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回声》戏浪兼光

37、Chapter 36

　　天色暗了下来，夜晚骤然造访。
　　公馆大厅里却依旧灯亮如昼。
　　浅色大理石的地砖光滑如镜，猩红色的羊毛地毯上绣着曼陀罗花纹，穹顶上的水晶灯照得人几乎迷了眼。四周的立柱雕刻成雅典卫城的式样，黄铜制的蜡烛台高置其上。半圆形的后殿中央，一个小型的管弦乐团正在演奏着，现在似乎到了瓦格纳的《女神的骑行》。

　　路过的侍应生端了一盘酒杯，澄黄的液体轻轻摇晃。
　　深见取了一杯，低声问广濑：“要吗？”
　　广濑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连连摆手：“不用了，前辈，我不喝酒。”
　　“香槟而已。”虽然这么说着，深见也没有强求，“你别这么紧张，第一次来这种宴会？”
　　“啊……嗯。”
　　目之所及处，男男女女打扮入时姿容精致，端着酒杯互相交谈。衣香鬓影间，他们像是被看不见的真空所包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已经有敏感的女性向他们看来了。

　　深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咳，广濑君，不要太严肃。”他瞥了眼同伴，“领带就別系那么紧了。”
　　青年有些迟疑地照做。
　　“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深见一边说着，一边也将自己的领带解下来塞进口袋。
　　尽管看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他们现在的模样，也充其量只是两个不知礼节的年轻人罢了。
　　远处的女性轻笑着挪开了视线。

　　“前辈，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不明白，不过种田先生叫我们来这里，就是有他的用意吧。”
　　深见的底气有些不足。
　　通讯器那头从他们进入后就没有再下达指示了，情报还停留在“凶手可能会混入这场宴会”的地步。
　　毫无头绪。

　　几小时前从港口黑手党的本部回来后，种田先生只说了一句：“外援找到了。”
　　然后便安排他们来了这里。
　　深见司有些烦躁。他不明白种田此举的用意——尽管他理智上清楚这一定是有益于调查的举动。
　　但，或许这烦躁并不仅仅来源于对任务的不解。
　　他有些察觉到了，工薪家庭出身的自己本能地反感这种场合——无论是富丽堂皇的建筑，还是明显豪华过头了的饮食，都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这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异能者的战争才过去没多久，横滨这座城市，就像是建在蛇窟之上的巨大城堡——华丽的外表下满溢着腐朽的臭味。这里是犯罪者的温床，是贫穷、黑暗、绝望的滋生之地。
　　可这“上流社会”，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高傲地踏着底层人的骨血醉生梦死，尽情享乐。
　　深见厌恶地皱起眉。

　　“嘟——”
　　短暂的机械声后，耳麦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指挥中心——重复一遍，这里是指挥中心。岩鱼、川獭，听到请回答。”
　　“收到！”深见一个激灵。
　　岩鱼和川獭分别是他和广濑的代号。
　　“很好。本次任务，代号T行动，行动成员岩鱼、川獭已就位。三分钟后，你们的任务对象将到达现场。”
　　“任务对象？”深见有些错愕。
　　这次行动，不是为了抓住那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吗？
　　“本次任务将由他人来担任，她会亲自引诱出嫌疑人。你们的任务是——全力协助她的工作，明白了吗？”对方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
　　广濑微张着嘴，和他对视了一眼，显然是听到了相同的指示。
　　“明白了。”
　　“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和她交流，至少不能让别人看出你们之间有关系。”
　　“……她是谁？”
　　“三分钟后她会从一辆林肯上下来，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你们看到就明白了。”

　　一小时前，车内。
　　森鸥外将一份文件递给神原。
　　文件上本来用密封条封了口，在封口处盖上了一个S形的红色漆章，显然是高度机密。
　　但现下那封口已经被小刀整齐割开，毫不留情地将S割成了两个半圆。
　　“你是第三个阅读这份文件的人，”他说，“两个小时前我才拿到它。”
　　“它有关几天前港口的那场屠杀。”
　　她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屠杀。她昏睡了这些天，世事一概不知，自然对这起案件毫无印象。
　　于是低头，认真地翻看。

　　沉默的氛围在车内发酵，直到一声痛苦的呜咽从女孩身体里发出。
　　她手指痉挛般捏紧纸张，浑身剧烈颤抖着，呼吸急促。森鸥外明白她是过呼吸了，拿出一个纸袋套在她口鼻处。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事实上联系神原幼时的经历，她就是当场昏厥过去森都不会觉得惊讶。
　　因为——
　　文件的重点并不在于凸显这场事件有多么残忍——准确来说，这份文件的99%森鸥外早已知晓。
　　但能使异能特务科主动向港口黑手党要求联手的原因，就隐藏在那剩下的1%之中。
　　在纸张的最后一行，简洁而明了地说明了那些亟待运走的集装箱中装了些什么。

　　“那里面……是人啊。被注射了药物的人。”良久，少女才松开纸袋，捂住眼睛，“被当做实验体的人。”
　　他们全都死了，死于过度用药导致的器官衰竭。
　　药剂成分目前为止尚不明确。但在被装入集装箱前，他们就只是些尸体了。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用密封的容器冷冻好，装在貌不惊人的木箱里运上集装箱。
　　或许是为了毁尸灭迹，或许是……运作者还需要这些尸体继续实验。

　　实验、实验体、疗养院。
　　这些似曾相识的名词绞在她脑海里，绞得她头晕目眩，牙齿发冷。
　　如果……如果……？！

　　“除此之外，我觉得你还应该知道一件事。”森低声说，“里面有一个箱子空了。”
　　她的手指触电般弹起，想到了一个人。

　　寺岛和子确实死了，只不过不是三年前。

　　所以，她的坟墓是空的。
　　所以，寺岛拓才会疯，因为他实在是过于敏锐了。

　　“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

　　神原毫不意外森鸥外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她没有忘记，这位首领在上任前就是个出名的情报中心了。
　　何况还有太宰。

　　寺岛拓。她缓慢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会来，他当然会来。
　　复仇的野兽在发现这样的事实之后，怎么可能再放过逃脱的猎物呢？

　　所以森鸥外才要带着她来。

　　神原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平野奈奈——她还活着？”

　　“聪明的女孩。”森鸥外满意地摸摸她的头，“这场晚宴，你就是主角。”
　　“不是平野吗？”神原抬眼看他，“我？”
　　“对，不用模仿她的人格，做神原遥就好。毕竟，”森笑得和蔼，“熟悉她的都死了嘛。”

　　※
　　深见司拉着广濑走到了一个看得清公馆门口的位置，看着手表等待着任务对象。
　　“三、二、一。”他放下手，看向公馆外，在心中默念。
　　一辆黑色的林肯驶到公馆前，门童麻利地上前开门。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首先伸出车外的是一只红色的高跟鞋，顺着匀称白皙的腿向上，黑色塔夫绸的小礼裙下摆微微张开。同色的蝉翼纱包裹着女人圆润的肩，单薄的背；如瀑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耳朵，猩红的耳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女人利落地下车，站直身子后深见才看清楚她的脸。
　　分明是柔弱美丽的相貌——柔和的脸型，水红色的唇，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脆弱又天真，不做表情时却让人有种凛然不可直视的感觉。

　　深见隔着人群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灯火的暖色。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人走上台阶时匆匆瞥了他一眼，他于是撞进了那片瞳孔与虹膜间湿润的阴影。
　　像镜面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神。
　　心脏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
　　深见飞快地转移目光。

　　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好似窥探了非人事物的一角的微妙的亵渎感。
　　也是因此，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对方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长的不同寻常。

　　「平野奈奈」走进了宴会大厅。
　　她没有男伴，当然没有。这是场慈善晚宴，目的是为不知哪儿的人们募集善款，神原实际上怀疑到场的人没一个清楚他们究竟为何来此——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宴会的名头来社交罢了。
　　这种场合下，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一起出现，未免太过惊悚了。

　　黑裙的女人袅袅娜娜绕着宴会大厅走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后向中庭走去了。
　　深见司放下酒杯，跟上了她。

　　中庭里树木葱茏，月光如雪，大厅里的乐声隐隐绰绰，人倒是比宴会厅中少了许多。碎银一般的水光晃得人有些出神，庭院中央的八角亭一半临于水面上，另一半藏在黑暗里，深见礼貌地拒绝了一位女士的搭讪，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亭子。
　　黑裙的女性正站在亭子里，背对着他，一半身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正脸。
　　女人身材纤细匀称，不十分高挑，似乎是穿累了高跟鞋，站姿不那么笔直，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在看见她的行动后，深见知道她是要引诱那凶手出来了，虽然不明白这女性的身份，可他还是不免紧张，潮湿的手心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凶手真的会来吗？
　　警视厅的人早已埋伏在了公馆外，原本是要安插更多人进入宴会的，可种田长官否决了这条建议——
　　理由是，会影响发挥。

　　……影响她的发挥？
　　男人腹诽。

　　但就是此刻，异变徒生——
　　就在他的面前，公馆大厅的灯瞬间全部熄灭了！
　　一刹那的沉寂过后，伴随着玻璃炸裂的巨响，是公馆里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这尖叫声如此可怖，以至于让人难以想象是从人类身体内发出来的。
　　瞬间，公馆和中庭都像是被点燃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男男女女互相推搡着，为那不知名的恐惧而恐慌。

　　深见打了个寒噤，飞快地回头看向八角亭，女人面色阴沉，正注视着大厅，像是在思考什么。
　　下一秒，她就拔腿冲了出去。
　　深见司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黑色的身影愈发接近——女人跑向了他的方向，在经过他身边时，深见听到了一句话。
　　她说：“不要跟过来。”
　　下意识地服从命令，深见站定在原地。
　　然后才反应过来。
　　——她认识他？
　　他懊恼地抓抓头发，却怎么也记不起曾和这样的人见过面。

　　在阴影的夹缝里，女人红色的高跟鞋像鱼儿一般游走了。

　　月光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