情,明白胜败生死皆在一招之间,知趣地围成一圈向后退去,又生怕放跑了北辰胤,只好不错神地盯住圈内。他们眼见二人身形交错,动作轻巧得好似在花园里攀一枝白梅。山林之中风止树静,玉太傅衣上的翡翠锦带同三王爷暗紫棠色的朝服衣角被莫名的力量掀起当空,而后沧海怒涛一样的拍击而下,远远看去好像精雕细描的人物工笔,又似气象万钧的临崖写生。漫山遍野的风沙飞卷起来,迷住了诸人的眼睛,待到下一刻满目清明,茫然四顾已不见了北辰胤的身影,只剩玉阶飞一人摇摇欲坠,几乎拿不住手中羽扇。
禁军侍卫赶紧上前去扶,询问玉阶飞下一步如何打算。玉阶飞举目远眺,慢慢摇了摇头,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不用追了。城外荒道路口,巨石边上,陛下已有安排。”他随后带军离开,瞥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人影隐然掠过,银发彩衣,身段窈窕好似女子,因为了无声息,除他之外竟然无人察觉。他目送那女子倏然远去,敛下眉头,终于压制不住胸中气血翻腾,一股腥甜冲入喉间。
正如玉阶飞所料,北辰胤在出城路上,被三教罪人一掌拦下,困在了荒道路口。他身后尚有大队追兵,都对三教罪人望而却步,停步在三十丈处小心观望。那时候北辰胤已记不得杀了多少人,负了多少伤,右肩上的伤口草草包扎完毕,不断地渗出血水,被雨水冲刷过似的淅淅沥沥。他身上显耀尊贵的瑞紫朝服,从衣襟到袍角已没有一处洁净,星星点点都是喷洒沁润的血迹,有的棕黑晦暗已经干涸,有的鲜红耀眼在衣面流淌。他的血,或是别人的,不经意间混杂搅拌,同样颜色同样腥甜。奔逃,追击,哀嚎,索命,剑光纷影里断肢横飞,这场屠杀从一开始就已错位了猎人猎物。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干燥的空气里飘扬开来,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战栗,让北辰胤身后围观的禁军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三教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北辰胤,击掌赞道:“真是好对手,好气魄——我同你本来无怨无仇,但是徒儿要我帮忙,你只好自认倒霉。”
北辰胤在他开口之前便已猜到他的来历,想来元凰为了除他,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出宫之后忙于应付各路逼杀,反倒没有时间顾忌自己的情绪,此时同三教罪人相对而立,眼见出城官道一片荒芜,想到身后大军严阵以待,耳闻兵器交打作响宛若他带兵之时,方才慢慢体味出被最信任之人抛弃背弃后的凄凉心境,好像春蚕吐丝那样,一段一段,缓慢得缠绕上来,织成细密网兜,覆在他的心上,然后狠狠下拉。锋利的丝线寸寸没入血肉,将心脏分割成碎小肉块,散裂在胸膛正中,仍旧挣扎跳动。他觉不出疼痛,只是整个身体逐渐冰冷失了知觉,那一瞬间里是死了还是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彻头彻尾的冰冷感觉,即便多年之后北辰胤依然记忆犹新。他费尽心机将元凰送上帝位,又不惜一切替他披荆斩棘,眼见元凰渐展帝王之才,时时刻刻都觉得加倍欣慰。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不能同元凰共叙天伦。书房里四下无人之际那口口声声的“父亲”二字,元凰说来浑不介意,他听在耳里却胜似天籁之音。纵然当时元凰只有一分真情,他也会自觉加上余下九分。二十年来他都在远处默默看他,不敢对他太过亲昵,等到终于能够将他护在怀中柔声宽慰,换来的却是这般结局。方才大殿之中,他决心出手之后便不忍再看元凰,生怕见到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情,公然盘踞上眉眼修然的年轻脸孔。他至今仍不明白是何事让元凰生出误会,然而下手如此狠辣绝情,想必元凰对他早有恨意。是伤是痛,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想要责怪元凰,却不由觉得他这等操控人心断人后路的周密手段同自己颇为相像,竟又生出几分为人父母的沾沾自喜。北辰胤思及此处轻叹一声,知道三教罪人武功高深莫测,右手持剑不稳,只得将剑交在左手,萧然而立。
三教罪人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无可奈何地掸掸袖子:“你受伤至此,还能挡下我刚才一掌,我佩服你!我知道你左手不能用力,等下交手时候,这个便宜我是要占的,不过事先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嫌我不够光明磊落。”
北辰胤微微一哂,将剑握得更紧:“元凰连这都告诉你……战场之上本无君子小人,既是趁人之危,又何需光明磊落。”
“哈哈,这句话合我心意!”三教罪人被他抢白也不懊恼,慢慢握掌成拳:“该说的都说完了,来来来,我们一决生死!”
北辰胤剑尖点地,眯起眼睛审视对手,目光中犹带轻傲倨傲。片刻之后他纵声大笑,矜贵之气倒好像还是宫中王府里的光景:“哈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凭什么同我一决生死?”
三教罪人一愣,也随他一同笑开:“够狂妄。今日若杀不了你,我日后再不与你为敌。”他说完抬起手臂:“这招倾我毕生心血,算是对你的敬意。”
北辰胤不再答话,凝神静待。三教罪人一掌拍出,风势夹杂修罗怒吼,挟带山崩地裂之力席卷而来。便在平日无恙之时,北辰胤亦无十足把握接下他全力一击,如今久战力疲,伤痕累累,虽是自知无幸,仍然横剑在手,不肯退后认输。地上激起的飞沙走石在他脸上颈间擦出道道血痕,打散玄蓝长发,尽收天地之威。
元凰在书房里等了一个下午,才候得三教罪人回来,见他身上血迹斑斑,所幸伤得并不严重。他跨进门来,挎着脸向元凰叹息道:“唉,一不留神,让他被人救走了了,真是对不住你。”
“救走?”元凰重复一遍,表情没有松动:“那伤势如何,往何处去了?”
“伤得不轻,往城外去了。”三教罪人仍是叹息频频:“救他的人好轻功,我没追上。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他,今日之后再不与他为敌。哎呀呀,真可惜了。”
元凰心中一窒,暗叹北辰胤在自知必死的情况下,还不忘设计激的三教罪人许下诺言,铺下也许永远用不到的后路。他还要再问,却听外头内侍来报,说皇太后在淑宁宫急诏。三教罪人本不欲久留,见元凰有事,便大摇大摆出了皇宫。
元凰起身正往淑宁宫去,却瞥见内务府总管垂首站在门边,唤他过来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微臣是想问天锡王府抄家的事儿。皇上是要……”
“抄家?”元凰一怔,根本没想到有这一层,反应过来之后,本能地怒火冲天,大声喝斥道:“谁让你去抄他的家?”
“无,无人……”内务府总管从未见过帝王这般姿态,不知究竟,吓得不敢抬头:“通敌谋反者,抄家灭族,这是刑律上写着的。臣,臣依律办事……”
元凰明知内务府总管是照章办事,此刻听他兀自狡辩,却真恨不得一巴掌扇下,打得他再说不出话。他虽然决心格杀北辰胤,天锡王府却是他自幼留恋的地方,处处都是温暖回忆,怎舍得让人粗鲁破坏了去。他沉默片刻,强压下怒气,寒声命令道:“三王爷曾有军功,抄家罪免。你去借调二十禁军,今日起给朕日夜守在王府外头,除朕之外,擅入者斩。”
内务府总管碰了一鼻子灰,唯唯诺诺去了。元凰迈了几步,思前想后仍不放心,即刻吩咐宫人,起驾前去。他独自去北辰胤的书房打开暗门,将案上三王妃的画像仔细收起,放入袖中,带回寝宫里小心藏着,生怕有半点损坏。存好北辰胤最爱惜的物事,他这才放落心中大石,急忙赶去淑宁宫,恭请母后圣安。
长孙太后面色苍白,坐立不安,眼见元凰姗姗来迟,竟然忘了叫他免礼。元凰顾自挺身站直,恭恭敬敬唤了数声母后,长孙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示意他坐在一旁,仔细端详孩子的表情,半晌后才幽幽说道:“今晨的事儿,我听说了。”她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声音掺杂了惶恐疑惑:“你……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你上回处斩伯英,大皇叔托我说情。我不曾应允,是因为知道你被逼无奈。可三皇叔为你尽心竭力,方从边关凯旋而回,你为什么不能容他。”
“是玉太傅向朕进言,说三王爷久留边关,恐生异心,为防患未然,只好出此下策。”元凰神色泰然:“况且先皇中毒暴毙,只怕同三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这般胡涂!”长孙太后颤声喝道,一下子憔悴许多,唇边额前的细碎皱纹也愈发明显:“若他有心帝位,我们母子哪里还有今天?先皇中毒是真,佑达的那些疯话你却也信得?三皇叔……视你如同己出,你万不该痛下杀手。”
“此事是朕同诸位大臣商议而定。”元凰有些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将事情推给玉阶飞:“母后不是也常说,要朕遵照玉太傅的教诲。”
“凰儿,”长孙太后知道北辰胤逃出宫去,以为事情还有挽回的可能,不禁沉下语气,拿出母亲的姿态:“这世上若还剩了一人保你助你,那不会是玉阶飞,而是你三皇叔。——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明白。”
“母后久在深宫,不问朝政。三王爷一事,朕有大臣帮忙商议,不敢劳母后费心。”元凰这句话说地不卑不亢,却已拿出帝王威仪,警告太后不得擅自参政,长孙太后听后一愣,又气又怕,连带着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元凰在一旁看着,也不出言安慰,觉得这个曾在朝堂上主持北嵎大局拥有睿智头脑的贤明女子,已在他不曾留意的时间缝隙疾速苍老。长孙太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垂下目光,轻声探问道:“那三皇叔……现下如何了?”
“重伤出逃,不知所终。”元凰冷然答道:“也许死了,也许活着,朕不知道。”他说完拂袖起身,侧面对着太后:“母后若无他事,朕先回去了。”
长孙太后又叫他一声“凰儿”,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来久久凝视着他。她眼里含着晶莹泪水,温柔悲哀的目光在元凰脸上来回扫视。“你以前,同三皇叔最亲的。”她慢慢说:“我都怕你跟他太亲近……”。她说完自嘲地笑笑,见元凰不置可否移开目光,伸手亲热地抚上元凰日渐瘦削冷硬的脸,似叹息又好像在哭泣:“你这孩子……生得这般俊俏,却是那么狠的心——这到底是像谁呢?”
元凰被这句话生生刺痛,猛然转开脸去,让长孙太后无依托的手在空中滑落下来:“自然是像我的父亲。”
太后蓦然变了脸色:“胡说什么。先皇若在,怎会让你行此不义之事。”
元凰眼看藏不住惊惶的母亲,冷笑着接道:“先皇若在,怕是会责怪母后多些。——母后身上的檀香味道,还是那么好闻。”
长孙太后退后数歩,抽出帕子捏在手里:“凰儿……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朕偶然间从御医那里听说,母后常年使用一种叫香肌丸的滋补药物,是以肌肤白皙,常带檀香,从来不会显老。”元凰淡笑着:“朕还听说,此药丸源自汉代的赵氏姐妹。不过是药三分毒,赵飞燕是以胎死腹中……”
“无稽之谈!”他话音未落便被长孙太后厉声打断,用力搅着帕子,好像快要晕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低下头去,又抬起眼睛来看着元凰,声音颇为凄苦:“我十四岁入宫以来,不曾有负先皇……即便是有……也是被逼无奈。”
“哈,母后刚才还尽力维护三皇叔,现在倒把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元凰似乎被这一点激怒,不留情面地将太后尽力回避的事情全部揭穿。他审视着长孙太后,目光阴鸷如同魑魅:“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被他吓到,骇然惊呼一声“凰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看时,元凰的目光又化为一派温和,好像骤雨初歇的乍晴:“母后还有何事?”
“我,”太后颓然坐倒:“近来宫里不太平……哀家想要出宫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