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唯知未觉

8、第八章

　　“师傅的手札，谢谢，我很高兴。”静默中柏青突然开口说道。
　　“啊？”李奕秋有瞬间茫然，想了想，说道，“那个么，那是我父亲要我带给你的。”挂了铃铛回来，李奕秋便把父亲交代要给柏青的东西拿给了他，要不是无意间看见了，李奕秋几乎都要忘了，拿了给柏青，却忘了说明吗？
　　“是这样。”
　　“大概是柏叔托给父亲保管的吧。这次我来，父亲说你也大了，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柏叔留给你的，现在，就交给你，要你好好保管。”
　　“替我谢谢伯父。”柏青笑得清浅，“小时候常看见师傅写写画画，偶尔凑上前去，想要看看师傅究竟在写些什么，却因为那时候太小，即使认得一些字，也全不懂得那字里行间的深意。看着我几乎皱起了整张脸，师傅总是会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小柏青长大了就会懂了。这么多年，几乎都忘了，原来，是伯父一直收着。”柏青说起手札，仿若珍宝。想起孩提时的一些事，忍不住微微笑了。李奕秋也有点愣神，柏青似乎越来越像柏叔叔了，他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李奕秋不觉好笑，都多少年了，还纠缠着这个事呢，不知不觉间笑容也上了唇角。
　　“嗯，青儿长大了啊。”李奕秋仿佛呓语一般的轻声说道。当年那个红红圆圆的小娃儿已经是越发的清秀了。只是，不管是那个团子样的娃娃还是这个清雅的少年都让李奕秋放不了手。
　　“十年了啊，亦秋哥哥。”柏青抬起头，看向李奕秋。李奕秋却没有回答，只是低了头，看着杯中的酒，唇角噙着一丝笑。
　　“亦秋？”
　　“啊？”被柏青唤了声才回过神，抬头见了柏青疑惑不解的样子，再想想小时候，只觉物是人非。
　　“是想到什么好事了？”很久没见亦秋那样笑了，柏青心下也不禁轻松了一点。
　　“没什么。”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却喝不下这杯酒去，只拿在手上轻晃着，又小心的不让酒洒了出去。
　　“若是喝不惯，还是别喝了。”从什么时候起，他这里的酒便不是李奕秋的口味了。
　　“呵呵……”李奕秋笑笑，却没说话，只看着酒杯发愣，端起了又放下，杯中始终是一开始的那一杯，满满的，再装不下，又溢不出，只堵得心里发慌。
　　“你刚说什么？”不去想那堵人心的酒，李奕秋放下酒杯，问道。
　　“我想去拜访一下伯父，我也很久没向伯父请安了。”
　　柏青的话其实说得明白，十年没下山的他，是想要到李奕秋家里去。要是以前，李奕秋该乐得疯了，可现在，李奕秋却不知道，柏青到底想要做什么？或是，柏青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云冷来那一趟，不可能真的只是坐坐而已。这些年云冷偶尔会到柏青这里，说的也是江湖上的一些趣事，当然，也包括云冷自己的。或许，柏青已经知道了云冷去蜀地的一切因由及结果。
　　“不知道亦秋哥哥愿意不愿意？”
　　不急不缓的语气，李奕秋却是愕然，看向对面笑意盈盈的柏青。亦秋哥哥？不是打死也不叫的么？这是说，最后的一点坚持也是到了放弃的时候？柏青一直就不肯叫他哥哥，李奕秋嘴上不满，在心里却是不在意的，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希翼：柏青如此坚持，是不是并不愿意他只是他的哥哥？是不是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思？虽然知道这多半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却还是愿意偶尔做做这样的美梦。
　　而现在，却在柏青生辰的这天，冷不防的听到了一声“亦秋哥哥”，李奕秋只觉得难言的苦涩从心底涌上来，一时竟只呆愣的看着柏青，眼里有着不安，喉头却是哽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高兴傻了，我终于叫你一声哥哥了。”
　　“你……”你是终于要我走了？这句话李奕秋却问不出来。看着柏青似乎笑得开怀，就像是小时候捉弄了他后的得意，李奕秋心里又起了一丝希望。
　　“怎么想起来捉弄我了……”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却是全无底气，也丝毫没有调侃的意味，竟是想装作玩笑也不能。
　　“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么？我就实现你的愿望好了。”
　　柏青说得轻松，深黑的眼睛眨呀眨，更像是孩童的恶作剧了。
　　李奕秋看进去，那眼睛一直就那么清凉纯粹，仿佛他不是这世间的人，却也叫人一点也看不透，自从柏青遇到了云冷，更是越发的让人看不清了。即使如李奕秋这般伴了他十年，也只能是隐隐的觉得那明明笑着的眼却有抹掩不去的哀伤。
　　“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实现我的愿望做什么，这可是不作数的”，李奕秋顿了顿，“还是，说你的愿望……”李奕秋没有说下去，柏青现在的愿望，怕只有跟云冷在一起这一个吧。
　　“不说那个，亦秋哥哥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说什么愿意，你要去了我家，我也不过是个作陪的了，想来父亲一定很高兴，母亲也说不该要你一个人在这山上……”
　　说着说着，李奕秋的话渐渐低了下去。真的，那时候青儿才多大？留不留还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真就不该把青儿一个留在了山上，才会碰见了那不该碰见的人。
　　见李奕秋又愣愣的出神，柏青伸手取下李奕秋手里的酒杯。李奕秋回过神，看着柏青。明明就在身边，明明一直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可为什么……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不过是三年，不过是这么短的时间……”李奕秋真想痛快的这么问出来，可是一见了柏青，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想什么时候去？”
　　“不如，就明天。”
　　“好。”
　　知道柏青这决定实在是匆忙又蹊跷，李奕秋却没有再问，只站起来身，“天晚了，你吃好了就先歇吧，我去看看冰姐姐，若是今天还回来，天也该黑了……”
　　李奕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直接出了房去。柏青有一瞬间愣神，李奕秋的背影仿佛是一辈子也不回来那般决绝。

　　“青儿，怎么还在这儿？”今天翠冰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李奕秋原本想直接回房，可想想，还是该要跟柏青说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往柏青的卧房去，总觉得柏青还在刚才那儿。
　　“嗯，等你回来，你说去看一下。”柏青似乎一直就坐在那个地方，好似从李奕秋离开，他就没动过一样。
　　“不是说了要你早点休息……”李奕秋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该笑还是该哭？
　　“那铃铛好看吗？”柏青却是没有接下李奕秋的话。
　　“……”
　　“云大哥说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听了能让人的心也清明起来。”李奕秋没答话，柏青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云大哥说啊，若是在那桥上挂上铃铛，肯定很壮观，还说，下次来就帮我挂上……”柏青笑了笑，接着道，“我才不等他下次来呢，我要给云大哥一个惊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奕秋静静的听着，看着柏青滔滔不绝，却知道他真想说的不是这个，可是，李奕秋不敢问，他害怕结果。
　　“亦秋哥哥？”柏青停下来，凑近了看李奕秋，“你没有在听啊，我很想跟你说说话的，你很久没在我生辰的时候来过了。”
　　突然放大的柏青的脸让李奕秋一惊，柏青到底说了什么他是一点也没听见，他完全陷入了可怕的想法中，突然惊觉，竟只能茫然的看着柏青。
　　“我……对不起。”李奕秋从来都是认真的做着柏青的倾听者，即使到了现在，柏青开口闭口提的都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人，他也未像今天这般走神得厉害的，实在是怕得过了。
　　“不说了，想亦秋哥哥也不感兴趣的，都是听腻了的吧……”柏青坐回去，转头看外面。雨早已停了，天却还是阴沉沉的，大概是晚了。
　　“不是，只是……想些事情……”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你可以离开了，不必再来。李奕秋也转开头，雨后的风很凉，也很清，偶尔吹进屋里来，竟也能迷了他的眼，渐渐的，眼睛竟有点湿热。
　　“冰姐姐还没回来？”
　　“……大概来不及……”
　　“这样。”
　　“要不，我下山去接……”
　　“不了，没回来，定是还有没办完的事。”
　　“也是，冰姐姐看样子是打算囤了东西过冬了。”李奕秋想了想那情景，忍不住笑了笑。
　　“可惜了她一番辛苦，我用不上。”
　　“怎么？”李奕秋愕然的看着柏青。
　　“忘了？不是明天就去亦秋哥哥家了吗？还是亦秋哥哥根本就不想我去，所以，这么会儿你就忘了？”
　　“看我，可没想过不要你去的，我一直想的，就是盼着你哪天想通了，愿意到我家了……”
　　柏青一直就看着李奕秋，嘴角有微微的笑意，李奕秋竟再说不下去，现在，每多说一句，就觉得心多痛一分，倒是不说的好。

　　第二天，天刚光亮，李奕秋便打点好。想着柏青大概还没起，也没想叫醒他，只到处逛逛，大概，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来了也好，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打开房门的时候却见柏青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李奕秋着实吓了一跳。
　　“青儿……”
　　“这么早，亦秋哥哥去哪儿？”
　　“只是想转转……你起得真早，要走了？”李奕秋出门转身关上了房门。柏青往旁边稍微让了让，看着李奕秋。
　　“冰姐姐还没回来，等她回来……其实，亦秋哥哥一定要走么？不多待几天？很忙吗？”
　　“不是你说的今天就走？”
　　“是，可是……” 柏青看了看四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舍不得？你若是想回来就回来的，也不是说就不回来了。”
　　“到时，亦秋哥哥再送我回来？”
　　“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你就不需要我送了。”
　　柏青没有接话，他自是知道李奕秋的意思。
　　“还是等冰姐姐回来就走吧。”好一会儿，柏青才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李奕秋有点奇怪的看了看他，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也是，要不可就要漏掉云冷的消息了。”李奕秋的口气也不知怎么就凉薄了几分，刚说完，李奕秋就后悔了，他这是怎么了？
　　“其实，不用打听也一样的，反正云大哥来也一样说给我听，以前，是我太任性，多等一会都等不得，非要早早的知道。”
　　李奕秋看向柏青，没有说话，只神情是越发的悲哀，终于，还是只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