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没敢想

1、潮涨、暮

　　有些事越是久远，越是被记忆的海潮翻滚着翻滚着，浮到了表面，等你老了，记不住事了，那些被你埋在底里的就都翻出来了。

　　他已经不在了，不过他留下了我们的孩子来陪我，陪，我，最后的，我。
　　「早安母亲，早餐在厨房，我想您起的时候应该已经冷了，用微波炉热一下吧，还有，不要忘了吃药。」闻博，留。
　　米黄的纸，墨黑的字。孩子很懂事。
　　这样啊，已经去上班了吗，一不小心又没听到闹铃，连少女时期的生物钟到现在也不复存在了。
　　莞尔一笑也便揭过去了，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早餐，这几年肠胃愈发不好，很少会有我最爱的小豆年糕汤，多是，热牛奶，红豆汤，饺子。若是到了节假日，孩子会一面看着早间新闻，一面等着我从房内踱步而出，而后扶着我到餐桌，稍稍片刻便端着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从厨房出来。他会温笑着看我吃早餐，他会在一旁说一些社会上有趣的见闻给我听。我们的孩子他，一点都不像我。
　　像你。
　　挪着步子走到厨房，瞧见了，今天是红豆汤，汤多。我们的孩子他知道我喜欢喝，我不说，他知道。
　　像你。
　　红豆汤旁边放着一些白糖，我嗜甜，纵使我这把年纪了，他也会细细掌控着，时不时让我尝点甜味。
　　像你，真像你。
　　“等你老了，你就吃不了那么多甜的了，趁现在年轻多吃点。”
　　啊，这是怎么了，我好像看到你年轻时把糖塞我嘴里的样子了。
　　我依着厨房的门就地坐下了，年轻时可以做许多俯卧撑的手啊，如今连碗红豆汤都端的微微颤颤了。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这死要面子的性格好诶。”
　　我好像看到你蹲在厨房的一个角落，手中端着小豆汤，喂着一个年轻女子。
　　啊，那是我啊。因为和别人比投篮死不认输，到后来，用不了力的我。
　　我怎么又看到你了，是要来接我了吗？
　　想想也就过去了。
　　我现在啊，可以自己来，可以自己来的。
　　喝完最后一滴暗红的汤汁，手把着门，也就慢慢站起来了。
　　很慢很慢。
　　“跑慢点啊你，我都跟不上了。”
　　骗人。
　　你总喜欢在全班一起热身跑的时候跑在我后面，你总让我跑慢点，你总一面假装喘气，一面控制着脚步，离着我不过一步。
　　我问你为什么不超过我。
　　你说，
　　“你前面没人的时候你会不安，你会因为不安回头，我在你后面一步的话，你扭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我看到你拼命地板着脸，一脸正经地，注视着我的双眼，你说，回头，第一眼，你。
　　骗人。
　　应该是，回头，满眼，你。
　　啊，那是年轻的时候了，那是几十年前了？
　　老了，都记不得了。
　　我打算去你做的双人秋千上坐坐，杀杀时间。要是能在上面过完今天就好了。
　　我就这样想着，挪着步子。
　　到了，我扶着杆子，坐了上去，脚尖无力地擦着地，多踮几下，也就晃起来了。
　　我坐在右边，空着左边。我想想，以前你老让我坐在左边，你走之后我就坐着你坐的位置，我想着啊，虽然我看不到你，但你一定会乖乖坐到左边的。我想啊，虽然我感觉不到你，但是你坐到左边后一定会揉我的白发，摩挲我的十指，就像刚结婚时，我看着你做好这个秋千后，我们坐在上面时一样。
　　啊，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想起你。
　　看着不知何时红的天空，真快，这一天就过去了，就过去了。
　　孩子该回来了，午饭只吃了一碗稀粥有些饿了，突然好想吃你做的小豆汤。
　　我听到了，孩子进门的关门声，不消一会儿他就找到我了，他温笑着，喊我“笨蛋，我找到你了。”
　　诶？
　　“笨蛋，我找到你了。”
　　瞧瞧这孩子多像你，连笑着喊我笨蛋的神情，语气都一模一样。和你吵架后躲起来，被你找到后一模一样。
　　“妈！”孩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
　　“嗯，怎么了？”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是了，这是我年轻时的声音！
　　“没怎么，笨蛋啊，我在新家新造了一个双人秋千，去杀杀时间时不错的，我还做了小豆汤，很久没尝了吧，去吗？”
　　我好像看到你了，和我说话时你一向温笑着，这次是怎么了？不是要一起坐秋千吗？你怎么哭了呢？
　　“妈--！”
　　夕阳终是落了。