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桢》斯不达

9、第 9 章

　　这日锦桢一进家门，便见院子里的石桌围坐着三人，除李伯外，另有一男一女两张生面孔。不对……也不全陌生，那嘴角长着一颗圆痣的中年妇女不就是东街的……
　　“小锦，快过来。”外人面前李伯笑得含蓄，但不妨碍眉毛都弯下来了。
　　锦桢愈走近愈不安。那中年妇女认真打量了锦桢一番，拿起手帕捂着嘴咯咯娇笑，可她声音又不似十三四的小姑娘般甜美可人，这种笑声从她嘴里发出来不伦不类的，直听得锦桢心里发毛。
　　“哎哟，我今日才知这小巷里竟有这么好的姑娘！李大哥您也把锦姑娘藏得忒好了，要是早让我知道，您这小院的地皮早都被全城的青年才俊踩低三尺了！”
　　“哪里哪里…”说的话是谦虚的，语气却是当仁不让的得意。
　　连夸带捧，各个击破，花枝乱颤，一脸真挚，真不愧是汾阳第一巧嘴。锦桢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客气了几句就三十六计先溜为上。
　　李伯倒是和她相谈甚欢，又聊了大半个时辰，末了直把人送到巷口才作罢。
　　路上，妇女问身旁一眉眼细长的白面书生，这书生便是方才一直坐在院中的第三人，从头到尾只动眼不动嘴，“人可看清了？画得好看些，第一印象嘛，总是很重要的。”
　　晚饭时分，不等李伯开口，锦桢先问道：“李伯，那孙媒婆是你叫来的？”
　　“………”小锦连孙媒婆都知道？
　　这汾阳城中有许多第一，不论是自封的还是公认的，总之这第一巧嘴媒婆的名声落在了东街孙家。
　　孙媒婆三十来岁，至今未婚，脸上常敷着一层厚脂粉，远看像个发了的白面团。因着常年做的是替人说亲的行当，所以总穿一身桃红，看着很是喜庆。
　　当然了，要请第一媒婆说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银子要足。李伯这次为了请到全汾阳成功率最高的媒婆，也是下了血本了。
　　李伯见锦桢已经看出来了，原先想好的说辞无用武之地，又咽了回去，呵呵干笑两声，打起了怀柔牌。“小锦，我一个糟老头子无儿无女，从小看着你长大，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孙女。眼看我也活不了几年了，我就想入土前能亲眼看见你有个好归宿。”
　　“李伯，您满面红光，声如洪钟的，起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呢…”
　　“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去死！”
　　“………”太狠了。
　　现在的人怎么这样，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
　　锦桢向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偏偏李伯先礼后兵软硬兼施打得她丢盔弃甲。无奈之下她只有先答应了。
　　*
　　春消夏长，白昼渐长。
　　芙园内荷花池里花开得盛极，放眼望去满池绯碧相接，迷人眼球。
　　临池的芙蓉阁内最大的一间雅间，一扇屏风相隔，南北摆了两桌，此时只有靠南这桌坐了三人。
　　“这屏风可是我们店里最宝贝的东西！”店伙计不无自豪地介绍道：“您几位坐在这儿，将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可对面那桌别想看见这边的情形。”
　　哦？锦桢这才更为认真地观察起那扇有些巍峨的落地屏风来。
　　雅间正门靠近北桌，方才进屋时，她只略微扫了屋内一眼，隐约记得这屏风上是一幅水墨山水，无甚新奇处。可此时换了一面来看，竟是空空如也，宛如一面大镜子，还是面透明的镜子，以致于能将对面的一碗一筷一览无遗。
　　孙媒婆对自己能找到这么个地方也很是满意，兰花指一起一落，先喝杯菊花茶润润嗓子：”我知道姑娘家面皮薄，所以今天你们先在这儿看，若有哪个合眼缘，日后我再替你俩单独约出来。”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锦桢还是有些感激孙媒婆的细致贴心的，她是真不想相什么亲，更接受不了见了一个人几面就托付终身。
　　一杯茶未尽，屋外人声与脚步声掺杂而来，孙媒婆忙起身绕过屏风，刚走至门口，门就被从外推开了。
　　锦桢与李伯坐在屏风后静声观看，李伯伸着脖子瞪大眼睛，看得尤为仔细，锦桢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被李伯一睨，忙端正坐姿，装作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颇为上心。
　　伴着一声粗豪的嗓音，一个腰围粗如弘法寺撞钟的中年男子进来了，“孙婆，久等久等了！”
　　锦桢看见来人的那一瞬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偷偷瞄一眼李伯，似乎脸色也不太好。
　　“不久不久，”孙媒婆笑道：”赛员外快请坐！”
　　赛大壮还没来得及坐下，后脚又来了一人。
　　“孙婆……”这人不知是跑着来的还是身患哮喘，只费尽全力说出了两个字，随后扶着桌沿，喘了好一会儿的气。一时间屋内只有他吭哧吭哧喘粗气的声音。
　　“别急别急，余公子，喘匀了气再说。”孙媒说道，同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有了先前的人作铺垫，锦桢看见后者时心情很是平静。这下连拒绝的理由也不会太难想了，如此甚好。
　　这两人的位置像是被刻意排好的，正对着那扇屏风，锦桢恰好能将他们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期间精致点心被陆续端上了桌，孙媒婆翘首望着门口方向，像是还在等什么人，只是最后也没见还有人来，便也作罢。
　　“孙婆，你说的那位姑娘呢，怎么还没来？”赛员外见过了这么长时间，一张桌上仍是只有他们三人，不禁问道。
　　“对啊对啊，那姑娘呢？”余公子忙接口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孙媒婆一副恍然记起的样子，“锦姑娘今儿有事，来不成了。我现在才想起跟二位官人说，真是该死！”
　　这表情之生动真实，令没少作戏的锦桢都啧啧称奇。
　　孙媒婆又道：“二位既然来了，就认识一下吧——我来为二位介绍。”
　　她先对赛员外摆出恭敬的手势，“城中姓赛的人家只有一户，这位便是大家主赛员外，今年三十五岁，为人仗义，家中田地奴仆无数，家产甚丰。”
　　接着又介绍余公子：“这位余公子是流云布匹庄的少东家，今年方二十一，儒雅有礼。流云布匹庄可是汾阳最大的绸缎庄，同行里怕是只有它家担得起日进斗金这四字。”
　　两人在听得锦桢不会来时，脸色已有些不好看，听孙媒婆啰里吧嗦地介绍了一大堆，更是有些不耐：人家是来看漂亮姑娘的，谁想知道竞争对手是干嘛的啊！于是当下只维持着面上的礼节，互相拱了拱手。
　　只有屏风后的锦桢和李伯了然：她这哪是介绍他们俩认识，分明是在对我们说的。
　　啧啧啧，锦桢摇了摇头。这赛员外，她也曾有所耳闻，听说他一顿饭得吃半只猪三只鸡两只鸭，外加果脯甜点无数。如今见了真人，瞧那肉脸圆腰大腿，就知道这么多肉没白吃。就因着他这酷似天篷元帅的身材长相，城中人都反话正说地戏称他为赛潘安。
　　赛潘安一低头，一个下巴霎时变作三个，李伯眉头狠狠一皱。
　　至于那余公子，身材倒是正常，只是一张嘴实在很有特色。他的嘴像是里面含了颗珠子，圆着往外鼓出，配上圆圆的眼和圆圆的两颊，怎么看怎么别扭。长得跟条金鱼似的，还真对得上“余”这个姓。
　　外面三人又把有的没的聊了一通，最后实在是意兴阑珊，孙媒婆就将二人送走了。折返回来后，她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如何？李大哥，锦姑娘，可看对眼了？”
　　…………对个大头
　　锦桢低头沉默不语，李伯却沉不住气：“孙媒婆，前头那赛员外，先不说体积，他都三十五了，比小锦大了一轮有余啊！还有后面那公子，人家说什么他都只会跟着应“对的对的”，也太没主见了。”
　　孙媒婆面有难色，叹了口气道：“如今城中适龄待娶的男子可不好找啊！赛员外前两年才丧了妻子，膝下尚无子女；余公子又是在家中被宠上天的，他自己相貌不太出众，偏偏想讨个漂亮媳妇儿。锦姑娘无论嫁到哪一家去，都是心头宝掌上珠啊！”
　　“什么？！”李伯听得赛潘安已娶过妻，面色更阴沉了，“我们小锦还不至于要给人当填房！”
　　孙媒婆很想翻白眼，你家姑娘长得好看不错，可她都二十一了，现在还挑三捡四的，难不成真打算当一辈子老姑娘？
　　李伯又说：“我们不在乎男方家有没有钱，只要人品好，年龄相差不大，模样端正些就成了，小锦也不给人家当续弦后妈。”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还劳你多费心了。”
　　嗯？不在乎有没有钱？早说嘛！
　　听李伯说完最后一句，孙媒婆也不好再摆架子。婚姻大事嘛，仔细些应该的，何况收了人家的钱，怎么也得把事办妥，否则传了出去她这第一媒婆的招牌还守得住？
　　有钱人不好找，没钱的还少么！
　　直至回到家中，李伯脸还是有些黑。锦桢福至心灵，脑子一转，使了招以退为进。
　　她眉眼低垂，语气低落，既无奈又认命地说：“李伯，我这样的人，年少英俊怎么会瞧得上……唉，不如我就嫁给赛员外吧，好歹能让您下半辈子吃好喝好。”
　　“说什么胡话！”李伯勃然变色，看着锦桢委屈的神色又心生怜惜，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别急，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好的。”
　　“听您的。”
　　嗯，慢慢找……
　　找个十几二十年也就差不多了……
　　锦桢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暗暗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