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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仙姑愿 ...

  •   老九门霍仙姑
      后来,她被人叫做仙姑。
      *
      掌门人死了。
      四小姐排名第四,众人便这么唤她,没有人记得她闺名了。
      霍四小姐是第二批知道这事的人,因而比她的姐妹,亲戚们晚了一步。
      不知这晚是好是坏,等她准备了一个月,在族中才顺利起来。
      吴老狗回到长沙了,这一次,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狗五以为出去避上一个月,霍家的茶帖就会不见踪影,谁知却等来了一个人。
      茶香悠悠,鸟鸣声脆,有佳人兮,待彼之归。
      狗五用鼻子嗅了嗅,想了一会儿寻思起自家是否备了这样的茶,他拢了拢袖子,袖下的小狗蹭了蹭他的手。
      他知道,这样表示狗的喜爱,狗五相信自己,也相信狗的直觉,一个未曾见面的人能得到动物的喜爱,未尝不证明了些什么。
      例如个性和天赋。
      狗五走近自家厅堂,客座上坐了一位姑娘,身材窈窕纤细,穿了月白的旗袍,长发在脑后盘了起来,白嫩的手腕上戴了一枚玉镯。狗五对这些东西敏锐地很,他扫了一眼,便知这是唐以前的东西了。
      霍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姑娘身上戴的明器,一定要自己从墓里拿到,从旁人那儿得到的,是不能出现在霍家的。
      看来这位霍四小姐有些本事,狗五知道,他所看见的,未尝不是对方想让他知道的。
      对面的人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尚还年轻,但霍四一看就知道他是高手,他长得很清秀,让人越看越顺眼的类型,何况他还一直笑着。
      狗五坐到主位上,霍四一直看着他,目光很清澈,狗五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便转过了视线,脸有些发红。这样美的姑娘,气质又好,特别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觉得洗涤了心灵,安静而不争不躁。
      霍四看着他的样子,心软了一下,开口道:“五爷若能助霍四一臂之力,从今往后吴家所有出售的,只要流通霍家的商道,霍四一定让您最高价。”
      她看着依旧表情未变的狗五,忍了忍,笑道:“当然美人也有。”
      狗五抬眸看她,她虽然这么说,秀美的脸庞上还是不忍,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他开口问:“你呢?”
      霍四嚯得站起身,腿笔直修长,是霍家下地练就的,她咬牙,珠玉般清脆的声音却依旧是那样:“当然。”
      狗五却笑了,他的眼睛眨了眨,语气却很冷淡:“值得吗?为了一个位置?”
      霍四没有回答,她茫然地与狗五对视,他的眼里满是怒火,微笑也不见了踪影,后来,她想,这大概是狗五最失态的一次,毕竟他是那样的人。
      他站起身,长袍落下,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只能微微抬头看他,他握住霍四的手:“你说,你愿意吗?”
      霍四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上扬,心中明快起来,狗五很快恢复了原状,霍四将拜帖递给他:“十日后恭候大驾。”
      狗五接过了帖子,看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走过青石路,独孤傲气,是她应该有的样子。
      *
      吴老狗拒绝霍家姐妹,却同意了霍四姑娘,这传闻到了外界却变了样,世人皆觉得,霍四最漂亮,那么一定是利用了自身的这一优势,才达到了目的。
      狗五听闻了这些话,为霍四不值,也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清澄,也许是他真的被她美色所惑,他没有去解释,而是默许了,出于一种另类的保护。
      霍四忙于整顿霍家,自然不曾有时间理会这些传闻,就算她知道了,大概也只会笑笑不理睬吧。
      *
      狗五再次见到霍四,是在九门提督的集会上,解九回国,九门的新领头终于全部确定,那时候,她已经是七姑娘了。
      霍四第一次见到这位日本留洋归来的少爷,他穿着白西装,戴着眼镜,和解家的上一任家主一样的严谨,更多了手段,毕竟他回国三天就将盘亘在解家多年的堂叔解决了,并成为家主。
      她坐在第七把椅子上,摩挲着红木制的龙头,忍不住想去看看狗五,两个月过去了,她有了新的名号,因为美而清,人们唤她仙姑。
      张大佛爷坐在首座上闭着眼,他穿着军装,一丝不苟的样子,他的气场让众人无人敢去看他一眼,很久之后,霍仙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狗五在看着她,被抓包时也没有红脸,爽朗一笑而过。
      此时,张大佛爷才开口,声音低沉:“前阵子我和老八在火车站发现了一辆车。”
      他抬了抬手,手腕上的“二连响”敲击的清脆,坐在霍仙姑身边的齐铁嘴见状开口补充,他是个年纪挺小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很难想象却有如此高的天赋,他穿着马褂打扮得倒像个中年人:“是日本人从山里开出来的墓,里头是毒虫。”
      “与我何干?”陈皮阿四冷笑一声,他不论何时都是黑衣加身,神色寡淡,狭长的丹凤眼里充斥着不屑,因而那原本可以说是俊秀的脸庞生生失了几分颜色,因为他凌烈的气质。
      黑背老六抱着他的刀,靠在椅子上似睡似醒,他常年吸食鸦片,身体有些败坏了,依旧可以看出来昔日年轻时的风姿,他茫然地睁眼,环视了一圈,又低下头去了。
      半截李虽然没有说话,态度却和陈皮阿四一样,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腿上,垂眸看着,这个大约二十出头的人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他的脸庞。
      张启山的目光转到近日名声大振的霍仙姑脸上,她一如传闻中那样美貌,是众人所远远不及的,最令人沉醉的是一双眼睛,清澈而含着慈悲,真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一般出尘。可是,张启山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
      解九,张启山目光转向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他见状微微一笑,却是拒绝了。也是,解家向来追求四平八稳,这样的任务风险太大。
      狗五?不行,且不说他是否同意,他除了几条狗,一些徒弟之外,倒也真没别的了,他们平三门这样的贼,在这个任务里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他的军队?不行,如果调动,那日本人一定会知道他发现了。
      二月红,张启山想起了身旁一直没有动静的人,他是人尽皆知的美男子,温柔的桃花眼时常盈满了水色,就像他演的虞姬一样,美得令人心碎,他坐着便显得不失优雅,虽然穿着一身大红,但那却显得他愈发的与众不同。
      张启山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
      霍仙姑追着狗五走了一会儿,狗五调笑道:“仙姑也想和我回家吃狗肉么?”
      霍仙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仍和他并肩而行,狗五却被她这一眼看的没了这心,抱着怀中的小狗摸了摸它的毛,断断续续地吹着小调,霍仙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他往前走,走向羊肠小道的远处,夕阳落下之地。
      *
      那一次任务过后,长沙出现了表面的和平。
      许久不曾见到霍仙姑,狗五有些担心,他托了手下的人去问,得到的回答却是仙姑去了一个墓里。
      那个墓就在长沙的城外,听说里面有很多价值极高的明器,连家主霍仙姑都下了地,那这东西该多值钱。
      狗五想着,他只是去分一杯羹的,并不是担心她,收拾了一收拾就跑去了那里。
      霍家下地是像盐井一样,他们的族人先打了一个洞,再由人掉着绳子,贴在墓顶上走,霍仙姑的身段纤瘦柔软,不说天生,至少一半都是他们练功练出来的。
      狗五带着他新训的小狗三寸钉,站在洞口,从里面飘出来的风,却让三寸钉咬着他的袖子往前跑。他赶紧飞身跳下,三寸钉在他身前飞奔,他很快就见到了霍仙姑,半边身子几乎浸在血里,她的身边是一只死去的血尸,而带来的人都已死绝。
      霍仙姑看到他似惊讶似狂喜,她抓住他的袖子,手指发白:“五爷……”
      狗五抱起她,低下头,看着她依旧明媚的眼睛,低声轻叹:“睡吧,没事了。”
      他抱着霍仙姑,她的血顺着袖子而下,三寸钉只得跟在他的脚旁,一步一步,走回了长沙。
      狗五将人送回了霍家就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霍仙姑伤重只能躺在床上,却给他捎来了信。
      那日他们带了一个新学徒,学这一行的孩子都是从跟着师傅下地开始的,可那学徒贪多不厌,竟然私自开棺,引得血尸出棺,霍家几人哪是血尸对手,还是最后霍仙姑用了祖传的密术将之解决。
      她的信是在床上写的,字迹却工整端秀,简洁明了。狗五看着信,窗外风吹林叶,繁星点点,油灯噼啪,而他对于自己的感情一片茫然。
      *
      霍仙姑又寻了由头来找狗五,她忙了一天,终于把族中的事办完了,她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十分急切,想见到他。
      打听到了狗五的时候,他的身旁还有解九和他的表妹。那是一个短发的温柔姑娘,出身江南水乡的杭州,西湖之畔的地方。水灵灵的样子,又未曾参与到他们的世界中,因而显得格外惹人喜欢。
      霍仙姑很快明白了解九的意思,她试探地看向狗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姑娘,她被他瞧地脸红。
      霍仙姑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当初脸红到耳尖的少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酸涩,转身下楼,解九看到了她的一片衣角,低声问吴老狗:“七姑娘来了?”
      吴老狗点头,笑容如初:“是啊,我知道的。”
      他才刚刚犯过错事,把那样的东西卖给了那个裘德考,他不能再拖累她了,这个案子太大了,牵扯到的人必定会有他们,他只能这么做。
      解九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将空间留给两人,他追上霍仙姑,看着她如九天玄女般的脸,笑问:“去我家吃面吗?”
      *
      锅盖被抬起,一片水雾缭绕,霍仙姑站在吴老狗的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故而看着他的动作也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上次解九邀你去吃面了?”吴老狗依旧面对着灶台,看不清楚神色。
      “他做的面不好吃。”霍仙姑这么说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撒下一把面,问:“你的手艺好吗?”
      吴老狗沉默了,她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勉强笑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看着他为别人做羹汤,曾经抱着她走过长沙的人,怎么会变呢?
      她贴在屋顶上,这样的动作做过许多遍,自然熟悉,她看着他低头向那姑娘笑的温柔,看着他为她摆饭食,控制不住泪水。
      原来她抬头的距离,恰是他低头的那么多。
      *
      似乎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地,吴老狗跟着那姑娘去了杭州入赘。
      吴五: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匆匆而来,满身疲惫,你却告诉了我那些话,才造就了今天的仙姑。
      那天和你一起并肩散步,我的记忆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在路旁的野花上飞舞的蝴蝶。路旁的酒店里漫出的浓郁酒香,和迷醉的夕阳,那一天的一切都很美,何况于身侧的你。
      一个愿意为了我而不顾危险下地的人,我想牢牢抓住,可是我不明白,难道一切都出自于善心吗?人人皆说狗五爷善良,我却不知你的善究竟如何定义。
      我能看透堂姑和二月红的不可能,却看不透我与你,也方知,最苦不过求不得。
      我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希望当初的那个少年依旧不变。
      霍仙姑写完了短短的信,将一旁的灯取来,打开了灯罩,用手捏着信纸,看它在风中被火消去。
      *
      狗五的婚礼是在晚上,当他清晨逗狗时看到出现在家门前的霍仙姑时,不可谓不惊讶。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直到那位表小姐从门内走出,柔柔地向霍仙姑道好:“七姑娘不如进来,咱们说说话?”
      霍仙姑扬起笑容,眼睛里有闪闪的光芒,只有她知道,那是泪花。
      “久闻七姑娘大名,我姓程,单名一个柔。”表小姐笑着,端起茶盏递给霍仙姑。
      霍仙姑有些失神,她的闺名,大概是迷失在时光里了吧,她这么想着,就停到表小姐的话:“希望以后你再也不要来找他了,人不可太贪心。”
      霍仙姑冷笑出声,眼里依旧是世人所说的慈悲:“我就是要那珠玉铺街,金粉砌殿,琉璃瓷器掷来玩,谁敢笑我贪?”
      表小姐一怔,霍仙姑见她如此,眼中玉色更浓,她举起茶盏,一口饮尽:“第一杯,谢当初提扶之恩。”
      “第二杯,谢蒙昧时授我出世方。”
      “第三杯,谢生死之恩。”
      “此大恩难报,唯有今后保你们无恙。”霍仙姑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手腕上两只镯子叮当作响,她抬手解下两只镯子,压在一封信上,一道儿放在茶几上:“新婚……快乐,岁月安好。”
      她出门,深深看了眼靠在门旁不言语的狗五,向他最后一次微笑,而后离开。
      *
      霍仙姑站在去往北平的火车站台上,解九在她身边帮她安置,她剪去了一头长发,狗五在人海里看着她的背影和时现的侧颜。
      那封信,被他烧了,他们都知道那里面空空如也,出于霍仙姑的小性子想隔应表小姐,和狗五最后的决绝。
      他看着她乘上火车,看着她和解九挥手作别,也看着她最后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清澈满含慈悲的眼睛此刻被泪水和悲伤盈满。
      “妄多情。”她轻轻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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